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二虎相见欲夺珠
第二日一早，天微微亮，董世斌就起身悄声地走出王公馆一楼的后门，准备去后院清洗一下汽车。
这两日急急地往回赶，这部车子着实需要好好清理。董世斌打算自己先简单清洗一下，然后再把车子送去检修。
然而，就当他打开车门的一刹那，董世斌被吓了一跳，车里面坐着一个人，正是自己的头儿王英杰。
王英杰披着外衣，眼睛微闭，脸色有些苍白，显得非常疲惫。
董世斌昨晚和王英杰一道去的雅院，他知道头儿为了秋霜和程作昌交恶，双方人员险些擦枪走火的事情。
也知道后来头儿回到王公馆和大少奶奶黄美琪，夫妻俩在楼上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虽然两人并没有争吵，但双方肯定又陷入了一贯性的持续冷战中。
董世斌叹了口气，看来头儿这又是一宿没睡，跑到自己车上躲清静来了。
董世斌想到这里，低声对王英杰说道：“头儿，这样坐着别着凉了！”
王英杰直了直身子，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董世斌答道：“还早，我是起来准备清洗车子的。”
王英杰轻声说道：“我们先回办公室吧。今天，你找两个可靠的人放到老夫人身边，照看好老夫人和子兴，不要让那些闲言碎语传到他们面前。”
“是！”董世斌刚回答完，就听王英杰又说道：“让冯昌找机会提供一些更猛料点的证据。”
董世斌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大少奶奶这次真的是触碰到了头儿的底线。看来，头儿是真的打算要出手了。
董世斌连忙答道：“是！”
王英杰穿好了外衣，幽幽地说：“咱们走吧！”
车子很快驶离了王公馆。
董世斌看着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王英杰，心中不禁替自己的顶头上司担忧起来。
王英杰在天津的这三个月，多次辗转于京津两地，总算把各处的情报机构设立完成。然后，又没日没夜地开始执行“血银计划”。
限于保密程度，按照董世斌这个级别，他只知道“血银计划”分为两个部分，其中包括一条明线，一条暗线。而“银”字头计划是明线，由王英杰全权负责。
主要任务是在天津的“边业银行”大量筹钱，然后，向各国购买最新型的军械、枪炮及战时医药。
而董世斌接触这项工作之后才深深体会到，采买战时医药倒还好说。只是这些贩卖军火的商人，不是视金钱如命，就是亡命之徒。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根本视人命如草芥。
王英杰带领着他们这些部下，每日游走在这些人中，犹如行走在钢丝绳上，一不小心就会碎尸万段。
那日，他们刚刚到达天津，就接到了仲叔的电报，知道了大少奶奶砸了别院，霜姑娘出事的事情。王英杰的焦虑不安和担忧，董世斌全看在眼里。董世斌明白，他们的头儿对这个沈秋霜是动了真心。
可是，天津的事务太过重要，头儿根本无法分心返回。于是，他安排人第一时间去了雅院，送给宋妈妈几根金条和一把匕首，并派人暗中保护着姑娘。
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头儿带领他们从天津返回，要接走姑娘的当天，就发生了程作昌抢人一事。
董世斌知道，此刻，头儿的心中一定非常难过和自责。同时，董世斌更加担忧程作昌与头儿之间发生剧烈摩擦。
一个炮兵部队，一个情报部门，虽然都隶属于东北军，但他们二人平时素未往来，也并不相熟。这样的摩擦一旦发生，无异与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想到这里，董世斌一边驾车，一边轻声问道：“头儿，程三炮那边的人都是一些悍匪，咱们如果和他们硬拼……”
董世斌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王英杰打断了，他坐在后排，徐徐睁开眼睛，说道：“世斌，有句话说得好，应对自如思大局，全盘掌控谋良策。”
董世斌不解地问道：“头儿，您这话什么意思？”
王英杰不答反问，道：“我们去天津目的是什么？”
董世斌答道：“一是组建情报机构；二是执行‘血银计划’。”
王英杰看着车窗外，轻声说道：“你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大量的购买军火和战时医药的目的，就是因为战争即将来临了。如果我没有预计错，不久之后，我们还将返回天津继续执行任务。”
