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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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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答,滴答。

    有缓慢的水流。

    一股巨大的冲力将徒为的意识猛然推向外界,强迫她睁开双眼。

    刺眼的光打在眼球上,痛得险些流出眼泪。

    水滴声还在不徐不疾地响。

    慢慢的,感官又恢复了一些,竟然率先就嗅到了血腥味。

    怎么会。

    又不是还在记忆里。

    当视野终于焦距在眼前那一滩红上时,徒为一瞬间以为,自己并没离开幻境。

    “徒为,醒了?”

    可她听见凤千藤的声音。

    他站在龙墫旁,脚边…倒着凤临天的尸体,旁边还有个已经咽气的班一鸣。

    二人的血在殿中地板上凝成一片,顺着有段差的台阶滚落下去。都是被一剑刺穿胸腔、震碎内丹,毙命。

    凤千藤手里的青霜剑上还染着血,血光中闪着寒芒,其上蕴着冷冽刚硬的灵力。杀死面前两个修士的,无疑是这股灵力。

    没想象到过的事态,她消化了一秒道:“你,灵力……”

    “嗯。”凤千藤侧眸看她,微翘的眼尾掠过一道血痕,下颌上也有,但都不是他的:“你发愣的时候,凤临天来了,我索性就一起杀了。”

    所以才成了这样?

    但他要没动手,估计死的就是自己。毕竟班一鸣刚才是冲着杀她来的。

    可他的灵力怎么回事……

    “……”徒为盯着地上二人,那是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瞬杀的死状。凤临天瞪大的眼中似乎还残存着错愕。

    头有点痛。

    在幻境里待得太久了。

    “那你看见了吗?”她忍不住问。

    因为最后凤千藤说那几个字时,的确是看着她说的,那表情也和她所熟知的凤千藤很相似。

    所以不禁问了,算是一点侥幸心——如果过去的那个凤千藤是他,那自己就没什么好困惑的了。

    “什么看见了?”凤千藤挑眉,收剑入鞘:“行了,别站着了,该走了。”

    “走?”她问:“去哪儿?”

    “睡迷糊了不成?我们不是来试探魔神衰弱传闻是否属实的吗?”他道:“班一鸣先前已经作证,我也取回了灵力。”

    “那你还等什么?”

    当然是要去杀魔神了。

    魔神殒命,仙魔之战就彻底结束了。这不就是他们的目的?

    “……哦。”她意识模糊,点头:“那,走吧。”

    去往魔宫的路上没遇见任何人。

    巨大的水晶镜与魔宫的无尽长廊相连,只有被允许者和被召见者能够抵达幽河地底主人的神域。

    徒为尝试触碰,就算力量衰弱,灵镜似乎依旧在运作和守护魔宫。

    “这怎么打开?”她道:“而且我们不先通知沈心泉他们一声吗?”意识没那么愣了,她开始觉得这是否有点鲁莽。

    就他们两个单枪匹马什么都没准备就要去杀魔神?也太快了点。

    凤千藤的指尖触碰镜面泛起一层涟漪,灵力与水晶镜的灵力共鸣,一道大门缓缓从镜中敞开。

    徒为想说什么,他已经不由分说抬脚进去。

    无尽的长廊悬在漆黑无星的长夜中,脚下是万丈深渊,没有回头路,只能往前,只通向一个地方,也只有一个终点。

    ——眼前那座缭绕着点点幽火的肃穆殿堂。

    徒为不知不觉还是跟着进来了,走在凤千藤身后,看他步履平稳,从容不迫,脑子却还因为刚才的幻境,一头雾水一团乱。

    “你为什么能打开那扇镜子?你以前来过这里?”她勉强挤出疑惑。

    “没有。”

    “……凤临天刚才又为什么在宝物库里?”

    “不是说过了?他早就看出班一鸣动向有异,追过来正好撞见我们。”

    “那,你的修为是怎么回事?”徒为揉着还痛的脑袋:“你就这么把他杀了?”

    “他求饶时倒是说了要把幽河地底分我一半,还有很多别的……我拒绝了。”

    从徒为这个角度,看不见他什么表情。

    她不禁咬牙抚额:“凤千藤,你有没有发现你说了很多但其实还什么都没跟我解释?而且你急什么?沈心泉他们也是战力……”

    凤千藤道:“徒为。你之前说你一定要去九重天,那你知道谒见天梯的办法吗?”

    现在突然提这个干嘛?

