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奔跑
月末放假前他们寻着了个翘课的机会，这天最后一节晚自习没课，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但张海超怂惯了，害怕刘娟查课还是没敢跟着出去。
苏勉扬也懒得出去太早，他不大喜欢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索性等到时候刘小刀办妥当了再过去。
刘小刀定的地点在学校旁美食街最靠里面的家常炒菜店，这里通常不会被巡街的老师抓到。
其实说是美食街也只是商贩饭店比较集中而已，他们这个小县城倒还真没有什么名副其实的美食，就拿这家饭店来说，做出来的食物水平还不如他亲娘赵女士的手艺。
只不过一中的学生整天被迫待在学校里吃一日三餐，反抗又不敢反抗，学生只能偷偷订外卖吃个精神反抗，体验暗戳戳违反校规的快感。
“羊哥，这儿。”大老远就看见了苏勉扬的刘小刀率先发声，手里还抓着筷子就朝他的方向挥舞起来，苏勉扬走过去坐到了刘小刀的旁边，这时才顾得上看仔细一桌子人。
这一桌上除了他们两个，还有隔壁分校的三个学生，一中算是他们这个小县城里不错的公立高中，大部分本地生源都被输入了进来，而中考没有达到一中分数线的学生则会被分到隔壁分校去。
分校管得松，学生是放养式的，丢了几个一星期都未必能发现，成绩更是惨不忍睹，因此成了老刘口中的负面教材，数落学生违纪的时候总会捎带上几句分校的不是。
刘小刀属于那种被老师放弃的学生，平常违规的事情没少干，喜欢跟老师对着干，这才刻意交了几个分校的学生一起玩。
苏勉扬对分校的人没有太大的感觉，大家都是学生，只不过有的人天生就是吃学习这碗饭的，而有的不是这块料，他并不觉得存在校长动员大会上所说的高低贵贱之分。
不过他也确实不喜欢跟着分校的学生一起混就是了，尤其是其中一个把头发染成了绿色的学生，倘若对方没有穿着分校的校服，苏勉扬差点以为人是那些年“村头集合，水泥自带”的杀马特贵族。
“羊哥是吧？来，喝酒啊。”绿毛说着就往他的塑料杯里倒满了白酒。
“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喝不了。”绿毛敬酒的杯子都要怼他脸上了，苏勉扬也只是笑着，身子后倾靠着椅背，连抬手碰杯的意思都没有。
他不乐意干的事情，玉皇大帝来了都没用。
“操，这就没劲了，刀子，你朋友不会是看不上我们吧？”兴许是从来没被人这么下过面子，绿毛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爽，“出来不喝酒吃得算是哪门子饭？”
苏勉扬依旧靠着椅背，一副懒散的模样，“我也没想到这顿饭会跟贵族选手交流经验。”
绿毛没听懂苏勉扬话中所指，这让他有种威严扫地的憋屈。
“威哥，他是真不行，一喝酒身上起红疹还流脓呢，羊哥就是怕扫兴才不敢喝酒呢，来来来，我陪你们喝。”眼看着气氛不对，刘小刀赶忙出来打圆场，端着自己的杯子在绿毛酒杯下沿碰了碰。
苏勉扬不喝酒也不怎么动筷子，看了一会儿手机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性子养惯了，不喜欢的连敷衍都不乐意敷衍。
更何况这一桌子也没有谁值得他浪费时间，苏勉扬打算等这轮酒走完就寻个由头回去。
注意到门外热闹过分的嘈杂声时，李威正举着杯子人碰杯，苏勉扬滴酒未沾反应也比众人更机敏，他留了个心眼时刻观察着情况。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市一高校服的男孩身后跟着几个社会青年走了过来，指着先前非要跟他碰杯的李威说：“就是他。”
苏勉扬递了个眼神给刘小刀，奈何这时候醉意上来的刘小刀并没能接收到他的意思，苏勉扬只能静待事情的发展。
不想这边李威的反应更大，借着酒劲撂了筷子，两伙人一句话没说就扭打在了一起。
学校附近的小混混不少，真要打起架来店家也只能自认倒霉，食客也都见惯了这样的光景，毕竟免费有好戏看这种事何乐而不为，甚至几个好事的还拿出了手机准备录像。
直到不知道是谁先亮出了刀子，围观人群这才尖叫着、慌乱起来朝着店门外涌去，一分钟前还好好的饭店瞬间乱作一团。
“这边还有俩！”听了这话苏勉扬迅速地反应了过来，在来人朝他们扑过来的时候伸手掀起了桌子。
残羹冷酒暂时阻碍了对方袭来的动作，苏勉扬转身对着愣在一旁的刘小刀说了声“跑！”，可还不等他去拽住发愣的刘小刀，慌乱的人流就已经拥着他朝后门挤去。
随着人潮到了门外才没那么拥挤，苏勉扬被挤得眼前发晕，刚才人群里没能找到刘小刀，他这时候一眼看见了穿着和自己同样校服的人正站在店门口。
来不及多想，苏勉扬拽住人就跑了起来，“这边。”
一直就这么拽着人盲目地朝前跑，苏勉扬连头都没回，身上微暖的酒精味无疑成了情绪发泄的最好催化剂，他的脑门热得滚烫，仅能依靠吹来的冷风来降低身体上的热度。
这时候的苏勉扬全然无法感知到自己的身体，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重复着简单机械的奔跑，所有的声音都被耳旁呼啸的风声遮掩，渐渐只剩下了他的心跳声和手中握着的脉搏跳动。
就这样不知道到底跑了有多久，苏勉扬体力不支，停下来靠住了墙大口喘气起来。
一停下来苏勉扬才发觉四肢骨骼颤颤巍巍地快要散架，胸腔也有了生理性的灼热疼痛，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死了，只有精神还活着。
这时候苏勉扬突然意识到自己握着刘小刀手腕的时候似乎有些用力过度，让他的手心里生出好多汗来，“刚才发什么呆？为什么不跑？”
身边的“刘小刀”却许久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他一起喘息。
苏勉扬捏着手里的手腕紧了又紧，这才察觉到不对。
