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表姐
虽早晨已经清扫整理过,可一越过珠帘纱幔进入后院,刺鼻的血腥味和恶臭铺面而来。
安盼儿忙掩住口鼻,低声埋怨。
玉姜便堪堪停在档口处,吩咐素竹焚烧艾草叶点熏香,安满仓挣脱不得,只得忍着恶臭钻进身子里。
玉懋堂直挺挺地躺在榻子上,脸上的污血已经收拾干净,翻开的肉皮也用上好的金疮药粉干敷着,可身下的褥子正往外滴血,和着腐肉焦灼的恶臭让人几乎无法立足。
“这是……这是……”
安满仓目瞪口呆,在安盼儿连声干呕下,再也站立不住。
玉姜不肯放人,扣着安满仓的手腕,令素竹上前掀开褥子,没有阻隔的恶臭和腐败呛得安满仓险些晕厥过去,可玉懋堂的惨状让他暂时忘记这一切,他颤抖着双手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断手断脚的男子。
忽然,他拔步上前,狠狠地一巴掌删在玉懋堂的脸上,接着又是另一巴掌。
再而三,三而盛。
直至玉懋堂满脸伤口挣开,腥臭的血污溅满全身。
安盼儿显然被眼前一幕吓到,几乎本能地想要躲在玉庭柏身后。
却见他忽然伸手,将玉姜拉在身侧。
安盼儿盯着玉庭柏紧紧攥在掌心的纤细手腕,一时间忘记惊吓。
她摇摇头,无法理解。
明明他们是兄妹,玉庭柏对她的袒护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明明是父与子、父与女的骨血亲情,却在这种场景下袖手旁观。
安盼儿冲出房间,回看那扇黝黑犹如吞噬万物的牢笼,心道,只道自己变态,不曾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曾想,安满仓对想让安氏与玉懋堂和离一事满口答应。
他说等他住进祖宅,便将玉瑶接回府中,再给玉懋堂写和离书,告知溧阳宗亲便可。
“外爷不必如此,想必您也知道,玉府早已不存在,如今母亲住的是后来租的宅第,与玉氏并无瓜葛,再者,母亲如今身子孱弱未必经得起折腾。既然父亲如此,不若就由外爷代笔,今日便了结此事吧。”
安满仓没料到她如此急迫,眼珠子直转,沉思道:“话虽如此,可玉懋堂毕竟是朝廷命官,你等此番行径,若是叫皇上知晓,可是杀头的大罪。”
“外祖不必忧心,父亲早已于月前辞官归隐,”
“辞官?这是为何,当年他仅仅只是个员外郎,便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老夫绝不相信此人会辞官归隐!”
不仅安满仓不信,玉姜也不信。
虽与玉懋堂接触不多,在玉姜心中,善于逐鹿官场之人,绝对不甘于寂寂无名之辈。只是玉姜并不打算追究,她对玉懋堂并无甚感情,加上如今目的达到,理应快刀斩乱麻。
生活总是要往前看。
“玉泰呢,不是他发现的人,难道就没有其他佐证?你们理应报官的,官府也应该救助此等重伤!难道,难道你们瞒而不报,就是为了等他咽气!”
安满仓越说越心惊。
玉庭柏缓缓道:“玉泰往溧阳,想赶在之前迎回母亲的牌位!”
“糊涂啊!此事理应由宝亲王府出面,就是当年大娘子真是死于他之手,这些年早已死无对证。那溧阳如何肯让他移走牌位的。你们啊,到底年轻,少了经历做事不够沉稳。好在,老夫此番进京,便不打算走了,也好帮衬你们一二。眼下,还是尽早将人送去官府衙门,讨要说法才是。庭柏,速去让人追上玉泰,此事不好由你出面,你将来要做官需留得脸面,玉泰性情耿直又莽撞,让他来!”
