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熊熊火焰吞于宅
夜幕降临，于唯顺的灵堂上灯火通明，小菊的棺木也被安排在于唯顺的身侧。
此时，于寅木趴在自己老爹的床边，把小菊的事情向老爹于老爷一一汇报了。
于老爷的眼神浑浊，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但于老爷的神智还算清晰，他认真地听过之后，微微点头，算是对小菊之事的肯定。
接着，他又艰难地伸出手，从枕头下面掏出了王英杰给他的两张奉天铺子的契票，递给二儿子于寅木，挣扎着说道：“于家的生意都毁了，你大哥也没了，这两张铺子的契票你收好，以后怎么处置全由你做主。”
说完这一番话，于老爷似是用完了全身的力量，他又不放心地对二儿子于寅木说道：“小菊也是有情有义之人，一定要厚葬人家，要把她和你大哥葬在一块儿！”
于寅木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即便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看到老爹这样，他也是紧咬牙关，眼圈泛红，喃喃地对老爹说道：“爹，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
嘱咐完这些话，于老爷闭上了眼睛，再度陷入了昏迷。
大夫人张氏被人搀扶着，后面跟着个丫鬟抱着小老虎，来到了于老爷的床前。
先前那位老大夫又被于寅木请到了家中，老大夫正在用银针刺激着于老爷的手指，才使得这位已然燃尽生命的老人暂时苏醒了过来。
醒来的于老爷看到大夫人张氏站在自己床边，他无力地用手指了指丫鬟怀中的小老虎，又指了指旁边立着的二儿子于寅木，有气无力地对大夫人张氏说道：“把小老虎过继，过继给寅木，让他喊寅木‘爹’！以后家中诸事，全都要听寅木的安排！”
“什么？你说什么！”站在床边的大夫人张氏听到于老爷临终前竟然做出这样的安排，不可置信地用手指着于寅木，大声喊道：“你想把我的孙子过继给他？以后这个家也全都要听他的？不可能，于德水！”
大夫人张氏气得脸色涨红手指发抖，复又指着床上的于老爷说：“于德水，想当初我也是大家小姐出身，是你名媒正娶的妻子，这一辈子，你是怎样对待我的？
“现在，你要死了！你要把这个家交给他，你还要让我的孙子喊他‘爹’？笑话！他是个什么东西？
“于德水，自打你把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从北京带回来，咱们这个家就已经不是家啦！告诉你，你走后，他们甭想从这个家拿走一个子儿。”
说完，张氏疯狂地哈哈大笑起来，复又把脸贴近正在照顾于老爷的李氏，眼神阴冷地咬着牙道：“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狐狸精迷了老爷一辈子，如今他眼瞧着就要断气儿了，你还能靠着谁？哈哈哈……”
说完，张氏一把抢过丫鬟怀中抱着的小老虎，也不让人跟着自己，头也不回地大笑着离开。
李氏低垂着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立在旁边的于寅木气得怒目圆睁双拳紧握，如果不是父亲重病垂危，刚才他真想冲上去一拳挥出去替娘亲解气。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大夫人张氏营造的火药桶般的气氛中时，床上的于老爷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口气没上来，头一歪，便撒手西去了。
二夫人李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扑在于老爷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于家所有的下人，此时全都集中在了于老爷的卧房门前，跟着嚎哭起来，这哭声立刻笼罩在了整个于宅的上空。
大夫人张氏怒气冲冲地半抱半夹着小老虎往自己院子走，小老虎被张氏夹得极不舒服，扭动着小小的身躯，跟着叫唤起来。
张氏听着于老爷院子里传来的震天哭声，她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顿了顿。张氏知道，自己跟了一辈子的这个男人归天了。
一生积压在胸中的悲愤无法抑制地喷薄而出，失去儿子对她的打击已经非常大，现在又要夺去她的孙子，还要让她以后的生活受制于人。
张氏已近疯魔，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她流着泪疯狂地笑着，吓得小老虎哇哇大哭起来。
张氏用力夹着挣扎的小老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把小老虎扔到了自己平时休息的暖炕上。
看到在暖炕上抖作一团大声哭泣的小老虎，张氏没有丝毫怜悯，冷笑道：“你和你那个不知廉耻的娘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你娘害死了我的儿子，你也别想好好活着！”
