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火光
被冠以传销的名号肖琅倒也不恼，他安静地把书往后翻了一页，“凭我们这情意，我要是进去了第一个就先把你坑过来。”
“那我还真是荣幸之至。”
“心情好点了？”苏勉扬已经恢复到了平常跟自己打趣玩笑的程度，肖琅心知对方已经调整好了心情。
少年人的心情就像盛夏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来的时候轰轰烈烈席卷天地，去的时候又干脆利落，只有满地的狼藉能够证明情绪曾经的存在。
而苏勉扬发脾气唯一的优点是安静，他只会一个人默默生闷气，不会破坏任何东西，无论情绪再怎样激烈，这个优点源于小时候的一件事。
某次赵女士有事情回来晚了，错过了约定好要给他过生日的时间，他一时之间控制不住情绪，直接打翻了长寿面，事后看着赵女士流着眼泪收拾狼藉的疲倦模样，他突然就有些后悔。
很多时候情绪发泄并不能让事情变得更好，而只会让尖刺扎伤身边那些爱着、想要靠近自己的人，与其事后后悔，不如在事情发生之前克制住情绪。
苏勉扬向来擅长从失误里吸取教训，这是他从小学就明白的教训。
“那不然呢，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给谁看？”苏勉扬耸了耸肩膀。
正是玩笑的时候，苏勉扬却突然打了个寒颤，他这才意识到下雪导致的明显降温，连自己这样的体质都感到了低温的不适。
回过神后苏勉扬第一句话就是问身边的人：“你冷不？”
“还好。”肖琅回答的时候没抬头，视线始终停留在书页上。
苏勉扬也没指望肖琅能如实告知自己，他索性直接抓起了肖琅冰冷的手握着暖和揉了揉，“去烤火吧。”
乍然听到这个提议肖琅有些诧异，“你家有烤火的地方？”
“学霸，你这没有生活经验啊，跟我走吧，左右不会把你卖了。”
苏勉扬带着肖琅绕到了早餐店的后院，让人待在屋里等着，自己出来收拾东西。
后院院子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赵女士在的时候种了好些果树，春夏季节从楼上推开窗户往下看就像一片绿色的海，小时候他最爱在这几棵树间爬上爬下。
而到了冬天树叶都落光了，整个院子就空了出来，那个时候苏顾工作也没跟现在这么忙，等他放了寒假一家人会端出火盆来，整日围成一圈烤火唠嗑。
苏顾负责添柴，赵女士裹着厚实的棉衣坐在火盆旁笑着，问他在学校里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他的全部心思都在火盆里的烤红薯上，连木炭滚落出来把自己的棉衣烧穿了个洞也没注意。
事后苏顾瞧见了气得不行，说他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离火远点，赵女士只是捂着嘴偷笑，说儿子这么傻，将来不知道哪家闺女会遭殃嫁给他。
兴许是那时火盆里燃烧的火光太过耀眼，以至于直到今天在他的记忆里仍旧鲜明未曾褪色，他清楚记得赵女士的音容笑貌，记得她说话时的温柔语气和时不时的咳嗽。
苏勉扬怎么也不明白，一家三口明明好好的，什么时候走着走着就散了呢？
大约是赵女士心肠太软了，嫌自己没出息的儿子太笨了，不忍心看见他祸害了别人，所以干脆再也不愿意看着他了吧。
苏勉扬从花坛里抽出了三块红砖摆成了三角形，又自杂物间里翻出来了火盆放到了上面，取来干枯的树枝塞进了火盆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把引火柴丢进了火盆，等到火稳定烧起来后，他才拉开了屋子的门，示意肖琅可以到外面来了。
原以为这么一盆火可提供的热量不过尔尔，但当肖琅伸手靠近它的时候，暖意就从掌心传了过来，他快要冻僵的胳膊在火光的温暖下逐渐恢复了知觉。
太温暖了，肖琅能感受得到体内的寒冬正被温暖挤占着，让他几乎离不开了这火盆。
旁边拿着木棍的苏勉扬在火盆里翻来翻去，突然喊了声“起！”。
肖琅应声看去，只见一团黑乎乎的焦炭从火盆里被挑了出来，骨碌碌地在雪地上滚了好几圈，留下了一路的黑炭轨迹。
“这什么？”肖琅看着那团黑炭认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来是个什么东西，他颇为好奇地看向了苏勉扬。
“烤红薯啊，自家烧出来的跟外面卖的可不一样，别看红薯外皮烧成黑炭一样，里面的芯儿可没坏，从正当中撕开里面金灿灿的肉就露了出来，吃下去肚里暖和得很，香飘十里金不换。”
苏勉扬用棍子推着红薯在雪地里又滚了几圈，估摸着差不多了伸手捡起了那团黑炭，他忍住了想要把滚烫红薯丢出去的冲动，撕开了外面的脆皮，登时香甜味便弥漫了开来。
他把其中一半放到了肖琅那边的盆沿上，“放心，没忘了你，总不能让你因为我的小情绪饿肚子。”
肖琅看着那团黑炭犹豫了很久，他没吃过这样的烤红薯，形似黑炭的外表让他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苏勉扬站了起来走到屋子的窗户旁敲了敲，里面很快传来的苏梅的回应声，他听到后又喊了声：“梅梅，出来吃好吃的了，快点，不然没你的了。”
没过一会儿苏梅就趿拉着棉拖推开了门，苏勉扬看见她没穿好棉鞋数落了几句，赶忙用棉衣把她裹怀里抱到了火盆边。
到了火盆边上的苏梅并没有就此消停下来，她坐在苏勉扬的腿上，手却不老实地想要拽肖琅的袖口。
“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一会儿给你送屋去，”小学正是闹腾的年纪，苏梅一直乱动苏勉扬难免有些抱不住她，苏勉扬被闹得没脾气了，不由得叹了口气，“你为啥就非要往你肖琅哥哥那边凑？”
“大哥哥，好看。”苏梅铆足了劲儿往肖琅那边凑，肖琅担心苏勉扬没留心摔了她，赶忙伸手去接她。
