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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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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院里,“蓝月班”的戏已经结束。

    秋霜静静地坐在屋内,慢慢理顺着自己繁杂的思绪。

    就听得门外传来了宋妈妈的声音:“霜姑娘,有人来看你了!”

    秋霜双眉蹙起,此时的她并不想见任何人。

    还未等秋霜回话,门就被宋妈妈从外面打开,宋妈妈率先走了进来。

    秋霜本想发怒于宋妈妈,猛一抬头,就看见了跟在宋妈妈身后的徐胜平徐师傅。

    徐师傅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此人气质温雅,面如冠玉,生得是玉树临风。

    秋霜并不认得这位年轻男子,但此时在这种地方能见到教自己唱戏的徐师傅,就如同见到了亲人一般,自是非常惊喜的。

    秋霜站起身,兴奋的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师傅,您,您怎么会来这里?”

    徐师傅笑道:“我的徒弟小月霜在这里唱戏,那么大的阵仗宣传出去,我想不知道都不行呀!”

    听徐师傅这样说,秋霜面色微赧。

    秋霜在别院的时候,当时只知道,王英杰给她请了位教习唱戏的师傅,名叫徐胜平。

    这位徐师傅,年约四十多岁,曾是一个戏班子里的台柱子,因为家里老娘卧病在床,不得不辞掉戏班子里差事,回家定居照顾老娘。为了营生,这才被聘来教习自己。

    后来,秋霜到了雅院,宋妈妈请来了“蓝月班”,秋霜才从雅院里那些姑娘们的议论中听说,徐胜平是旦角名师,并且他还是“蓝月班”班主的师傅。

    秋霜回味这些过往,这才意识到,王英杰当时肯定是花了重金才聘请来的徐胜平。

    否则,以自己当时的情况,没有任何基本功和表演方面的技能,以徐胜平的名声,哪里肯来教她唱戏。

    正在秋霜胡思乱想之际,徐胜平指了指身后的年轻男子,对秋霜介绍道:“秋霜,这位是蓝班主,名叫蓝月,也是我的亲传弟子。算上你,我这一生就收了你们两个徒弟。来,你们认识一下。按理,你们俩应该师兄妹相称。”

    听徐师傅这样说,秋霜连忙上前给年轻男子施了一礼,道:“师兄!”

    蓝月温雅地回了一礼,道:“师妹!”

    宋妈妈见秋霜几人根本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在一旁插话道:“哎呀,这下可好了!这‘蓝月班’可是省城有名的大戏班,你们师傅、徒弟的又都认识,以后咱们雅院可都得仰仗霜姑娘你了!”

    说完这话,宋妈妈看三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都露出了不豫之色,连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尴尬地说道:“哎呀,你们聊,你们聊,我下面还有事情要忙,就不打扰你们师徒相聚了。”

    “宋妈妈请自便。”蓝月微微一笑说道,算是礼貌地送走了宋妈妈。

    影儿给几人上了茶水后,也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三人客气地落座,蓝月率先由衷地赞美道:“师妹的嗓音真的是太好听了!”

    “师兄过奖了。”秋霜面色羞红,不好意思地说道。

    “师妹不必自谦。蓝月多少听说了有关师妹身世的传闻,其中许多波折和生离死别与蓝月的身世颇为相似,咱们两人都是一样的孤苦无依。”蓝月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苦涩一笑道。

    “哦?不知师兄听到了什么样的传闻?”秋霜轻声回应。

    “唉!不说也罢,你我皆是苦命人,师妹不必在意这些传闻。蓝月此次拜访,实在是因为仰慕师妹的嗓音,师妹的嗓音空灵甜美,仿佛天籁,不可多得。”蓝月真诚地说。

    徐师傅也喝了一口茶,接过蓝月的话茬,对蓝月说道:“是啊!当时王家大少爷……”,徐师傅说到这里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秋霜面前提到王英杰,遂用眼神审视了下秋霜面上的表情,看秋霜的表情还算淡定。

    于是,他继续说道,“当时王家大少爷请我去别院教习秋霜的时候,我那时并不想去。碍于他多次亲自登门请求,我只能找了个借口,说是先去看看此人有没有天赋再说。

    “谁知,我第一次在别院听秋霜唱曲,便被她的嗓音惊艳到了。秋霜的嗓音正如你所说,仿佛天籁一般,不可多得呀!于是,我便答应了下来,做了秋霜的师傅。”

    蓝月笑道:“是呀,师妹不仅嗓音独特,舞台扮相也是十分俊俏,秀美动人。师傅当时也算是慧眼识珠了!”

