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盛世如你所愿
周一, 赚钱的日子。
严凛从早晨的全体会议开始就时不时的瞥钱佳宁一眼，临到会议结束，看见她下了趟楼, 拿了早饭的外卖上来，坐在工位上开始喝咖啡, 才想起在“吃瓜一组”的群里发了条微信。
严凛：[陶九思 我这边看起来挺正常的]
陶九思：[我和路总在外面签合同呢, 我感觉他正常里透着不正常，容我再试探一番]
屏幕另一边的陶九思放下手机，抬起头, 看着路焱在合同上签上名字，与甲方握了握手。
虽说今年才是八千里路来上海开分店的第二年，不过几个项目下来, 公司口碑已经相当好。上周生蚝店只是个小单子, 今天这个展览馆的项目可是路焱亲自出马才谈下来。
吐槽归吐槽, 陶九思大部分时间还是很佩服他路总的。也没什么背景，去年才从深圳来上海，人脉更谈不上硬, 纯靠业务能力和口碑拿下一个又一个项目。他也是第一次跟这种老板——话不多, 工作很拼, 专业以内事无巨细，专业以外却什么都不在意。
他也一直想学路焱和人谈生意的时候那种不卑不亢、游刃有余的劲儿, 最后被年长点的业务员告知, 学路总将是一条不归路，那是天生的气质加上后天吃了很多苦, 如他们这般凡人还是走求爷爷告奶奶到处给人当孙子的销售风格最为合适。
钱佳宁出现之前, 陶九思一直觉得路焱已经炼出金刚不坏之身——现场出再大的岔子也不见慌过, 更没发过火。有的员工犯了大错, 也只是被他叫到外面抽支烟，说几句，再回来的时候都对他死心塌地。
直到钱佳宁那天晕倒在店门口。
那是陶九思第一次见到路焱脸上露出一种类似于措手不及的表情，像是铜墙铁壁裂开一道缝。而后，每次她出现，他都能在路焱脸上见到新的表情——
原来路总是活人。
合同签完，双方又客套几句，这场会晤算是结束。甲方员工陆续离开，路焱也转头看向陶九思，车把钥匙扔他手里。
“开车去。”
陶九思看看钥匙，颇为惊讶。
“老板，”他讪笑，“你以前不是都不让我碰吗，我想开你都不让……”
“那是你开一次撞一次，”路焱收起合同，再度抬头，“昨天没大睡好……你不想开？”
想想想！
多体验一次是一次。
陶九思拿上钥匙就往地下车库窜，熟悉了一下操作，路焱也上副驾了。他把车座调低，闭上眼，拇指抵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陶九思瞥了一眼，心里又浮现那句“正常里透着不正常”。
这个有点困的状态就很不正常，他以前就没见过路焱有这种疲惫感。
清了清嗓子，陶九思说：“老板，我还有个事得和你确认下。”
“说。”
“佳宁姐把你之前定的材料都换成低档的了，她觉得高档的太贵，你看……”
果然，路焱的语气显而易见地烦躁起来。
“她又不懂，”他按着太阳穴上一跳一跳的筋，“你给她算低档的价格用高档的材料不就行了吗……让你开车你发什么微信？”
“没没没，我就看一眼。”
与此同时，严凛和其他两个组员也看到了“吃瓜一组”里新蹦出的消息：
[确认没复合]
[路总明显不对劲啊]
[靠你们了]
没复合？
反正钱佳宁那边还没安排工作下来，严凛扶着下巴思考片刻，对着对话框就开启头脑风暴，一边分析一边打字。
[我悟了]
[他俩这个状态，显然就是郎有情妾有
意]
[但是当年由于一些不可抗力被迫分手]
[钱老师聚餐那天还去洗了个头，周五刚来的时候又黑着张脸，我合理猜测是我们钱老师提出复合被拒]
[但钱老师今天看起来又没什么事了，相反！路总那边明显了起来]
[咱们结果推过程，周五那天钱老师去店里看设计图，当晚一定发生了什么让女人死心、让男人悔恨的事]
[什么事呢？]
卢依依：[难道是俩人来了一发然后路老板不大行？]
江蒙：[…………]
严凛：[…………]
群里片刻寂静，严凛坚强地继续分析：
[stop，我们的群是纯洁的群]
[我觉得我们还需要构造更多的场景才能有进一步的情报]
“严凛？”钱佳宁的声音忽然从严凛头顶响起，“你噼里啪啦打什么呢？”
严凛吓得手猛然扶住电脑桌面，半秒后反应过来这是台式机不是笔记本，随即放弃扣上屏幕的念头，左手快捷键退出微信界面。
再转过头的时候，钱佳宁竟然在他激情分析两人感情走势的时候，在办公室的白板上写了一大堆开会资料。
两人尴尬对视片刻，钱佳宁打了个响指，招呼办公室的人聚过来。
“开会，讲下期视频选题。”