董世斌大吃一惊，立马反应过来。
最近，中东铁路那边一直摩擦不断，中方在铁路运行收入的用途上与苏方的管理员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导致少帅有意收回中东铁路主权。而这场战争一旦暴发，重装甲师团和炮兵部队首当其冲要奔赴战场。
就在董世斌张大嘴巴惊讶不已的时候，王英杰语气沉重地说道：“我也不希望发生战乱，百姓疾苦，民不聊生。但生逢乱世，我的这些愿望就变得非常不切实际。
“尤其是军人，他们的使命，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披荆斩棘，而不是在这勾栏瓦舍里争个你死我活。程三炮此人，虽是悍匪，却出身穷苦，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当然，我更希望，秋霜不要怪我。今日再见面，她能和我一同回别院。”
王英杰的话似乎并没有说完，但董世斌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完全理解了此刻头儿的内心，包括他对未来时局的担忧，还有对霜姑娘的一片真心。
董世斌小心地问道：“头儿，那今天霜姑娘在雅院里唱戏，我们需要做什么安排？”
王英杰答道：“我去见见她，勿需做太多的安排。”
经过一上午的搭建，雅院的前院里搭起了一座一米多高的戏台子。
戏台子两侧挂上了巨大的对联：
上联书“沉鱼落雁莺声啭”，
下联写“倾国倾城余音绕”，
横批“名伶小月霜首演”。
台下一片闹哄哄，城里最大的戏班子“蓝月班”被宋妈妈请来了。同时，宋妈妈还安排了楼里的姑娘组织了几台节目。
由于时间仓促，化妆准备的、走台的、搭台的、后台打杂的，各路人马是一片忙乱。
好在，平时也有类似的表演，这些人都是一些老手，积累了丰厚的经验。几路人马各司其职，很快便理出了头绪，这才让宋妈妈稍微喘了一口气儿。
揉着酸胀的小腿，宋妈妈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有些不稳妥，遇上这个秋霜，她心里是真没谱儿呀！到时候可别让这丫头砸了自家“雅院”的招牌，那她这个妈妈就得卷铺盖走人，死相真的会很难看。
想到这里，宋妈妈赶忙又向二楼包间赶去，她要让秋霜试穿一下今天演出的衣服，听她开嗓子唱两句，要是不能唱，自己也好尽早安排“蓝月班”的人替唱，给自己留个后手。
秋霜现在已不住在原来的杂货房。昨晚事情发生后，李副官便带人封了二楼的包间，现在只有宋妈妈和小丫鬟影儿能进出秋霜的房间。
宋妈妈走上楼，看了看楼梯边上站着的荷枪实弹的士兵，特意清了清嗓子敲门问道：“霜姑娘，我能进去吗？”
隔了一会儿，里面传出声音：“妈妈，进来吧。”
自打秋霜进了雅院，宋妈妈可是从未跟秋霜正面对过话，这还是第一次听秋霜和自己说话，就感觉这屋内传出的声音甚是清灵好听。
宋妈妈走进房门，一眼便看呆了，但见秋霜侧躺在床上，床上的女人曲线优美，乌黑的头发散开遮盖了她的臂膀，裸露的双肩让人浮想联翩。未施粉黛的脸，难掩天生丽质，那丝丝妩媚在这个女人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宋妈妈心中大喜，连忙上前说道：“哎呀，我的宝贝姑娘，妈妈上来看看你，影儿那丫头拿来的衣服，姑娘试穿没有？”
看秋霜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宋妈妈故作心疼地上前轻抚了下秋霜脖子上包着的白纱布，说道：“呦，姑娘伤得可是不轻！”
秋霜躺在床上，表情厌恶地躲开了宋妈妈的手。
宋妈妈也不生气，又继续说道：“一会儿，我让影儿给你送来一瓶上好的去疤膏，保管你这里一点儿疤痕都不会留下。啧啧，这人长得美，也得好好保养不是！”
秋霜也不接宋妈妈的话，翻身一边儿穿衣，一边儿垂下眼帘道：“妈妈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请了城里最好的戏班子，姑娘化个妆穿上衣服做做样子，上台走一下便好，后面自会有人替姑娘唱。”宋妈妈说着，游移的眼神里闪过些许轻蔑。
“不用了，衣服我自会去试穿。我更不会用别人去替唱，妈妈尽可按照我说的几个曲目安排即可。”说完，秋霜已穿好衣服下床，连续报起了她要表演的曲目名称。
这曲目名称一报，惊得宋妈妈是半饷合不上嘴。
宋妈妈心里琢磨着，这丫头还有这样的能耐？自己这岂不是拣到块儿宝了？
心里这样想着，笑容便挂到了脸上，宋妈妈连忙说道：“够了，够了！姑娘会得可真多，我看今晚咱就表演一曲儿。听妈妈的，咱们得留着慢慢来。”
