第50章 解释
宝扇扭着身子,在长凳上款款坐下,低头绞着发辫慢慢道:“姑娘真会说笑,若非你们,我如今正在庄子上喝羊奶晒太阳呢,过几日暖和些,城里的师傅该去给我量衣裳呢。我身量长得快,哪一年四季不做个十几身衣裳。您派人来接时,单单衣裳阿姐不也瞧着了,足足拉了两车。”
说着,她又拢起头发,捻着花指,细长的指甲显然精细护养过,迎着火光下晶莹剔透。
“还有那些首饰盒子的,里头不乏有内务府制造的宫廷样式,可您瞧瞧眼下,连衣裳也是最次的。我听阿姐说,姑娘会营生,怎的也是这般寡淡。左不过我是住不惯,今儿我也把话撂这儿,要么你们想法子给我送庄上,要么我从前过什么日子,今儿一件不差替我置办了。否则我哪儿也不去,刚好九爷在这,我偏不信讨不了说法。”
说完,当真气鼓鼓坐在那。
玉姜将素竹唤至后院问个仔细,可怜素竹长掬一把眼泪,终究是说不出不管了随她这句话。
“那她跟秦东来怎么回事?秦东来是何意思,是打算将你们姊妹俩都收进麾下?”
素竹一张脸白里透红,刹时僵在原地。
“去,请九爷来!”
“姑娘,姑娘。”
“住口!今儿你若是以她阿姊身份求我,我便将你们俩一起打出去!”
玉姜恶狠狠地道。
在她跟前扮绿茶,她便要将她打出原型来。
秋实是个快嘴巴,九爷人还没到,内情倒是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人刚往那一站,任谁都瞧得见他脸上的不痛快,仿佛再说,就为这事也敢劳烦爷的尊驾。
“八爷如何?”
玉姜低声道。
“嗯,无事了。”
胤禟缓了神色,指着不知何时歪跪着的宝扇问:“这人你不要?”
玉姜看向素竹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
她太知道胤禟的为人,既然送出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你不要也行,本就打算要送去瑶仙楼的。啧啧,虽然成色差,也罢,来人,将人送去瑶仙楼。”
话音刚落人就要被拖了出去。
玉姜冷眼看着,连素竹也被人夹在身后动弹不得。
秦东来想上前说话,被胤禟瞪了一眼也不敢造次。
方才傲慢无礼的宝扇眼见着楼塌了,被人捂住口鼻挣扎不得。
“九爷!九爷饶命!”
人前头一走,素竹立时跪下。
胤禟没有看她,只望着玉姜道:“该立规矩了。”
待他离开,玉姜才将素竹拉起柔声安抚道:“放心,我会找人看顾她的,只是,若不让她知道世间辛苦,她这一生都会埋怨你,久而久之,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素竹,你是对的,错的人是她。”
秦东来见状上前道:“姑娘,宝扇那丫头就是脾气坏,人没什么城府,您求求九爷早些放了她,她身边没人伺候不行的。”
本来在今晚之前,玉姜尚且觉得秦东来虽然江湖气重,人却实在,哪知被宝扇那丫头三言两语哄得跟丢魂似的,这样的人,她又如何敢将素竹交给他。
“秦师父!”玉姜提高声音大声问道:“方才那人是素竹的妹子,你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才是你心心念念要娶回去的人!”
秦东来张张嘴,想要伸手去拉素竹,却被素竹侧身避开。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道:“这完全是两件事,瑶仙楼是什么地方,宝扇如何受得住!”
“有何受不住的,你没听九爷说,她原先就是给瑶仙楼预备的!若非素竹求情,早几年晚几年都是要进窑子的!她有何受不住的,好吃好喝养着这些年,她能做什么!”
秦东来见与她说不通,也动了火气道:“姑娘就是要给莲妹出气便是,我自去救丫头!”
“秦东来,你今日若是追去瑶仙楼,你与素竹的婚事便作罢!我宁可给她在府上找个帮佣,也绝不会将她嫁与你!”
