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好冷。
铁链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像是刀,将那点可笑的自尊割成了碎片。
他被困住了。
景断水抬起头,虚弱地掀起眼皮的一角——
从巨大铜镜之中,他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一个木然而惨白的美人,提线木偶一般被吊在空中,艳红的唇瓣像是脱水的干花。
是轻而易举就能勾起人凌虐欲望的样子。
穹顶倾泻的角度夸张的可怕,角落处的蛛网折射出青白一片,不远处是数不清的无字灵牌。他的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见他面前那个人模模糊糊的轮廓。
那个人有一头雪色的头发。
他看着那个人从怀中取出一把断刃,割破掌心,任由温热的血滴砸下去。
那滴血烫得吓人,落在面颊之上,像是开在雪里的红梅花。
景断水闷哼了一声。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渗出来,景断水努力仰起头,好让自己不要这么狼狈。
“景仙师,当初你玩弄我欺辱我的时候可想过会有这一天?”
“我知道你最爱干净漂亮了。放心,我会打扮好你的。”恍若恶鬼在低语,那个人拨了一下束缚着他的银线,“作为我的傀儡,永生永世供我驱使,想必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是吗?”
话音落下,白发人手起刀落——
“咚!”
景断水猛地睁开眼。
他有点头晕,湿冷的水汽在他的睫羽上凝成伶仃的薄霜,覆住了他的视线。
他下意识地想要拨弄一下腕上的手串,那串手串十年来他从没离过身。
可是如今,他的手腕间竟是空落落的。
景断水的心没来由地一阵狂跳。
身体渐渐适应了环境。
他的手下意识地扫过自己的面颊,皮肤的触感温润。
没有血。
那一切全是梦。
只是梦。
景断水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漂亮的手指慢慢地在黑暗中摸索,寻找着房间的开关。
因为夜盲症的缘故,景断水的房间之中总要时刻保持光亮。他的房门口永远有最衷心的佣人随时待命,确保景家的小少爷不会有任何困扰,
可现在,没有华美的吊灯,也没有贴心的仆人。
只有耳边,不知是谁喷出一口灼热的鼻息。
“你是,你是需要帮忙对不对?要找什么吗?”
粗糙的手不安分地包住了他的手指,浓重的鼻息再一次明目张胆地靠近。
他没好气地甩掉了那只手,冷着脸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刚刚还轻薄自己的男人瞬间发出了一声惨叫。
“我的手!啊!我的手!”
“简直是师门不幸!都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还干这种龌龊的事情!”女人呵斥完坏心思的男人,声音放缓下来,话明显是对着景断水说的,“景道友,我为我宗弟子的无礼向你道歉。”
女人轻描淡写地将那个弟子扔在了一边,任由那人在地上哀嚎,仿佛废掉同门弟子一只手来给一个素未相识的人赔罪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景断水的睫羽轻轻颤了两下。
于是,在周围的人眼里,刚刚还冷着脸的美人眼尾泛着水光,身体僵硬又无措。他鸦羽一样的长发流畅辗转,勾在白天鹅一样的脖颈上微微地发颤。
乌亮的,柔顺的长发,一定轻轻一碰就能发出一串轻响。
但碍着刚刚女人狠辣的一刀,一时间没有人敢伸出手拨弄那缕逗人的乌发。
之前表现地这么冷漠,其实还是
害怕了吗?
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也是,被困在这里的都是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满身的戾气藏也藏不住。唯独眼前的这个青年,又白又干净,浑身上下无处不透着精雕玉琢的讲究。
束发的发扣是蓝田玉,玉佩的流苏是天蚕丝,广袖长袍是上好的云锦缎,仙洲最最灵巧的绣娘没日没夜地赶工,一年也就只能产上个那么三五匹。
金瓶里娇养的人间富贵花是经受不了风吹浪打的,一点点小伤小痛都会造成致命的打击。
即使在黑暗之中,景断水也能感受到周围裹挟着欲念的视线。
他被这种目光弄得很不舒服。正欲抬脚离开的同时,戏谑的,低沉的嗓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他顿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紧绷。
“你好,我世界之识。”
“刚刚的梦境怎么样?这可是《傀儡》里你的结局。”
“没错,你穿进了大热的网文《傀儡》之中,成为了同名同姓的反派美人。”
漂亮小少爷睫羽微微颤了两下。
“真是有趣。”世界之识拉长了尾音,意味深长地笑了。
有趣?