    她摇头。

    “但凤捣仪知道。魔神也知道。”他道:“可他们都失败了。现在这一切,包括我,都是失败的结果。这是我刚才忽然记起的事。”

    “……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她的话,二人穿过了空中长廊,魔宫大门已经近在咫尺了。

    巨大的天花板配上昏暗灯火的吊顶灯,那火光一闪一闪,仿佛暗喻着殿堂主人垂危的生命之火。

    大殿尽头安静坐着一个人。

    背对这边,御座的靠背将他完全遮挡,只能看见从极黑的阴影里漏出的一截衣角。

    徒为握住剑柄,跟在凤千藤身后向他走去。

    一步一步。

    她很警惕,他却缓慢,不像来见一个敌人。

    靴子踩在光洁的玻璃地面上,冷意能从足底传到四肢,声音在开阔的空间中却显得微不可闻。

    徒为站定,彻底看清被阴影包裹碾压的男人的身姿。

    他撑着脸庞,低垂头颅,一动不动,犹如冰冷的石像,犹如深冬前枯萎的绿植,犹如……死物。

    但,没死,还有微弱的鼻息。

    魔神。

    这就是外界所说的混沌与邪恶的王?

    杀了她哥,搅乱仙门,与修士们厮杀不知多少年的罪魁祸首?

    就是这个东西?

    凤千藤拔剑,徒为戒备拉满,拦他:“这会不会有诈?”

    “尤米安说过,他已经衰弱了一段时日,陆一鸣也亲眼所见。你觉得有什么诈?”

    徒为说不出哪里不对,可就是感觉不对。强烈的违和感在脑子里乱撞。

    “放开。”

    她抓着他不放。

    “那你先告诉我,你的灵力到底是怎么恢复的?”

    他笑道:“不是说了吗,不知不觉就取回来了。小宝这么问,是不相信我吗?”

    他的口吻平静,一如既往。就是凤千藤本人。毋庸置疑。

    那她在过去的记忆里看见的那个癫狂的、邪恶的、吃着血肉的,是谁?如果那个才是真的凤千藤,那现在这个又是谁?

    他为什么能解开水晶镜的阻拦?为什么急着要来杀魔神?不,与其说是杀,不如说更像是……

    没有任何根据和推论,只是本能,依靠本能不是一个成熟修士该有的表现可是——

    “你先,不要碰他。”她手掌力道加大:“凤千藤,你从刚才开始就很怪……呃!”

    凶猛的灵力直接冲向她的脉络,徒为不设防,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整条手臂包括骨骼连接处都被震得麻痹失去知觉。

    勉强往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形,手指颤抖,她不可思议抬头看他,他却没事人似的,勾起嘴角,那笑容有些苦涩,好像她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

    “看见我的过去,到底还是幻灭了?”

    徒为一愣,反应过来。

    他竟然知道了。

    可他为什么会知道?

    而且,没有。她没有幻灭。

    只是觉得他很奇怪,贸然行动也绝不是个好的选择。

    张了张嘴,不属于自己的灵力竟在脉络中完全封印了她的行动。

    只能看着凤千藤的剑尖指向魔神的胸腔,那是装有内丹的位置。

    “——!!”

    巨大的响动。

    在殿中炸开的刹那间,灯火熄灭,有法器发动的声音,可徒为的动作被凤千藤的灵力禁锢,什么都看不清。只听一道细小却极快的风冲她而来,抓住她的胳膊:“老板,先撤退。”

    这声音。

    “你怎么——”

    “这些之后再说,总之跟我走!”

    ……

    十个时辰前。

    翻过包围魔殿的最后一堵重重高墙,青年姿态矫健,足尖点地,没发出一点声音就溜了进来。

    他并非魁梧的身形,显得清瘦,但此时此刻,却显得非常有力量。

    蓝宝石项链在他手中摇曳,随着风发出叮铃的碰撞声。杜异想起在街上打听时,那个将死老魔修的话。

    “……我见过,对,我见过。这是魔神大人曾经赏赐给他的唯一近臣……芜师大人的东西。”

    魔神……

    “不会吧?我爹是这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虽然那项链看光泽品质就知道不可能出自平庸人之手。

    但也不用了不起到直接成了魔神近臣吧。

    魔殿背靠催日山,脚下就是死亡沼泽,但凡不是杜异都不可能溜得进来。他一边感叹自己没白修炼,一边沉下眸子吐了口气。

    魔神早在苏醒之时就将一众臣下囚禁,当时好像动静不小,所以关人的地点也不是个秘密。

    关芜师的高塔设有封印,杜异在外头左转转右转转也没找到破解的办法,尝试性拿蓝宝石往上一放,灵力相撞,封印居然直接被破坏。

    魔神的力量这么弱的?