    秋霜听了师傅的这一番话,才晓得王英杰为了她学戏,曾多次亲自登门拜访徐胜平,为她求师,而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秋霜不觉心中苦涩泛滥。

    此时,听到师傅和师兄二人都在夸赞自己,当下又不好表露自己的心事,立刻谦虚道:“师傅和师兄过誉了!”

    然后,秋霜就听到徐胜平叹口气说:“唉!可惜我家中有事,不能再与你们一同唱戏,教习你们了。

    “俗话说‘父母在,不远行’。虽然老父早已辞世,但家中还有老娘,且重病卧床不起。我半生在外颠沛,亏欠老娘的地方实在太多。以后的日子,我得好好在她老人家膝下尽孝才是。”

    秋霜自觉自己唱功根基尚浅,这次见到徐师傅,本想好好挽留他,让他重新教习自己。可是,听徐师傅说出这样一番话,不免伤感地说:“师傅,秋霜还想再和您多学一些呢。”

    看秋霜伤感的表情,徐师傅笑道:“我的本事已经悉数教与你师兄了,以后就由他教你吧。”

    蓝月连忙客气地说道:“哪里,师傅在这里,我哪敢造次。以后,如果师妹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就和师妹相互学习,相互切磋。”

    其实,从一进门,秋霜就在暗暗观察蓝月的神态和举止,发现此人可谓是翩翩君子,举止坦荡大方,说话态度谦虚真挚,自有一股成熟稳重的风流气质。

    而此时,恰巧杯中一颗水滴落在蓝月白皙而欣长的指间。蓝月轻捻兰花指,翻转间便把水滴弹了出去。于常人来说,这种场合,这个举止略显轻浮。但于他而言,却在瞬间表现出一种优雅不羁的美。

    些微的小动作,让秋霜看到他在戏剧表演上的功底。心中一动,不禁诚恳地说道:“是啊,师兄表演功底深厚,以后还望师兄多多指点秋霜。尤其是今天的表演,我想恳求师傅和师兄指出我在台上的不足。”

    徐胜平坐在一旁,笑而不答。

    蓝月看了看师傅,又微笑着扭头看向秋霜。然后,他看出了秋霜眼神中的一片真诚。心中忍不住感叹,生逢乱世,竟还会有人,有这样一双特别干净又执着不屈的眸子。

    于是,笑道:“师妹如果不介意,师兄就直言了。”

    “师兄但说无妨。”秋霜大方回道。

    “师妹在表演时,占了先天的优势,那就是父母给了你一副好嗓子,但师妹的表演经验不足,尤其是一些肢体细节动作,处理得并不恰当。比如,……”

    说着,蓝月站起身来,从身上拿出一块白色丝帕,左手轻捻住丝帕的一角,右手轻轻拂过,遮住了半张娇羞的面孔,颈部微微一转,纤腰微步,眼神流转,波光潋滟,正是秋霜想要表达的那种女人羞中带怯的表情。

    这种动作蓝月表演起来,没有任何矫揉造作之态,甚至比女人还更像女人,秋霜不禁拍案叫绝。

    于是,也忍不住站起身,学着蓝月的肢体动作表演起来。

    徐师傅坐在那里观看二人表演,并不多加点评。

    随后,蓝月扭转身体摆出造型,主动唱了起来: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略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待听军情报如何……”

    一个大男人竟然把女人的妩媚多情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让一旁站着的秋霜都自愧不如。

    秋霜心中暗忖,和蓝月一比,自己以前在别院和徐师傅所学的那些是多么的肤浅,只能算是一些基本功而已。如果自己想在这方面有所造诣,还真得需要向师兄蓝月请教学习。

    于是,秋霜在蓝月唱完之后,真诚地向蓝月深施一礼,道:“师兄,我在这里有一事相求,恳请师兄以后多加指点教授秋霜。”

    蓝月立马退后一步,双手轻轻一扶,微笑道:“师妹太谦虚了,师傅在上,蓝月自觉形秽。”此时,二人彼此欣赏,都有惺惺相惜之感。

    徐师傅笑道:“你们俩都不必谦虚,我毕生就收了你们两个徒弟,你们又各有所长。我不在的日子,你们要互相多多帮衬才是。”

    秋霜和蓝月二人立马同时向徐师傅行礼,恭敬地答道:“是!”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原来是“蓝月班”的人来喊他们班主了。“蓝月班”已收拾好了行装,准备离开雅院。

    秋霜望望外面的天色,确实已经很晚了。而徐胜平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带着秋霜把蓝月送至楼梯口。

    临别时,徐师傅突然客气地对蓝月说道:“公子,这一别,又不知哪日能相见,您多保重!”