说完，张氏去灶间取了几大罐子油到处泼洒起来。从她自己的院子开始泼洒，一直洒到了于唯顺的东跨院，不停地取油，不断地泼洒。
张氏双眼赤红，头发凌乱，面目狰狞，嘴里不停地谩骂着，俨然已进入癫狂疯魔状态。
就在于家所有人员集中在主院，为家中这位地位最高的主人于老爷哭丧时，红红的火焰在于宅的上空升腾而起。
火势随着夜风蔓延得很快，整个于宅在暗夜里，被熊熊燃烧的火光所笼罩。
全家人都惊慌失措起来，哭声、呐喊声、下人们来回奔跑的嘈杂声，混作一团。
管家贺叔立刻带着人去寻找救火的家什去了，而于寅木则抬腿便往大夫人张氏的院子跑去。
火海中，孩子的哭声从屋内传来，门窗紧闭，显然是张氏故意从里面封闭了屋子的所有进出口。
于寅木飞起一脚踹开了屋门，热浪扑面而来。他脱下外衣捂住口鼻，径直冲进了满是红红火焰的屋子。
孩子的哭声从暖炕上传来。
于寅木发现炕上的小老虎因为害怕，而本能爬到了炕桌下，正趴在那里咧着嘴放声大哭。
而旁边的梁柱上，悬挂着大夫人张氏的身体。熊熊的火焰张开大嘴吞噬着这巨大的梁柱，似要把张氏的身体一并吞没。
千钧一发之际，于寅木冲上去抱出炕桌下的小老虎，顺手抓过一床还未燃着的被子裹住孩子的全身，抱着他向门外冲去。
身后，巨大的房梁在火海中开始坍塌。大夫人张氏的身体，也随之被埋葬到了熊熊火焰之中。
众人赶来齐心协力救火，一桶接一桶的水泼上去，怎奈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火势就着风势，一夜之间便将于家的大半房屋化成了灰烬，只剩下了焦黑的残垣断壁。
于老爷住的主院虽然幸免于难，但也被熏得黑洞洞的，满目沧桑，孤零零地伫立在风里。
只有写着“于宅”的那两扇黑漆漆的大门还完好无损地伫立在那里，显示这个宅子曾经辉煌过。
初秋的早晨，空气微凉，夹杂着大火后烧焦的粉尘味道，还有一些未燃尽的枯木，偶尔会从上面冒出丝丝的白烟，在宅子周边的废墟上缭绕。
昨夜的大火火势旺盛，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也照亮了半座城。好多人家一夜未眠，惊心动魄地看着于家的宅子烧成了一片灰烬。
一大清早，人们便聚集在于家的大门口，望着这一片废墟，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叹息着。
因为于老爷主院里的几间屋子在大火中残留下来，于寅木便把灵堂转移到了这里。整个灵堂里四口棺木依次排放着，白色的挽联昭示着这里的悲哀。
李氏抱着受了惊吓的小老虎，早已哭成了泪人儿。下人们也都跪在地上，跟着嘤嘤哭泣。
王英杰昨夜便得到了消息，带人赶到于家帮忙。今天一早，又派车去程作昌的宅子接秋霜。
秋霜听闻这样的消息，也来不及收拾自己，坐着王英杰的车子便来到于家。
一进门，看到于家的此情此景，秋霜吓了一跳，赶忙按照礼节和顺序依次祭拜。
然后，秋霜大概地从王英杰那里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又从李氏怀中接过小老虎安慰着。
秋霜对二夫人李氏和于寅木说道：“昨夜是二少爷拼命救下了小老虎，否则这孩子必将命丧火海。二少爷和二夫人多次救我们母子于危难之中，这多次救命之恩，秋霜此生难忘。”
说着，秋霜抱着小老虎就要给李氏和于寅木行跪拜礼。
李氏急忙扶住秋霜，道：“你千万别这么说！这也是咱们娘几个的缘分。都是一家人，不要动不动就跪拜。”
秋霜抱着小老虎坐下，道：“爹在临终前曾对小老虎作过安排，他是想把小老虎过继给二少爷，让二少爷教育抚养小老虎长大，我也觉得这样甚好。”
李氏一听连忙擦干眼泪，道：“寅木和我说过此事，我也很喜欢小老虎这孩子。如今老爷走了，寅木又不在我身边，倒是只有这孩子陪伴我了，我还得谢谢你将他放在我身边呢。”
秋霜看着李氏哭得红肿的眼睛，说：“二夫人、二少爷，这孩子能呆在你们身边也是他的福份。只是秋霜私下里还有些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李氏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但说无妨。”
秋霜抱着儿子，说：“秋霜一直有个心愿，心心念念想要全家人团聚。希望有一天寻到三妹，和三妹、小弟、小老虎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秋霜心中有个顾虑，二少爷尚未婚配，未婚先过继儿子，秋霜担心这样会影响二少爷以后的生活，也怕未来的二少奶奶对此感到不满。”
秋霜直接对众人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投向了二夫人李氏和二少爷于寅木。
一番话让众人全都沉默下来，在座之人无不理解她话中的含意。
于寅木接过话茬，道了声：“秋霜！”
称呼完秋霜，于寅木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恕在下不再称呼你为小嫂子了！”