安满仓坐在高位发号施令,已然一副大家长姿态。
兄妹二人相视一眼,彼此眼中的不屑与抗拒毫不掩饰。
见两人不答,候在旁的安盼儿即刻道:“阿爷也是爱操心,这些事,二哥与姜儿定能自己拿主意。”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安盼儿一开口,玉姜只觉得周遭满是肃杀之气,稍纵即逝来不及捕捉。她有些疑惑地望着玉庭柏,见他微微露出几分笑意,揉着玉姜的脑袋道:“小妹要照顾母亲,又要忙店里差事,父亲的事我来主张。”
“可二哥下月初应试,眼下正是要紧。”
玉姜急忙道。
“正是,正是,此番二哥若是一试即中,定能光耀门楣,二哥理应仔细读书才是。”
安盼儿再次开口。
玉姜终于察觉肃杀之气的来由,她惊讶地望着玉庭柏。
玉庭柏刹时收起锋芒,安抚似的朝玉姜微笑。
上首坐着的安满仓不曾想安盼儿一开口就卸去他半数努力,颇有些不满地瞥了她一眼,继续开口道:“应试仍是大事。这样,庭柏安心备考,玉泰只怕短时间也追不上,姜儿不如你将几间铺子先交给盼儿代为打理,专心为你父亲伸冤如何?放心,盼儿只是帮忙。”
安盼儿一听,颇有几分心动跃跃欲试。
她自打进了府内,听了不少关于玉姜的溢美之词。如她结交贵人,开设门店,想法新颖,才思敏捷等等。
暗地里,她也曾想,若是祖父放手,她定做得比玉姜好千百倍。
如今祖父开口,她几乎忘记掩饰脸上的欢喜,眼巴巴地盼着玉姜开口。
“不可。”
说话的是玉庭柏,他拱手道:“姜儿往来生意都是她亲自结交,与八爷,九爷及四福晋周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成就,这时候让旁人横插一脚,坏了名声不说,万一四福晋怪罪下来,谁来担责!”
果然,安满仓一听几乎起身问道:“怎么,姜儿还与四福晋有所结交?她可是商业奇才啊!当年老夫明里暗里屡次想与之结交。她的船队南下,每次都是空船回京,我想着五五分成让四福晋捎带货品,被其一口拒绝,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许是外爷的货品过于寻常,我听京中传言,每次四福晋的船队自京津卫入港,都是满载而归,其中不乏奇珍异品,从未有空船回航。”
自从安满仓入京开始,玉姜便料到,即便他不讨要店铺仍旧会插手生意上的琐事,便一直等着机会,将生意上拆分开来。
“还有这事?”
安满仓有些不信,他当时为了攀附四福晋,可没少下手调查盘问,若有此事,他如何不知,不过眼下这个倒不是重点,重点是玉懋堂及铺子的事。
“不瞒外爷,如今京中生意早不若从前,权贵家私不说,单是我手中租售店铺的外商便是十几户,想问盼儿表姐可学过几年外邦话,否则应付起来恐有些吃力。”
安盼儿语结。
别说外邦话,她连洋人都没见过。
玉姜见状,微微摇头与一旁庭柏做耳语状:“我当养在外祖跟前,怎么也该识得外文呢。”
玉庭柏宠溺状轻笑不语。
她继续道:“那先不说外邦,单说京中权贵,除了叫得上名字的老店和几大亲王家业,如今京中多数富贵在两人之手,便是九爷与四福晋,旁人若想做活也要看这两位肯不肯赏饭吃。想当初,庆宜居开业,九爷可没少找不痛快,眼下虽好了些,可九爷那人稍有不顺,动辄打骂仍是轻的。”
玉姜做欲言又止状。
安满仓竖起耳朵,听见她提及九爷,忙开口道:“瞧着姜儿与九爷甚是熟稔,想来定是有过人之处的。这样,生意上的事容后再议。这玉懋堂之事,总要有人代为处理是不?”
“盼儿表姐如何?盼儿表姐是生面孔,虽说名不正言不顺的,可若我们做子女不声张,旁人也未必管得了。盼儿表姐又是外爷跟前长大的,这些规矩法制想必比我强上百倍,不若此事就由表姐代为操办如何?”
玉姜说着,朝安盼儿眨眨眼睛。
安满仓第一个不同意,他原本就没指望玉姜有多识大体,不过是想借机攀附权贵,见她言语只见各种推诿,沉下脸色道:“她一介深闺姑娘,如何抛头露面!”
“那要不外爷您来?”
玉姜顺水推舟,做出捧心状。
安满仓又不傻,如今玉懋堂这般也无人问津,想必其中必有隐情,万一要是牵扯权贵,他一把老骨头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我这张老脸,如今在京中吃不开喽。”
“阿爷,要不我来吧,姜儿表妹说得不错,我既然跟阿爷来京,总要为您分忧解难的不是。”
安盼儿急声道。
生意上的事她沾不得,这事要是再不出头,岂不是要在后院绣花到死,那她跟来京城的意义又在何处。
“表姐真好。”玉姜笑着上前拉着她的手道:“表姐如今住在哪里,可安置好了?”
“我住在姑母院子里。”
安盼儿有些受宠若惊,连声音也小了几分。
岂料,玉姜闻言刹时放开她的手掌,只觉一阵轻不可闻的异香自跟前一闪而过,安盼儿恍惚间瞧见一只花蝴蝶扑进玉庭柏眼中。
“二哥,表姐住在母亲院中,咱们能否将父亲也迎回来,一并交由表姐照料,反正表姐也要为父亲伸冤。”
她笑容满面,却在安盼儿眼中犹如鬼魅般阴森恐怖。
“不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