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庄诺现在的状态并不怎么好。
火光、剑影、鲜血。
她封了景断水的五感,于是景断水根本没有看见——
一片混乱之中,雪发的弦师是如何摆弄银色的细线,操纵着傀儡射出天箭羽。
于是一道醒目的血痕横亘在了庄诺的面颊上。
那支箭射得太快,以至于庄诺也是在箭到眼前的一刻才有所察觉。
秋离不是那个他们以为的失忆的废物,可和她在一起的两个废物还没有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弦师的血脉觉醒了。
他们一路上都很小心,注意不触发血脉觉醒的条件。更何况成为弦师的条件格外苛刻。
是什么加快了秋离血脉的觉醒?
唤作咸坚白的阴柔男子抱着一面青铜古镜,他恨恨地擦拭了一下自己裂了一道的镜子,没好气的对着庄诺回呛了一句,“我的镜子我的镜子早就坏了。我早叫你动手的,是你偏说要再等一会的。”
“若不是因为沧明山的那尊祖宗,或许我们现在已经得手了!可怎么会害得我的镜子都坏了!”
他的这面青铜古镜名唤玄光镜,号称能够洞悉二十里内的一花一草一木。之前秋离和景断水消失之后,庄诺用追踪香确定两人的具体方位,而咸坚白再通过玄光镜监视秋离的一举一动。
秋离表现得那样无害,在沧明山的草包美人面前都是那样唯唯诺诺,以至于他们都相信秋离再也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好了好了。”见庄诺和咸坚白气氛缓和下来,老者继续打圆场,“飞舟失事怎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人去调查,沧明山的宝贝出事情,沧明山一脉的人不可能坐视不理。。”
一提到沧明山,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若论宗门底蕴,这里大概只有庄诺的出身能够和其一较高下。
不,说一较高下还是有些牵强,东洲的揽月宗也就只有三百年的历史,在有着千年积淀的天下第一剑山前最多就是能够多蹦哒几下的蝼蚁。
耍剑的都是些不讲理的货色,要是发现整个宗门上下的宝贝疙瘩在秘境之中有些什么闪失,他们可就不能够全须全尾地回去了。
“万一沧明山的人查到什么,定会想办法打开白溪秘境,届时什么都会依着景断水。要知道,沧明山就是以不讲理出名的,万一景断水吵着闹着要他们护着那个孽种,到时候我们可不一定好下手除掉这个祸害。”老者做出总结。言罢,他取出一件法器,“当务之急是早日替天行道除掉祸患,走出秘境。这是清虚针,淬了我门剧毒,见血封喉,乃是我门压箱底的宝贝。届时你们在一旁辅助,而我去给那个祸害致命一击。”
“哼!辅助?替天行道击杀孽种?你当真有人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注意吧?你倒是好算计,谁不知道弦师血脉的心头血能助人破镜?你怕不是想独吞弦师血脉的那三滴心头血吧!”咸坚白道。
“你!”
咸坚白拿出一尊白玉观音像,甩给老者看,“你有见血封喉的至宝,当我没有什么手段吗?一个个当初到秘境之后都说储物袋被封无计可施,现在都哪来这么多保命的宝贝?还有沧明山的那个美人,你当我不知道你没打过他的注意吗?”
老者面色胀得彤红。
庄诺的眼神暗了下来,“都别吵了,你们看这支箭羽。”
射她的箭羽显然不是普通的木箭,她面颊上的伤口不深,此时却还有血液在源源不断地涌出,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很难不留下疤痕,可是她却不像那些名门大派的女修那样在意自己的容颜,而是死死地盯着那支钉在石中的箭羽。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只箭羽。灵剑的箭尾还拖着灿金色的灵力,细细地金丝弯成了什么神秘而复杂的图案,却又转瞬即逝。
“怎么了?不就是在箭羽上有些残存的灵力吗?大惊小怪的。”咸坚白反讽,栽在一个少年手里的火气显然还没有消下去。
见咸坚白依然没有听懂她的暗示,庄诺便不再多言。
庄诺抬起头,环顾四周。
她不会忘记刚刚的那一幕,雪色长发的少年静静地看着自己,露出一抹殊丽的笑来。
细刃一般的月色将秋离的轮廓勾勒出一圈金边来,雪发少年美得有些雌雄莫辨,笑起来也像雪一样干净,恍惚之间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什么无害的幼兽。
庄诺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实实在在地低估了一个人。
本该弱小的弦师露出了他伪装下的獠牙。
在他成为“庄诺”以后,这种发自灵魂的颤栗她依旧许久没有体会到了。
并且,这份危险来自于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一个之前还被她和盟友围追堵截逼入绝境的少年。
……
景断水照着原身的记忆,抬手施了一个很简单的术法。
霎时之间,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散去。
鼻尖萦绕着一股异香。
他依照着原身的记忆仔细分辨着香气的来源:“敛息草,炎月木……”
毫无疑问,是追踪香。
追踪香它的配方复杂,所需要的药材更是千金难求。将那些药材送给药师加工,制成能在关键时刻救人性命的灵药,性价比远比做成追踪香要高很多。
也因此,追踪香在修真界并不多见。
这股香气极浅极淡,之前更是被那浓重的血腥味给盖住了。若不是因为他雀盲,其余的感官被放大,也很难察觉到其中的异样。