其实她周五那份策划大家也都看过一遍，主导思想就是给他们视频节目确定主题，领域要垂直，蹭热点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视频推流对标签和话题依赖很大，”她敲着白板说，“这和以前的报纸、甚至新闻门户比起来完全是天翻地覆的变化，用户从主动获取信息变成了被动获取信息，只有内容垂直细分才能被精准推送。”
“无论是b站还是我们公司的账号，用户画像都以高中生和大学生为主。对这个阶段的孩子来说，职场和就业，永远是一个刚需话题。”
“我周六不是去给高中生上补习班吗？在几个班里都做了调查，这个图表，就是现在小孩们最感兴趣的职业。”
“我的妈，”严凛看着白板上贴着的图标啧然，“网红排名这么高？”
“对，”钱佳宁点头，“其实结果也很明显，所谓职业理想，就是对高薪行业的理想。排名靠前这几个，程序员，金融从业者，律师……还有网红，都是这个时代赚钱最多的行业。”
江蒙开口：“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些行业真正意味着什么。”
“正确，”钱佳宁点头，“其实大家都一样。我小时候也向往过这些光鲜的行业，但是后来我才开始反思，我到底是真正热爱这个行业，还是只是……喜欢它展现出的光鲜与高薪？如果市面上能有关于这些行业更权威、更全面的信息，有业内人以身说法，那学生们在做选择的时候是不是能更客观？”
“佳宁姐，”卢依依若有所思，“我大概懂你想做什么了。你想邀请行业内的精英做视频采访，给在为就业困扰的学生们一个了解行业的机会。毕竟除了钱，适合也很重要。比如说都是幕后工作，但我喜欢到处跑，那我在剪辑组就坐不住，摄影组倒是很适合我……”
“就这个意思，先试试水吧，”钱佳宁敲了下白板，“毕竟封总什么指示都没给，启动资金也没有，我们撞一撞。”
“问题！”卢依依举手，“一点预算都没有，怎么请业内精英啊，人家白给你来讲吗。要是出了第一期还好说，现在第一期是讲装修的，连个已经做出来的样例都没有……”
严凛“啧”一声，腿一蹬，椅子滑到卢依依旁边。
“你这就小瞧你佳宁姐了，”他举起手指，“我们钱老师做记者这么久，最强的就是行业报道，接触最多的就是业
内的青年才俊。去年那个律师追她追得真是——”
“你能闭嘴吗？”
钱佳宁脸一黑，严凛缩了回来。
“第一期我想好了，”她收回瞪着严凛的目光，和蔼地对卢依依说，“做程序员。我有认识的学长，之前在国外做游戏引擎，这个月被国内一家特效公司高薪挖回来转型做特效算法了。”
严凛又忍不住了：“听起来也是大咖啊，好请吗？程序员那么忙，有空吗？出镜要给钱——”
“不用给，已经请好了。”钱佳宁把资料往桌上一磕，收好。
“？”
钱佳宁：“周末他约我吃饭，我说忙视频策划没空，聊了几句，他就答应这周四来录了。”
江蒙&卢依依：“……”
严凛：“所以最后还是找了个追你的？钱老师，我觉得你为了咱们这个节目这么出卖色相真的……”
钱佳宁：“钱也没有影响力也没做起来，不靠我脸靠啥？不然为什么第一期让你出镜？你我的色相，现在就是这个节目唯二的本钱。”
严凛：“……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咱们是个正经公司。”
钱佳宁开会风格和封总不一样，资料提前发下去大家看，关键信息几句话交代完，十分钟之内散会。眼看钱佳宁出了办公室去交涉录制场地的事，严凛神色严肃。
“她这个学长……”
卢依依凑过来：“还有那个律师？”
“那个律师不是事儿，”严凛摆手，“勉强吃过顿饭，根本不来电。不过这个程序员学长……啊我男人的直觉怎么觉得有点危险呢……”
江蒙忽然开口：“有什么危险的，一听就是个炮灰。”
严凛诧异转头。
“严老师，你不说佳宁姐和路总郎情妾意，还要给他俩构建更多场景吗？”江蒙点点手里打出来的视频策划案，“我要是你，就想办法那天把路总也请过来，那场面，绝对能诈出点东西来。”
卢依依：“江蒙！”
严凛：“江蒙，你小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我这就想办法！”
下一秒，严凛也没影了。
办公室里，只剩卢依依慢慢蹬着椅子，滑到江蒙身边。江蒙抬起头，看见女生一双星星眼：“江蒙，我枯燥的职场生活，就靠你看热闹了。”
[佳宁，那我明天早上9:30到你们公司门口？]
点灭屏幕，钱佳宁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呆。
明天就是周四，也是节目录制的日子。和她发消息的就是她请来的学长顾畔生——两个人大学的时候在辩论队共事过，对方一毕业就去国外深造，在一家上市游戏公司做过工程师。