此言一出,素竹与秦东来具是一脸诧异望着玉姜,在他们眼中,这几乎算不得什么争执。包括秦东来自己,根本没想过因此事悔婚。
素竹望了眼秦东来,转身打算求玉姜收回成命。
只听她冷笑两声,缓缓道:“我与你说的,此生绝不为妾,亦不会允诺夫婿纳妾。我如此,尔等亦是如此。我只想你活得恣意,而不是早早死在后院纷争和相互倾轧之中。你们认也好,不认也罢,我只要同路之人。”
地上跪着的素竹,忽然想起,那是她刚伺候姑娘不久,有日夜里姑娘睡不踏实,她便抱着手炉钻进床尾给姑娘暖脚,无意间说起谁家主家让填房丫头在床尾暖脚。
姑娘半睡半醒迷蒙中追问什么是填房丫头,素竹便轻声解释,哪知原本双眸紧闭的玉姜忽然张开眼睛狡黠地道:“若是如此,那你岂不是我的填房丫头。”
两人便蒙着被角直乐呵。
待素竹上前替她压被角时,姑娘蜷缩着身子,双臂紧抱着自己道:“若是如此,我宁可不嫁。”
当时素竹并不明白,直至后来李金瑶好几次登门闹场时,每回总说以后断不会叫大爷纳妾之类时,姑娘总是捧腹大笑。
如今想来,也不知是笑李家姑娘痴人说梦,还是笑自己个儿。
思及前后,素竹站起来,扶着玉姜的胳膊立在她身旁,她不敢去看秦东来,更不敢去看身旁的姑娘,她低着头用全身的肢体语言表达她的想法和控诉。
秦东来立在屋檐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听秋实说,人在门口守了一夜,直到天刚蒙蒙亮才回了丰天镖局。
八阿哥的酒是后半夜醒的。
九爷和十爷守了半晌,等他醒后一行人悄悄走了。
玉姜开门准备营业时,秋实才从柜台上发现两锭五十两银子。
她收得心安理得。
过晌午时,外头绕了一圈的秋实回来灌了半壶热茶,滔滔不绝说起打探来的消息。
万花楼老鸨死了。
不是烧死的,而是自己用腰带吊死在火场。
其余除了两个厨子烧毁半张脸外,没出什么伤亡。
昨夜那场火着得古怪,灭得也蹊跷。
说是爆炸完后院的井水翻涌上来灭了火,灭了火星子。
听来匪夷所思。
可外头穿得神乎其神,又说万花楼后院的水井连通龙宫,也有说连通地府的,总之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又说当日有真龙避世,庇佑大清万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浩荡盛世。
“姑娘,您猜的果然没错,今儿一早外头都在说八爷和十爷昨个夜宿万花楼,还有说八福晋今早便进宫,只怕经此一事八阿哥贤良名声毁之一旦。”
秋实低声道。
玉姜挑眉:“怎么,无人提及十四爷?”
“姑娘英明,当真无一人说起。今早十四爷奉旨特来督办此事,那口水井灭火的古怪便是十四阿哥亲口所说。”
“是他?”
玉姜心里不信,胤祯此时完全不必理会兄长间的纷争,再者以他的智商这种手段完全不入流。
玉姜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到底是不是十四阿哥谋划此事,与她毫无关系。
眼下最要紧的是安氏的身子。
除了几处商铺,多数时间她便守在安氏的院子里。
到了三月中旬,安氏每日只有半柱□□夫是清醒的,醒着也不说话,怔怔地坐着发呆。
趁天气好,玉姜推她在园子里晒晒太阳。
新宅很大,极为宽敞。
有时刚出院子,安氏便哼唧难受。
是以,直至最后,安氏都不曾看遍新宅的样子。
玉懋堂仍是活着,伤口清创后很快结痂,伺候他的小厮每日将他搬出房间晒晒太阳。
府中多了张口吃饭,其余并无异样。
只有安盼儿,每次经过玉懋堂那间屋子,总忍不住胆战心惊。
安氏的祖宅在三月底修葺完工后,祖孙俩搬了进去。安满仓倒是还好,就是安盼儿恨不得连夜搬走。
听闻此事的玉泰,硬是在安宅门口守了两日才罢休。
三月尾上,玉姜将后院荒废的山林田地和荷塘通通开垦出来,府上为此增加一批养护农作物的农夫,有些是安满仓原先庄子里的,有些是城郊农户。玉姜按月结算薪水,遇到春耕和秋收时额外在增加费用。
四月初,宝善堂的大夫说安氏撑不住几日,让府中早做打算。
庭柏应试,住在城南小院,寻常不在府中。
玉泰隔几日往军中小住,自打安盼儿搬离后,更是常驻军中,偌大的门第只有玉姜一人撑着。
她日渐消瘦,竟有几分脱相。
这日,宝亲王来明月朝宴请,席间不见玉姜露面,便多问几句,听闻此事后便寻至府上,见她弯腰勾背在田间劳作,早已不复初见诧异,招呼她至跟前说话。
玉姜泥腿傍身,简单梳洗换了身衣裳,将宝亲王迎着正厅。
宽敞的宅院,井然有序的布置,叫人行走其中毫无束缚地舒适自在。
可不知怎地,处处难以掩饰着苍凉与悲歌。
明明是万物复苏的节气,却在这里犹如悲凉暮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