有趣个屁。
可怜的小少爷还没有从那个恶劣的梦境之中回过神来。那滴血液落在脸上,顺着他的肌肤缓缓地往下淌,温热黏腻的感觉犹如跗骨之蛆,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明明昨天晚上,他还在奢华的景家大宅之中收拾行李。最小的弟弟突然说要一个人出远门去旅行,兄长们絮絮叨叨了老变天,反复叮嘱他注意安全,受了委屈要和家里说。
景断水捂着胸口,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他只觉得心肺都被冻住了。
他从记忆深处扯出那段模模糊糊的剧情。
《傀儡》是本暗黑基调的年度爆文,被大道三千抛弃的男意外觉醒所有人觊觎的弦师血脉,在恶意之中扭曲,最终问鼎仙道巅峰。
而他穿成了书里和他同名同姓的反派。
百万字的小说他只能零零星星记得个大概。
原身命很好,他自幼被捡回去。师父发觉他天生石脉修行有碍却也没有嫌弃他。于是,本该孤苦无依的流浪儿摇身一变,成为了天下第一剑门下最小的弟子,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同门师兄各各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而他却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原身渐渐扭曲,为了力量修了魔道。
从此,他一边维持着明面上沧明山小师叔的身份,一边披着各种各样的反派马甲把修真界搅得腥风血雨。
男主许多的不幸都直接或者间接是因他而起,自然,他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在结局,他被男主做成了人皮傀儡。
正当他努力回忆剧情的时候,有谁扯了一下他的衣摆。
与此同时,零零星星的光亮无声而起,恢复视线的景断水下意识地向下瞥去——
先入眼的是一块做工精湛的小金牌,约莫一个拇指大小,一笔一划地刻着\"秋离\"两个字,用金丝红绳穿在少年的手腕上,随着青年的动作抖落下一串雪霁色的光亮。
正是借着这零星的光亮,景断水总算勉强看清那个孩子的轮阔。
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带着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青涩。他的发与雪同色,却又因为血迹而显得暗淡无光。
血腥味穿入景断水的鼻腔,他不由皱了皱眉头。
似乎是注意到了景断水的目光,雪发的青年缓缓仰起头,于是景断水不经意间对上了他苍青色的瞳仁。
那双瞳仁很漂亮,却又总是蒙着一层白雾似的,像是风吹过的芦苇荡,时而露出皑皑蒹葭之下的水色青光,蓦地一闪,又很快暗下去。
这双阴沉沉的眼睛叫他心惊,他没来由地有些心慌。雪发青年喉间吐出的气如游丝,不过景断水还是听见了他说的话——
“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景断水的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了一瞬。
“秋离。”他低低地唤出了这个名字。
秋离,《傀儡》的主角。
——他就是被这个人做成了人皮傀儡。
他本能地抽出了原身别在腰间的佩剑。
雪剑名曰雨濯春尘,是原身的本命武器,在天榜名器卷上赫赫有名。
这柄剑是他的师兄去万剑窟特地为他挑的。师父仙去之后,害怕原身受委屈,几个师兄到处搜集天材地宝,把原身一直武装到牙齿。
“在你穿来之前,你们已经毁了他的灵台。”世界之识为景断水解释状况,“而这个孩子他早无还手之力。”
现在的秋离还杀不了自己。
似乎还有回转的余地。
世界之识:“真正毁了他灵台的那一剑正是你所刺的。”
景断水:“…”
一定会杀了你们。
他终于明白这个孩子对于自己的森森恶意来源于何处。
景断水比谁都清楚,这并不是穷途末路的青年放的狠话。
如果他不是伤害过秋离反派,而是一个优哉游哉的看客,景断水不介意伸出援助之手,救下这个孩子。
可是当危及到自己性命的时候,相比于做一个好人,他更想活下去。
他想活下去,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
景断水眼神微暗。
不如,就在这里杀了他。
雨濯春尘离青年的眼睛只有三寸的距离。景断水操纵雪剑在秋离的眼眶周围打了个圈儿。
这番举动使得他的心脏一阵钝痛,而当景断水把雪剑收入剑鞘之后,那阵钝痛便神奇般的消失了。
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伤害主角。
景断水正垂眸审视着地上的青年,声后那个女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景道友!你不要忘记了,他可怜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女人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注视地景断水的脸,语气轻柔了起来,“你应该认识的我的,我是揽月宗的庄诺。”
完全没有这段记忆的景断水沉默以对。
庄诺指着躺在地上的秋离,“我们已经查清楚了,是他把我们困在这里的。”
按照她的描述,他们一行人来自五湖四海,飞舟却在半路遭遇了百年未见的大风暴。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秋离拖到了这个荒无人烟的秘境之中。
“他想要把我们当成食物。”庄诺越说越激动,“杀了他我们才能离开这里。”
“现在只需要给予他最后一击就行了。”庄诺诱哄。
“是这样吗”景断水垂下眼睑看着地上的青年。
这不对劲。
确定秋离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就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暗处韬光养晦,只有在最有把握的时候才会使出致命一击。
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主动与那么多人作对,他不可能做得出来。
见景断水没有反应,庄诺便不在多言。
锋利的刀尖寒芒一闪,被女修轻巧地一转刺向秋离。
预想之中,这一剑能废了秋离的腿,让他再无逃跑的可能。
但幻想中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就在刀尖刺下去的那一刻,景断水挡在了秋离的面前。
云锦缎制成的衣袖被刀刃无情地撕扯开来,流仙白色广袖上,血慢慢地晕染开来。白色是极娇贵的颜色,半点儿的脏污都沾染不得,更何况是如此醒目的血色。
与此同时,庄诺霜白的刀尖出现了一缕艳丽的红色。
——不是孽种的血。
庄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挡刀?为了一个孽种挡刀?
是心软了吗?
景断水疼得不行。他从小娇气,一点点小磕小碰都受不了。但那点无用的自尊心让他不想在任何人的面前露怯。
世界之识发出了一串轻笑。
“看来你不是一个无药可救的蠢材。”
“救下男主的确是个明智的选择。他死了,谁来做你替罪的羊呢?”
“毕竟真正的罪魁祸首,开启白溪秘境,挑拨离间暗算秋离,企图置所有人死地的人——”
景断水的手指下意识地拨弄了一下腰间的玉佩。
他似乎知道世界之识要说什么了。
“其实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