去年辩论队成员在上海聚会，他正好回国休假，和钱佳宁提过国外华人职场天花板的问题。又过了些日子，他给钱佳宁发微信，说国内一家叫雀羽视创的特效公司高薪配高期权请他回国，问起她的意见。
钱佳宁替他查了查这家公司，势头的确很猛。特效公司待遇按理说是比不上游戏公司的，但这家老板很舍得在人才身上花钱，给他的package和职级甚至比国外还诱人——相应的，工作压力也大了不少。
一通分析后，她说：[还是看你在事业上追求]
[其实这几年我漂在外面，事业上追求的也差不多]
[现在我想追求的，未必是事业了]
对方如是说。
钱佳宁何许人，皱着眉看了一会儿这两条回复，联想到方才话里的暗示，就知道了对方打的什么算盘。
[学长，油腻了]
钱佳宁如是说。
话头就这么被她掐断，掐到上周末顾畔生约
她吃饭。秉着除了路焱以外的男人都可以拿来用一用的原则，钱佳宁欣然答应对方前来录制的请求。
第一期视频嘉宾的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老话说的没错，情场失意必定职场得意。反过来，职场得意之时，情场一般都不大顺利。
比如说，都快一周了，路焱怎么连条微信都没再给她发过？
田sir这狗头军师准不准啊？说好了等他来找她呢？
钱佳宁快把寂静的对话框盯出火花时，忽觉小腹一痛。算了算日子，她烦躁地进了卫生间。
白天情绪异常焦虑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例假第一天往死了疼这毛病还是没什么好转。
烧了壶热水喝完，钱佳宁迅速钻回床上。临睡前想起没回微信，匆匆掏过手机，给顾畔生打了行[行，我下去接你]过去。
卧室归于漆黑，她躺在床上，忽然嗤笑一声。
有时候还真的挺想回高中的。
路焱在的那两年，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好像什么都不缺。而不是现在，乍一看什么都有了，仔细一想，却什么都没有。
半睡半醒，做了一夜梦。第二天到公司的时候，连卢依依都看出她脸色不好。
“佳宁姐？”她凑过来，“你怎么了？你嘴唇好白。”
“是么？”她疲惫回了句，打开前置摄像头，补了点口红上去，“一会还得录节目……这样好点吗？”
第二期的录制嘉宾的是钱佳宁朋友，严凛也就把访谈的任务交还给钱佳宁。她这两天忙着调查策划，也没顾得上管严凛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喝了半杯咖啡唤精神，9:20一到，钱佳宁便下楼去接顾畔生了。朝暮传媒的大楼里除了朝暮新闻还有其他子公司，有的上班时间晚，以至于门口这个点儿还是人来人往。她没精打采地扶了把腰，再回头的时候，眼神陡然凝固 。
路焱从门口进来了。
明明也是衬衣西裤，他站在人群里就和类似打扮的社畜区分开。平常单看他不觉得个子高，和其他人一比就十分明显。再加上寸头宽肩窄腰，来往的女同事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他看见钱佳宁也略有意外，脚步停在她面前片刻，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找我？”
“你等我？”
显然是驴唇不对马嘴。
钱佳宁抽了抽眉角，也是身体不舒服，也是被这一幕弄得措手不及。路焱正要开口，严凛的声音从钱佳宁身后传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
钱佳宁回头，看见严凛一溜小跑滑到他俩跟前。
她表情迅速透露出一种“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的意味。
“是这样是这样，”严凛赶忙安抚，“封总那边让我注意和我们节目观众的互动，我就搞了个小小的投票。结果点赞最高的就是，大家还有很多装修上的疑惑，想请嘉宾路焱来解答一下……”
钱佳宁：……？
严凛继续比划：“我看你前两天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心想这种小事，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搞定！就策划了一期音频节目，回头可以当成我们姊妹节目放到有声平台上……”
钱佳宁：……？？？