    蓝月也转身施礼,道:“师傅,您也多保重!有时间,蓝月定当亲自登门看望师傅!”

    秋霜对这二人的对话是一头雾水,本是师傅和徒弟的关系,为什么转身徐师傅就称蓝月为公子?自己又不好当着蓝月的面儿向徐师傅发问,只能在一旁默不作声。

    二人送走了蓝月,徐胜平又随秋霜回到了二楼包间内。

    坐定后,徐胜平神情郑重地说:“秋霜,其实自打你在别院出事之后,师傅便知道你来了这里。只是师傅无能,没能救你出这火炕,还望你莫怪!”

    秋霜道:“师傅说哪里话,师傅的教授之恩,秋霜都无以为报,哪里还会怪罪师傅。”

    见秋霜一脸的真诚,徐胜平道:“冒昧地问一句,不知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王家大少爷离开这里?我看得出来,他对你也是呵护有佳,一片真心了。”

    秋霜苦笑,反问道:“师傅在别院呆过一段时间,还不了解我的情况吗?”

    见秋霜这样说,徐胜平说道:“唉!他有他的难处,你也有你的苦衷,每个人活在这世间都不易呀!”

    看秋霜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徐胜平继续说道:“大少爷让我转告你,何时你想通了,想离开这个地方,他随时都可以带你离开,勿需担忧你心中的那些事情。

    “如果你还在生他的气,暂时不想离开,他说他愿意等下去。只是让你在雅院里注意自身安危,他安排了人在雅院里暗中保护你。”

    秋霜听到这里,垂首默默不语。

    王英杰对她的心毋庸置疑。但是,她担心以王英杰的势力,根本无法与程作昌抗衡。所以,秋霜不想因为自己的去留而伤害到王英杰。

    半饷,秋霜有些伤感地说道:“师傅,想必您也了解我此时的处境,如果我一味地要离开这里,恐怕几方势力都不会允许,说不好会伤害到他。”

    此时,徐胜平也看穿了秋霜的心思,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唉!难为你还为他着想。这纠缠在一起的感情,说不清理还乱,你好自为之吧。

    “你在这里的处境确实艰难。这程作昌,绰号程三炮,乃是土匪出身。现在,他的大哥大榔头仍然带人盘踞在二龙山一带。而二龙山地势险恶,易守难攻,他这一方势力就不可小觑。

    “黄家那两兄弟,也是兵痞子出身。现在见程作昌势力雄厚,又巴结到了程作昌的门下。这一次,你突然展现了你的才华,黄家兄弟一定如获至宝,也很难对你放手。更不要提那个大少奶奶黄美琪!

    “这几方势力都不可小觑。不过,还有一种办法,师傅手里还有一些积蓄,倒是可以帮你一帮,为你赎身,你看怎样?”

    听了徐胜平这一番分析,秋霜更加明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她感激地看向师傅徐胜平,道:“师傅,您的好意,秋霜心领了!只是,您来为秋霜赎身,黄家两兄弟根本不会答应。何况,他们的上头还压着个程作昌,他们更加不会同意。”

    徐胜平叹口气,道:“唉!那师傅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好在,你现在只是卖艺,师傅还是希望你多注意自身安危。”

    秋霜点头应是。

    徐胜平说:“以后,你倒是可以借着学戏的由头,多多与蓝月接触。蓝月为人坦荡真诚,他会看在同门师兄妹的份儿上,多多帮助与你。”

    秋霜应下徐胜平,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师傅,秋霜冒昧问一下,刚才您在和师兄道别时,为什么称师兄为‘公子’?”

    徐胜平叹口气说:“唉!说来话长。这蓝月也是满族大姓出身,只是他是庶出,从小在家里并不被重视。

    “因为他额娘喜欢听戏,他年少时,时常跟着他额娘进出戏园子,渐渐便喜欢上了男扮女装,模仿戏台上的旦角唱戏。他的行为,在王府里颇不得老王爷喜爱。

    “他额娘死后,他的这种另类表现,在那个大家族中被严重歧视,他便被老王爷顺理成章地逐出了家门。

    “幸好那时他遇到了我,我便收他为徒,加入了我的戏班子。他化名为‘蓝月’,我带着他四处表演游历。后来,他长大一些,便接下了我这个戏班子,改名为‘蓝月班’。

    “因为他出身高贵,虽然我俩是师徒关系,但打一开始,我私下里便习惯地尊称他为‘公子’。”

    听徐师傅这样一番解释,秋霜不禁感叹,她和蓝月两人命运都不济,还真可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嘱咐完秋霜一些事宜,徐胜平便起身与秋霜告辞。秋霜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师傅徐胜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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