    但如果是陷阱……是陷阱就当他倒霉。

    杜异这辈子没幸运过几次,这次倒难得走运。塔上没有陷阱,有一个巨大的半透明法阵。

    法阵中只有一把椅子,椅子上绑着一个佝偻着的干枯人形。要不是杜异一动他就唰地抬头看来,简直就像具已经被放置千年的干尸。

    这人真是我爹?

    不怪混血的妖魔这么想,毕竟这个男人早就没有人样。

    皱巴巴的皮肤像树皮一样粗糙干瘪,形容枯槁,眼球下陷,有一只眼睛是空的,往里看不到血肉,只有无尽的漆黑。杜异甚至不能分辨他是不是在看着这边。

    “你就是芜师?”他道:“魔神的近臣?”

    男人机械地张嘴,发出类似锯木头一样的刺耳声音,滋、滋、滋、滋、滋……

    好半晌,终于从木屑里挖出了声带:“凤……凤捣仪……”

    “凤什么?”

    “凤捣仪!”

    不知是不是他爹的疯癫男人突然尖锐地吼道,尽管那声音还是难听得要命:“他们失败了!我早就说了,说了不可逆天而行,不可亵渎天道。魔神怎么都不肯听我的,居然还答应了那女人……这都是报应啊,报应!”

    他一会儿吼,一会儿又哭,可惜早就干透坏死的眼球里怎么会有泪水。

    他把椅子撞开倒在地上打滚,杜异不能突破法阵,也怕这人会攻击自己,干脆站外面问:“什么意思?天阶?”

    “蠢货!”男人一下子直起身:“你连天阶都不知道?九重天!无数人渴望的极乐之境!”

    “所以魔神和那个凤什么的……想去九重天但是失败了?为什么?”

    “因为……”他一哽:“因为他们触犯了禁忌……”

    “什么禁忌?”

    “你怎么这么蠢啥都要问!仙术上不是载了吗?‘活祭醇厚之血,方可谒见天阶’!”

    “明明我都告诉大人,那种歪门邪道的书不可信……为什么您还是要答应那女人联手?为什么?呜呜呜……”他匍匐在地又开始哭。

    杜异蹲下来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才问:“我理解了,但,魔神不还活得好好的?倒是那个凤捣仪已经死了……”

    “错!大错特错!那女人遭了天道反噬,是罪有应得。她还背弃交易,算计大人,盗走了他的半边至心内丹!大人现在活着,也和死了没区别……都是凤捣仪那个贼人害的……”

    “但半块内丹有什么用,能卖几个钱?”他不以为意。

    要不是隔着一道结界,男人都要冲上来打他:“蠢货!你以为至心内丹和寻常内丹一样?那半块内丹被那女人拿走,必然会用来给魔神大人带来灭顶之灾。倘若我没受困,一定——”

    他忽然停下来,直直盯着杜异。

    杜异现在完全没有与亲生父亲久别重逢的感动,不解眨眼:“?”

    时间回到现在。

    徒为不想走,就算甩开杜异,手脚依旧不听使唤。

    她还不至于相信什么修为突然之间就恢复了的假话。凤千藤也还什么都没跟她解释,为什么他可以看到她所看见的。

    “幻灭了?”

    不。没有。

    现在的你是你,过去的你也……

    可是,真的是吗?

    就连现在这个凤千藤,到底是不是凤千藤,徒为都开始怀疑,开始不确信,自然也没法将违心话的话说出口。

    有人说,不是出自真心的话就能说得十分好听。这一条好像并不是适用于她。

    她在漆黑中看见凤千藤一剑下去刺穿魔神的胸腔,鲜血飞溅在他脸上,衬得那侧脸轮廓冷酷,决绝。

    “——凤千藤,你想要夺回力量吗?”

    漆黑中,那声音一直在他心中说着。

    “你被迫失去的、你本应拥有的、你必须掌控的力量。”

    “不是依靠旁人,不是委曲求全,不是只能在背后注视别人。你努力了,也尝试过了,可果然,你的尊严不能容许。”

    “……抓住我吧。再一次。这无上的魔神之力该由你来支配。”

    青年的手毫无犹豫地往前一伸,夺过那半粒光晕。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选。”他注视着黑暗轻说:“不过也许要让那孩子伤心了。”

    噗叽噗叽,凤千藤从血肉中倏地抽回修长漂亮的手指,尚且留有余温的半颗内丹在血色与冷白色中幽幽绽放出奇异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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