严凛收敛神色：“其实主要是江蒙那边的主意，我只是行动力比较强……啊路总上楼吧，我们电梯得刷卡我带你过去。”
钱佳宁都忘了自己肚子疼了，手叉着腰，目送二人背影远去。大脑尚在反应，肩膀被人一拍——回头就是顾畔生的脸。
无框眼镜配着温和五官，清瘦且清秀，蛮聪明的一张，理工男的脸。
她蓦然反应过来，喊了声：“学长。”
快进电梯的路焱脚步一滞
。
人声嘈杂，他听不清钱佳宁和顾畔生又说了些什么。急着打卡的员工蜂拥进电梯，也把他和严凛挤到了最靠里的位置。几秒种后，钱佳宁和顾畔生也进来了。
两人中间隔了三排陌生人。
顾畔生清瘦归清瘦，个子也比钱佳宁高了一头，同她讲话时得微微俯身，有种逾距的亲昵。电梯里起初拥挤，而后下了几个人便松快起来。抵达8楼的朝暮影业时，几个员工风风火火地挤下去，将本就因为生理期有些虚弱的钱佳宁挤得身体一晃。
顾畔生意识到她险些跌到自己身上时，已经有人按住她肩头，将她缓缓扶正。
梯门缓缓关闭，电梯里只剩下站在后面的路焱、严凛与站在门边的钱佳宁与顾畔生。
两人目光交锋，神色都显出一丝意外。
“佳宁？”顾畔生侧过头，“这位在你们第一期节目里有出镜吧？”
也难怪他一眼认出，路焱确实是生了张叫人过目不忘的脸。钱佳宁小腹疼得厉害，勉强点头：“嗯，今天来录点别的。”
“哦，”他朝路焱客套点头，“蛮好，我是佳宁学长，今天来录第二期。”
一句话抛出去，半晌没回音。顾畔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方才与路焱那一眼对视，对方的神色明显是见过自己。
可他对路焱，除了上期视频，没什么其他的印象啊……
“叮咚”一声，电梯抵达朝暮新闻楼下一层，进来两个上楼的员工。顾畔生还想再开口缓解尴尬，眼睛没从钱佳宁身上离开过的路焱却忽然伸手，把她从电梯里拉了出去。
“哎你——”
严凛一把把顾畔生拽了回去。
电梯出门左拐就是楼梯间。
路焱拎着钱佳宁胳膊，两下把她弄进楼梯间密闭的空间里。大门关上的一瞬间，钱佳宁右手手指嵌着他手臂，左手按着膝盖，疼得俯下身。
他打照面的时候就觉得她不对劲，刚才扶她的时候更觉得她身上没力气，甚至还有点发抖。
他早晚要被钱佳宁这要面子的坏毛病气死，也就当着他的面能不死撑。
“怎么回事？”路焱拧着眉毛，“病了还来上班？”
她有气无力：“没病。”
“没病身上这么冰，”他手攥住她胳膊，给了她一点直起身子的力气，“胃疼么？你吃饭又不注意？”
“路焱……”她无奈，“你还真是……”
顿了顿，钱佳宁说：“生理卫生课。”
路焱：……
刚才那一阵抽疼来得猛烈，扶着他缓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疼的时候身子倚着他臂弯没觉得怎么，这时候才觉得距离过近。钱佳宁慢慢在他怀里站直，又往后退了一点，说：“那上楼……”
还上楼。
他沉着脸看她。
钱佳宁摆摆手，无奈道：“你别那个眼神，人都到场了，我也没法请假了啊……”
他垂着眼看她苍白脸色，半晌才让步：“那录完了就走。”
钱佳宁：“可是下午请假要扣钱诶，我上午都来了，请半天要扣——”
她识相地闭嘴了。
她怕自己再说路焱直接把自己扛下去，把顾畔生和严凛都晾在那。
他干得出来这事。
路焱和钱佳宁上到13层的录制室的时候，严凛正和顾畔生站在电梯口等他俩，前者明显在按着后者不让他下楼找。
电梯门滑开的一瞬间，顾畔生眼锋便扫到路焱身上——一方面是方才和他搭话没理被驳了面子，一方面是自己正在攻略的学妹被他一把拽下电梯，这是个男的都有点难以接受。
结果路焱也没正眼看他，看样子，甚至连句解释都不打算有。
片刻后，还是钱佳宁小心翼翼地和顾畔生解释：“学长，第一期视频有点问题，他怕我一会儿开录没时间，刚才和我说了一下。”
顾畔生：“多大的问题，还得拉出去私下说。”
路焱这时候脚步倒慢下来了。
他回过头看着顾畔生。
顾畔生个子也不矮，但毕竟书生气太重，在路焱面前气势就弱了。两个人对视片刻，路焱对他说了照面后第一句话：
“说采访超时，让这期嘉宾，少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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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1组】新消息：
严凛：[江蒙]
严凛：[这盛世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