秋霜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于寅木继续说道：“小老虎是我的亲侄儿，就相当于我的儿子！而且娘亲很喜欢他。他在我们这里，你尽管放心就是！等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完，过些日子，我将送娘亲和小老虎去北京，以后小老虎也会随娘亲在北京生活。
“你不用考虑太多！如果你想他了，可以随时接他走；如果我们想他了，再接回来与我们同住。我们有那么多人爱他，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于寅木的话音一落，坐在一旁的王英杰接过于寅木的话说：“这样也好！我同意寅木的想法，这样的安排的确妥当。现在东北时局动荡。去年六月，南京政府改直隶省为河北省，北京也改成了北平。现在，我们该改称北平了。
“放眼望去，东北的时局与北平相比较，北平现在，应该是最好的安顿家人的地方。到时候，我就在二夫人家的附近买个宅子，让秋霜母子住进去，也便于我们两家来往。”
大家没想到王英杰会有这样的想法，秋霜更是没想到王英杰会这样来安排自己，心中自是有一种说不清的暖意。
秋霜心中暗暗着急，要尽快找到三妹，尽快想办法安顿好一家人。
小老虎乖乖地在秋霜的怀里，默默地听着众人对他的安排，好似能听懂一般。
当于寅木和王英杰最后一锤定音，小老虎也跟着咧开小嘴笑了。两只小胳膊揽住秋霜的脖子，小嘴贴在秋霜的脸上“吧唧”就亲了一口。
这是这孩子昨夜受了惊吓以来，第一次主动粘人，秋霜喜极而泣，把小老虎紧紧抱在了怀里。
众人正严肃地商议事情，小老虎闹出的这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大家一愣，旋即有些啼笑皆非。
于寅木接过秋霜怀里的小老虎抱着，照着他的小屁股就拍了一下，然后又狠狠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小孩子也会看眼色，见众人的面色终于不再那么严肃，小老虎张着小手向着众人，一个一个要抱抱。
王英杰也接过小老虎抱着，这孩子和秋霜长得非常像，王英杰用眼睛仔细地描绘着孩子的眉眼，发现这孩子如果长大，将来一定是个美男子。
这时，于寅木把那两张奉天铺子的契票放到王英杰旁边的桌子上，说道：“这两间铺子还是你替大嫂经营吧。这铺子的契票你先保管着，等大嫂身体好转了，再转交给她。
“于家在大哥的经营下，铺子都倒闭了。等丧事办完了，我让贺叔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当一当，给下人们分一分。像管家贺叔这样的，还有大哥的小厮兴旺，我想就多分给他们一些，好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其他的人都打点一下遣散了吧！
“还有小菊，翠福大院儿那边，也得派人打点说明一下，总得让她走得安心一些。然后，我就亲自送娘和小老虎回北平，让他们在我姥爷那里生活。”
于寅木话中提到小菊，众人又不自觉地跟着唏嘘一番，感叹她虽身处花街柳巷，性子却如此刚烈，让人倾佩！
于寅木当着大家的面儿，大致把自家的事情都安排妥善，他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王英杰把小老虎交还到秋霜的怀里，伸手拍了拍于寅木的肩膀，安慰道：“寅木，别太难过！家里的事情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又看了看于寅木放到桌上的两张契票，对二夫人李氏道：“这两张契票，还是二夫人收下吧！小妹的生活自有我来安排，二夫人有铺子傍身，生活才能好过一些。”
二夫人李氏擦了擦红肿的眼睛，说道：“老爷在生前已经为我做了安排。老爷心疼我远嫁，又念及我的父母都生活在北平。所以，早些年，老爷便在那里为我购置了两间铺子，生活还是不用考虑的。至于这两间铺子，本就应该是大房那边儿的。所以，你也不必客气，为你妹妹好好保管便是。”
听李氏这样说，王英杰点点头，便把这两张契票收了起来。
就在众人刚刚议完事情，黄全安便带人赶了过来。
了解了于家的情况后，黄全安语重心长地对于寅木说：“寅木呀，请节哀！我这次来，本是有重要的任务要你去北平执行。看到你家里的这种情况，你先处理好家事，等一切事情处理完毕，你去北平执行任务时，顺道把你母亲和儿子一同送回去吧。”
得到上司的点头准许，于寅木感激地道：“黄大哥，谢谢您对我的关心！从讲武堂出来后，您就一直这样提携我，寅木感激不尽。”
“唉！你跟我还客气啥，只是你未婚先得了个儿子，以后找媳妇儿可就有点难了！不过呢，也没啥，凭你这条件、这样貌，我让你嫂子给你找个好的。”黄全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大哥说笑了，寅木还从未考虑过此事。”
“好，那我就先走了，你丧事办完后，去找我领任务！”
“是！”于寅木两脚一并，向黄全安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黄全安同王英杰打过招呼后，便带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