这么一来苏梅就顺顺当当爬到了肖琅的怀里，得偿所愿后小家伙冲苏勉扬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嘚瑟。
“小没良心的，”苏勉扬有些无奈，笑着问了句，“你哥我不好看？”
“哥哥也好看，”听了苏勉扬的话苏梅着急了，她下意识往回拽苏勉扬的袖子，只是又实在舍不得肖琅的怀抱，绞尽脑汁后苏梅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口齿不清地说，“坐一起，挨着你们两个。”
“小没良心的还挺会想。”苏勉扬说着看了肖琅一眼，见他并没有拒绝的意思，苏勉扬往肖琅那边挪了挪，两个人靠在了一起，苏梅就坐在他们中间。
苏勉扬把另半块冒着热气的烤红薯递给了苏梅，“乖，吃吧。”
得了红薯的苏梅开开心心地捧着它咬了一大口，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苏勉扬看见她开心的样子也跟着笑，苏梅以为他在嘲笑自己，伸手用捧过烤红薯的手在他的脸上抓了个大花脸。
苏梅动作大，苏勉扬怕她摔了，只能待在原地任由她闹。
等到苏梅玩够了，苏勉扬又从火盆里捞出来了两个烤红薯，等到温度凉得差不多了才交给苏梅左右两手一边一个拿好，“去给你妈他俩尝尝味道，小心点别弄身上了。”
苏梅应了一声，噔噔噔地跑回了屋子去。
肖琅跟随苏勉扬的视线看着苏梅进了屋子才说：“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
“我也想过自己可能会很讨厌她。”苏勉扬用木棍在火盆间来回翻了翻，偶尔迸溅出的火星跳跃进了晚空，与天光融为一体，他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盆里的火焰笑得温柔。
“可后来想了想，她又有什么错呢？更何况梅梅长得可爱，有那么好的爸爸妈妈爱着，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公主，我看见了就喜欢得不行，又怎么舍得让小公主受一点委屈。”
事实上苏勉扬也知道怨不得任何人，人在生死面前总是如此的渺小，每次想起来赵女士因为病痛的折磨而日渐消瘦的时候，他都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苏勉扬自认不算特别无理取闹的人，但对于苏顾很快再婚的选择他始终无法解开心结，如果真的一直喜欢，又怎么能够让别人那么轻而易举地取代自己曾经挚爱的位置，为什么要打着为他好的名号快速再婚？
他无法理解。
但这一切都与苏梅无关，他没必要也犯不着迁怒给一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孩子。
要善待周围的人，不要做无理由怨怼世界的人，是赵女士教给他为人处世的原则。
苏勉扬一直后悔，赵女士在世的时候为什么没能再多陪陪她，也正是因为失去过，他才更好地理解了这句话。
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适时吹来了一阵风，火舌叫嚣着顺着木棍向上攀缘，温暖的光亮落在苏勉扬的身上，连带着点亮了他偏浅的瞳色，衬得他好像会发光一样。
肖琅朝这样的苏勉扬看了一眼，又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羊哥，你真的”肖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怎么，终于被哥的魅力折服了，爱上我了？”听了这话后的苏勉扬抬了抬下巴，说出的回答却幼稚得让肖琅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肖琅轻轻咳了咳才说：“今天又改属猴了？”
“卧槽？”苏勉扬半天才反应过来肖琅什么意思，他不觉失笑，“你们学霸记性都这么好吗？这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分类型吧，有的好记有的就不行了。”肖琅微垂着眼睫，或许是方才那阵风吹过的时候，有雪粒落在了他的睫毛上，在火光的照映下，他眨眼的时候就像是眼睫上镶嵌着星星，时不时的亮光看得苏勉扬有些发愣。
“不过你的高光时刻我都记得很清楚。”肖琅笑着抬眼向苏勉扬看去。
“您这么牛逼的记忆力记点有用的东西不行吗？”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现眼前，苏勉扬这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和肖琅认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对方早就见证了不少自己的黑历史。
“这些都很用，”肖琅说，“随便挑出来哪件都够我嘲笑你一辈子。”
苏勉扬一时语塞，他见放在盆沿上的那半块烤红薯还没动过，好奇地多嘴问了句：“怎么不吃啊？不喜欢？”
肖琅如实回答：“这块黑炭让我不知道从何下口。”
苏勉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您还挺讲究，喏，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苏勉扬将红薯拿在手中，把外面被烤成黑炭的酥脆外壳剥开来，露出了里面的香甜，他单独剥下一小块红薯肉，顺势递到了肖琅的嘴边，“学会了没？”
肖琅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伸手接过了苏勉扬递到自己嘴边的红薯肉，这之后他轻轻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