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满溢
苏勉扬没有赖床的习惯,高中生的生物钟让他在六点准时清醒过来,而令他意外的是身旁已经没了人,摸过去的时候连体温都未能残余。
卫生间没人,隔壁的房门紧关,苏勉扬也没想着进去,他迅速地洗漱之后就下了楼。
这时候正是早餐店忙活的钟点,店面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宋知春在柜台里忙着给人盛汤,肖琅很顺手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狼藉。
苏勉扬走过去摁住了肖琅的手,接替了肖琅手里的工作,“客人,我们店里不收临时工。”
旁边的宋知春看见苏勉扬下楼笑着说:“拉着你同学上楼吧,店里一直是我一个人,我都说我可以,这孩子非要帮忙。”
“搭把手的事情,”肖琅解释说,“我不能平白在你家待着什么都不干。”
“真该让林昆听听你这话,”苏勉扬不由得发出了感慨,“臭小子来我家还总抢我鸡腿吃。”
人和人的差别确实很有意思,倘若借宿来的是林昆,估计能在楼上睡到大中午。
但肖琅不一样,从有限的几次接触苏勉扬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气。
肖琅不喜欢亏欠别人,给什么就一定要还回去,把自己和别人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这样的性格不会让人讨厌,同时也确实难以亲近。
苏勉扬也没再推辞肖琅的帮忙,转身帮着排队的客人找零。
两个人又在楼下待了会儿,等到店铺客人数量逐渐减少的时候,宋知春着急把两个人赶上了楼,说她自己一个人也顾得上来,哪有让孩子们来帮忙打下手的道理。
眼下的客流量确实不需要人帮手,苏勉扬就带着肖琅回到了他的房间,书桌前只有一张椅子,他坐床头把椅子让给了肖琅。
闲来无事苏勉扬本想着打两局游戏,一扭头看见肖琅翻起了背包,他自觉地放下了手机。
人学霸学习,他总不能坐旁边玩手机吧。
苏勉扬从书桌上随便拽过来了一张卷子,是套政治的单元练习,他最不擅长的科目。
小学的时候思想品德是送分题,而高中的政治却是送命题,任你写得整张卷子连个缝都不剩,只要不挨点,零分还是零分。
苏勉扬很是烦躁地把卷子丢到了一旁。
坐在旁边的肖琅拿过了那张练习卷,他先是细心地把四个角的折痕抻好压平,后才把注意力放到了卷子的题目上。
大致扫过一遍卷子后,肖琅用水笔圈出了几道题,他在卷子正面空白区列了个简单的提纲,推回去给苏勉扬看,“考点就这些,下点功夫就会了。”
苏勉扬往提纲上看了一眼,讶异于肖琅居然还在后面标上了页码,“你连页码都记得?四本书都会背了?”
“那倒不是,”肖琅说,“比如插图里的人物对话我就不会背。”
来自于学霸优雅而漫不经心的暴击让苏勉扬不想说话。
“普通学生应该都会背吧,选择题不用担心,大题就记模板刷套题,”肖琅把水笔压在指间,“再提分就看细节了,无聊的时候背背目录,画树状图,从一个章节名慢慢梳理到细枝末节,四本书下来用不了三星期。”
这他妈不就是学霸版的何不食肉糜吗?
他问肖琅政治怎么才能考八十,结果人回答少写两道选择题就行。
苏勉扬挫败地翻开了政治课本,一题一题按照着页码对照。
这个点正是太阳高升的时间,一夜大雪过后天空更加明亮,太阳光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些扎眼。
苏勉扬抬头看向窗外,已经有孩子在外面打起了雪仗,他看得着迷,连什么时候手里握着的笔掉了下来都不知道。
“想出来玩?”水笔掉落在桌面的啪嗒一声响引起了肖琅的注意,他偏过头,正好撞见苏勉扬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不想,”苏勉扬慢悠悠地收回了视线,似乎是觉得这样单薄的二字没有什么说服力,他又说,“我就喜欢看着别人玩雪。”
“嗯?”