说完，宋妈妈喜滋滋地和秋霜道别，扭着腰下楼去了。
宋妈妈一边儿走着，心里一边儿寻思，虽然这丫头报的曲目名称挺多，口气也很大，但自己从未听过她唱过一曲儿，还是无法放下心来，这可是事关自己的小命和前程的大事。
想到这里，宋妈妈又紧张地向请来的戏班子赶去，她怎么滴也得做好两手准备，以防这丫头关键时刻上不了台面掉了链子，让黄家大爷埋怨，交待给自己的事情没有做好。
夕阳西沉，金色的余辉洒在前院的戏台和忙碌的人们身上，各种准备已经基本就绪。
秋霜坐在二楼的包间内，看着下面忙忙碌碌的人群，嘴角噙着惨淡的笑容。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从昨晚至今她感觉很是疲惫，整整一天，她都强迫自己躺在床上闭目休息，脑子里不停地掠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儿。
昨晚，突发的那一幕，刚开始时，的确让自己非常慌乱。但是，自打走进这雅院，自己早已料定会有这么一天。
自报的艺名也并非一时兴起，而是自己在心中筹划已久的事情。包括祝大厨昨晚对众人所说的那一番话，也是自己和他谈话时，曾经表露过的想法。秋霜觉得，这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最好方式。
此时的秋霜，眉宇间多了几分坚忍和沉着，她决定，今晚她必须要抓住机会，利用这个舞台让自己的命运发生转折。
“师长到！”
随着传令兵的一声呼喊，程作昌程三炮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当仁不让地坐到了首位。
后面紧跟着李副官、黄家兄弟及前来捧场的弟兄，一群人洋洋洒洒地走了进来。
秋霜听到传令兵的声音，就迅速地躲到了窗帘后面。
紧随其后，传令兵又拖长了嗓音喊道：“王参谋长到！”
只见王英杰穿着军装大踏步走进了院子，他的外表英俊挺拔，浑身散发着他特有的那种阴郁气质，后面也跟随着一干众人。
脚下稍一停顿，王英杰似有什么感应，眼睛不自觉地瞟向二楼上飘曳的窗帘，然后又迅速移开视线，率众人在前排坐下。
双方人马都不甘示弱，虎视眈眈，各占据一边儿。
秋霜还是在昨日，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王英杰为参谋长，以往他的手下，像董世斌这样的人，不是称呼他为大少爷，就是称呼他为“头儿”。
自打王英杰一走进来，他的这种压迫感，迫使秋霜瞬间想起了两个人在一起时的许多过往。那个被车子撞死面目全非的女人，那张洒满鲜血的大床和带血的剪刀，赤裸的身体和血红的眼睛，及至后来他们渐渐走在一起温柔缠绵的时刻。一幕幕，纠缠不停地在秋霜的脑海中连番上映。
秋霜的身体微微颤抖，躲在帘子后面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双手。“修寞！”，当这两个字从秋霜的口中脱口而出时，秋霜不禁被自己的心中所想给震惊到了。
宋妈妈看台前已经坐满了人，甚至连楼梯口处都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群，心中更加紧张。刚想冲台上的人使眼色，让戏班子鸣锣开场，就听传令兵又喊道：“黄全安处长到！”。
众人全都诧异地扭头看过去，人群中议论声四起。
“这不是警务处处长吗？他来干什么？”
“嘘！悄悄的吧，肯定是来从中调停的。”
“怕是为了这个女人，二虎相争！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
“你小子还要不要脑袋啦，还不赶紧闭嘴！”
“哎呀，你不知道，昨晚他们就动起枪来了，那么一大群人，黑洞洞的枪口互相指着对方，……”
“别说了，当心人家听见。”
台下的人们交头接耳，彼此小声议论着。
“哈哈哈，黄处长好！感谢黄处长大驾光临来给俺老程捧场子。”程三炮上前一拱手道。
“哪里，哪里，少帅知道了这里有一场好戏，让我火速赶往这里，代他来看一看。少帅让我转告大家，大敌当前，兄弟们要以‘和’为贵，共御外敌！切勿内部发生不必要的争执。”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走上前来的王英杰的肩膀，又拉过程作昌的手臂，挽着二人，状似亲昵地走到前台正中间，重新落座。
黄全安坐在中间，程作昌和王英杰二人分别落座于他的两侧。虽然这二人都铁青着脸，看彼此都不顺眼，但碍于黄全安居于中间调和，也都暂时收敛了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