他们这个阶段的高中生大多数是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甚至遇上他们这种不学习的差生手上可能连个薄茧都没有，更别提诸如刀疤伤痕这样的存在了。
而他现在握住的手腕摸起来手感并不太好，冰冷异常不说，上面有坑坑洼洼的不平，像是伤口凝结后留下的疤痕。
一个简单的事实摆放到了苏勉扬的眼前，他刚才拽错人了，并且还强拉着人跑了得有几百米。
苏勉扬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应该是什么表情，索性就面无表情地回了头。
此时的肖琅不明所以被苏勉扬拽着跑了少说有几百米，正单手支着额头平复自己的喘息，神情之间颇有几分狼狈。
虽然大半张脸被口罩盖着看不见，但只用了一秒苏勉扬就认出了肖琅的身份，毕竟他这位新同桌戴着的hellokitty花样口罩实在是一言难尽。
“抱歉，拉错人了。”苏勉扬撒开了手，没打算再多解释一句。
平复下来后的肖琅倒也没有对此多说什么，他掏出手机回了一段消息，慢慢舒展开了皱着的眉心。
这时候肖琅才把视线转移到苏勉扬的身上，瞧了一眼他的校服，用一贯冷冰冰的声线说：“逃课了？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不能好好学习？”
苏勉扬完全没想到两个人的对话会是这种教导主任训话的展开，一时也无语凝噎，苏勉扬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番肖琅，看着他的校服说：“你不也没上晚课？”
肖琅无情地反驳，“我有假条。”
假条，永远的神。
言尽于此苏勉扬也懒得跟肖琅继续聊下去，他耸了耸肩膀说了句“走了”，打算随便找个去处过夜。
不想肖琅拽住了他的袖口，苏勉扬微微皱眉，转过身的时候却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懒散好脾气的样子，“怎么？”
“你胳膊被划伤了，回学校医务室包扎一下吧。”肖琅说。
被这么一说，苏勉扬才觉得自己的胳膊有一片不自然灼烫感，他的左臂上被刀划出了一道血口子，大概是刚才推开那个混混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
说不上有多严重，不过确实需要先简单处理一下避免伤口发炎。
现在正是上晚自习的时候，学校大门关得死死的，几个老师一起巡逻抓晚自习翘课的学生。
苏勉扬原定计划是要跟刘小刀吃过饭等晚自习结束后混在走读生的队伍里回学校的，谁料现在出了这个变故临时，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个好去处。
离这里最近的能够处理伤口的地方自然是校医务室，药价便宜，专门为一中的学生开放，刷卡付费。
但苏勉扬翘课吃个饭自然想不到会出这种差池，学生卡还被丢在桌兜的一个角落里。
苏勉扬的视线从伤口上移了开来，重新放到了肖琅拽着他袖口的那只手上，“这个点回不去的，我也没带学生卡。”
话说到这里苏勉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回不去也没有回去的想法，然而肖琅却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反感一样，攥着他袖口的手力气慢慢加重，指尖甚至在隐隐发抖，“我带你去医务室，伤口要紧。”
苏勉扬看在眼里，心中却不乐意领情。
一是考虑到肖琅手里的假条，他不乐意耽误别人，其二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别人是肖琅，他才刚使过绊子给人难堪，肖琅不趁机落井下石就不错了，他哪里还能再占人便宜。
“你请假出来不还有事？不麻烦你了。”
“事情办完了，我正好也要去医务室，不麻烦。”肖琅并不很在意地应了一声。
苏勉扬挑了挑眉，“你去医务室干什么？”
“买退烧药，”肖琅先是移开了视线，这才松开了攥着苏勉扬袖口的手，“我还犯不着为个陌生人麻烦自己。”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再拒绝就有点过了，苏勉扬说了声谢，决定按照肖琅的提议来。
原以为平白搭把手肖琅定然是有什么事情藏在心里，可事实是肖琅似乎并没有想和他交谈的想法，能用单字回答的绝不多说一个字，一路上差不多都是苏勉扬一个人撑起了交流过程，这种尴尬的情景直到进了校门才结束。
到了医务室后肖琅先是问值班医生看了苏勉扬的伤势，得知没什么大碍后他点了点头，认真地听着医生的叮嘱。
直到刷卡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指了指橱窗里的退烧颗粒，“三包，谢谢。”
而此时的苏勉扬才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天有绝人之路，上帝为你封上窗关上门还会用门夹你的脑袋。
当医生给他用酒精消完毒之后，苏勉扬才发现刘娟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
“老师我这个吧事出有因”苏勉扬这边还没想好要怎么糊弄刘娟，他冲着站在自己身边一言不发的肖琅挤了挤眉，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肖琅替自己蒙混过关。
接受到了苏勉扬求救信号的肖琅一派淡漠，在苏勉扬信赖的视线下微微沉吟，“老师，他翘课打群架了。”
一句话言简意赅，直接给苏勉扬判了死刑。
得，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苏勉扬叹了一口气，“同桌，你放学要不别走了。”
“怎么？要报答我？”肖琅抬眼看了过去，他的眼角本来就有些上挑，隔着口罩实在看不出来是心情不错还是向来如此。
“说实话，我真想找个机会好好暴打暴打你。”苏勉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