“过了那个年龄段就不想了,”苏勉扬低下头,重新捏住了水笔,“不论什么东西都是这样,在最想要得到的年纪没能得到,以后哪怕有机会也不会再喜欢了。”
小时候苏勉扬是很喜欢下雪的,冬天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出门看晚上有没有下大雪,倘若哪天醒来发现外面的世界变成了银装素裹的模样,他一定会叫嚷着冲出去玩雪。
后来有一次他堆完雪人跑回家,赵女士打开门还没来得及抱他就捂住嘴咳嗽起来,情况越来越糟糕,到最后她连腰都直不起来,把苏勉扬吓得不行。
苏顾回来后狠狠地骂了苏勉扬一顿,赵兰雅身子不好,受风就咳嗽,苏勉扬跑出来玩带了满身的风寒,把凉气过给了赵女士,自然要害见不得风的赵女士难受很久。
从那天以后苏勉扬就不出来玩了,实在眼馋会趴在窗户口看一会儿,看见别人热热闹闹的他也跟着开心。
一个人的喜好总会因为他的需求更变而变化,当喜欢一件事物所要付出的代价远远大于它的收益时,事物也就失去了被喜欢的价值。
“我觉得也不一定。”窗外一道惊雷撕裂了天空,吓得苏勉扬从沉湎的情绪里抽身而出。
在苏勉扬诧异的目光里,肖琅迎着他的视线轻声说:“或许等我们熬过那段无能为力的年纪,得到了年少时候的喜欢,会比其他人更懂得珍惜。”
说这段话的时候肖琅的神情很认真,像是一个坚信童话的孩子。
光粒子在空气中纠缠,苏勉扬能听到灯盏电流流通的声音,楼下一辆车疾驰而过,橘色的车灯一闪而过,恍惚间他从这段话里听出了另外的意思。
“肖琅。”苏勉扬叫了一声。
“嗯。”肖琅同样看着他。
有什么情绪在心底迅速地膨胀,一滴水落入了满满的水杯中,将水容量勉强到了一种极致,只需或许一阵清风杯水就会满溢而出。
苏勉扬咽了咽口水,“你”
“砰砰砰”,房间门被敲响,宋知春在门外提醒两人下楼吃饭。
苏勉扬没反应过来,肖琅就应了一声,之后继续看向他,等待下文。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翻了苏勉扬所有的情绪,像是心底的某处隐秘被人拆穿,他慌张地站在满地狼藉之间,脑子里只剩下了逃离的念头。
于是他站了起来,“你饿了吧?正好,吃饭去。”
热情待客是宋知春被街坊邻居从小夸到大的,她是家里那一片出了名的热心肠,虽然苏勉扬说了不用特意准备俩人可以出去吃,但她还是多炒了三盘菜。
刚招呼肖琅坐下来,她就连着给人夹了好几筷子菜,看着人吃下乐得不行,再三追问饭菜合不合口味,是不是要再烧两个菜,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起身要去拿几瓶果饮过来。
看着宋知春暂时离开,苏勉扬拿着筷子在肖琅面前晃了晃,“新的,我没用过。”
苏勉扬说完抄起筷子,把豆芽芹菜从肖琅碗里挑到了自己碗里。
肖琅有些意外,“这也是靠你的独门蒙题技巧蒙中的?”
“不,我用概率算出来的,”看着肖琅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苏勉扬没忍住就笑了出来,“你这人还挺有意思,喜欢的菜问你吃不吃就说好,不喜欢的就说都行,挑得很还不乐意让人知道。”
“我不挑食,只是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还有一句话肖琅没好意思说出来,就是他只乐意吃自己喜欢的。
肖琅没有口腹之欲,或许应该说短暂的十七年里他都没有遇见过喜欢的、想要为之停留的事物。
他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餐桌上常见的蔬菜都不怎么喜欢,同样的菜炒熟了喜欢但凉拌就不能接受,再好吃的连着吃个两顿就腻,味道合口的能连着吃上几筷子,不合口的尝个味,而一般的两口下去就“吃饱了”。
但他不会说出来自己的喜好,不乐意麻烦其他人,潘女士问他吃什么都是随便,随便做了菜他尝了两三口就来一句饱了,说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潘女士没办法,就从每盘菜减少的量去判断他不喜欢吃什么,从小到大没少为他操心。
还是第一次有人从一顿饭刚开始就看出他的喜好的。
“挑食的没能饿死,先难受死你这嘴倔的,”苏勉扬夹了口芹菜吃,“我一发小也讨厌芹菜,他说芹菜里有股怪味,你也这么觉得?”
“不是菜硬,嚼起来累。”
苏勉扬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你这牙口哪是爹啊,你应该是爷。”
肖琅笑了笑没说话,应下了“爷”的戏称。
“爱吃枣吗?”肖琅问。
“挺喜欢的。”苏勉扬回答。
“筷子借我。”
苏勉扬虽然疑惑,但还是把筷子递给了肖琅。
“汤我还没喝过。”说完,肖琅用苏勉扬递过来的筷子将自己汤碗里的枣都夹到了对方的碗里。
“爷,别告诉我你连枣都不喜欢吃吧?”苏勉扬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不是整个炖的枣吃的时候吐核太累了,懒。”肖琅的表情很认真,看上去不是在开玩笑。
“”苏勉扬。
苏勉扬第一次听说有人因为懒而不爱吃某样食物。
这时候苏顾急匆匆地从早餐店外回来,宋知春看见他怪了一声“又忘了带包不是?出门早有什么用”,说着她把柜台上的公文包递给了苏顾,顺手替人整了整衣领。
苏顾心情急,看见旁边不成器的儿子就迁怒想说两句,“就知道不学习,养了真是没用,期末也不知道考成什么样了。”
对于苏先生这样的话苏勉扬几乎已经免疫了,他没好气地接了句:“是啊,一出生就扔了多好,谁强迫你养似的。”
一句话反而给苏顾噎得不行,半天憋出来句,“一天天不学习就会抬杠。”
“叔叔,我想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苏勉扬情绪正在濒临爆发的临界点,旁边坐着的肖琅先说了话,“勉扬这次期末成绩进步很大,历史是年级第一。”
其实苏顾还没来得及看苏勉扬的成绩单,他只知道平时这个儿子成绩稀巴烂,所以先入为主觉得期末苏勉扬也考不出个花儿来,下意识就想把人臭骂一顿。
听了肖琅的话苏顾也冷静了些,不过强势惯了的他到底还是抹不开面子向儿子低头,根据苏勉扬平时的印象来看这分数又高得离谱,他索性撂下了一句,“抄别人答案了?”
苏勉扬直接撂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