原身入了魔道,虽然正派的东西没学几样,杂七杂八的旁门左道倒是学了不少。他的众多马甲之中,有一个毒师的身份,自然对于追踪香也有所了解。都不需要多想,景断水就利用白溪秘境现有的资源,给出了解除追踪香的最简方法。
——泡药浴。
他自信满满地使唤秋离收集解药材料,利用现有的材料做了一口浴桶,又把那些解药捣成乌漆嘛黑的叶子泥。
“仙君,按照你的吩咐做好了。”
秋离献宝似的把研磨完毕的叶子泥捧到景断水的面前。秘境光线昏暗,患有夜盲症的景断水什么都看不见。他下意识地抬手回应秋离,好巧不巧指尖碰到了叶子泥。
景断水爱干净,有时候还对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皮肤过敏。脏兮兮黏腻腻的叶子泥包裹着皮肤,这种感觉让他的头皮发麻。
好在雪发的青年及时察觉到了仙君一样的情绪,撕下了尚算干净的衣摆的一角,沾着水小心地帮景断水擦拭干净。
他注意到了青年的指尖泛着羞恼的浅粉色。秋离不理解究竟是什么令景断水如此羞恼。但他觉得面前这个仙君的表情特别有趣。
是的,雪发的弦师现在的记忆是完全的。
灵台受损,灵魄濒临崩溃,这一切都应该会让记忆出现缺失。
的确,在雨濯春尘中的传送阵法启动,景断水带着他离开庄诺等人的时候,秋离也确实曾短暂地失去过自己的记忆。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在围追堵截中的苟延残喘,睁开眼的第一刻看见便是高贵的白衣仙君宛若神明。
也正因此,他才能成功躲过景断水的试探。
景断水当时恶劣的谎言还萦绕在他的耳畔。
“你灵魄受损记忆不全,不记得我是正常情况。但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回忆。”
“你是我最低等的奴仆。”
“从来秘境之后你就净给我添麻烦,好在我从不和你计较。”
那时候,失去记忆的他,天真至极的他险些真的相信了景断水的发言。
——直到他失血过多晕厥,景断水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喂给了他那一滴血。
那滴血填补了他支离破碎的灵魂,让他觉醒了完全的弦师血脉。也同时,屈辱的记忆仿若潮水一般尽数涌现回来。
曾有一瞬间,仇恨盖过了理智,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将他受到的屈辱尽数归还给景断水。
随即血契的疼痛让他冷静。
他的血能够填补他支离破碎的灵魂,一滴血液就能够挽救一条濒死的生命。
更何况他看起来那么漂亮,这么轻而易举地让他死亡不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吗
他看起来很矛盾。
景断水伤害他,又救他,打压他,又安慰他。
骄纵放肆却又忌惮着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精于算计却又带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天真,残忍恶劣却又不着痕迹地恪守着某些微妙的底线。
南疆的弦师,最喜欢探索未知的一族。
景断水身上的矛盾激起了秋离的兴趣。
他觉定暂时装作失忆落魄的青年,再在景断水的身边蛰伏一整子。
叶子泥擦干净,指尖残存的温度柔软和暖。对面的仙君态度明显缓和下来。咦?明明脾气看起来很坏其实意外地好哄?黑暗之中的猎物是看不见的。做完一切,秋离退到一边。他像是最兴致勃勃的猎人,仗着这一点,放恣地打量着景断水的一举一动。
一串银铃般的轻响在秋离的血管之中鼓动。
他知道的,泡汤的时候,景断水总会求助于他的。他那么要强,明明看不见怕的不得了也不肯让别人扶上一扶,之前险些摔了一跤。这样的仙君不想服软,却又不得不自己主动伸出那只柔软的手让人牵着,让别人做自己的眼睛。他的目光追随着景断水的脚步,一边期待着他放低姿态的求助,一边又小心翼翼防止他摔倒。
……
泡药浴的过程不怎么美妙。娇气的仙君伸手碰了一下浴桶里的水,秀气地眉就又不由得拧在了一起。
冷静!冷静个鬼哦。
现在他是彻彻底底恨上那个叫庄诺的女修了。
白溪秘境最不缺的就是水,大大小小的寒潭无数。
好不容易接受了要用叶子泥沐浴的事实,又一个难题摆在了景断水的面前。
他没有火,更没有可以足以加热池水的足够灵力。也就是说,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在这个冷得快要结冰的大桶里,和这些乌漆嘛黑的叶子泥里带上一个时辰!
娇气的仙君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过了许久伸出秀气地玉足,轻轻地点了一下水面。
嘶——太冷了。
他迅速地把脚缩了回去。
“怎么了?”雪发青年似是不解,“仙君不下去泡吗?”
景断水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是嫌水冷,修真世界那些在瀑布寒潭苦修的一抓一大把。哪有像自己这样挑三拣四的。
他心里准备还没做好,就听见雪发少年继续,“仙君,我记得你看不见。”“要不要,要不要我帮帮你?”
“帮什么?”
景断水还没有反应过来。雪发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仙君看不见不是很不方便吗?”
他不介意心血来潮满足一下娇气的猎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