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风打扁舟杜康亡
秋霜下葬后,沈杜康窝着一肚子的火儿,领着小儿子沈福贵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坐在自家低矮破旧茅草屋儿的炕沿儿上,看着手里的银票,回想起三丫头秋草临别时对自己说的话,沈杜康心里那个悔呀!
自己如花似玉的三个姑娘,一个一个就这样被自己给卖了。不是死得非常凄惨,就是被卖到人家家里面吃苦受罪。自己怎么对得起长眠于地下的老婆姜荣花,自己怎么就那么混账!
孩子们都瞧不起他的所作所为,甚至鄙视他这个当爹的。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就是管不住自己呀!他忍不住酗酒,忍不住就想去赌呀!在这一点上,连沈杜康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想到伤心处,沈杜康坐在炕沿儿上,就情不自禁地猛扇自己耳刮子。
小儿子福贵也七岁多了,颇为懂事。看到爹爹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知道大姐死了,爹爹心里头难过。就冲上前去抱住沈杜康的手,哭着说:“爹,你这是干啥呀!姐姐们不在了,爹还有我,将来长大了我给爹养老!”
一句话说的沈杜康肝肠寸断,老泪纵横,抱着小福贵失声大哭起来。
他的几个孩子都聪慧懂事,长相也好,颇似自己早早逝去的老婆姜荣花。可是自己却没有照顾好他们,让他们一个个儿离自己而去。
沈杜康端起酒坛子,又是一夜大醉。
第二天,天蒙蒙亮,沈杜康就醒了过来,头疼欲裂。
恍恍惚惚下地穿好衣服,伸手给身旁的儿子小福贵揶了揶被子,又不舍地轻抚了下儿子熟睡的面庞,然后拿起打渔的家什便往门外走去。
他要出海打渔,他要挣钱养家,他要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们都过上好日子,他沈杜康对不起她们呀!
李兴凯听到杜康家的院儿门响,知道大丫头秋霜的死对沈杜康的刺激很大,他也急忙下地穿上衣服准备出去看看。
刚打开自己家的院儿门,李兴凯就发现沈杜康提溜着打渔的家什往外走,一副要出海打渔的样子。
李兴凯忙上前去阻拦沈杜康,劝说道:“杜康,别去了!今个天儿太冷,现在出海危险太大了,船小风大,很可能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可沈杜康哪里能听得进去李兴凯的劝说,红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闷着头避开李兴凯就往前面走去。
李兴凯没有办法,急忙小跑着回了家,对刚刚起床的老婆李嫂说:“俺瞧着杜康不大对劲儿,他想要出海,俺不放心,陪着他去看看。你先去叫醒小福贵,和他一起吃早饭,不用等俺。”
李嫂哪里肯放心,连忙对丈夫李兴凯说道:“这个天儿风太大,哪里还能出海,你们两个是不要命啦!”
李兴凯一边儿往门外跑,追赶着沈杜康,一边儿说道:“俺就是陪他出去散散心,不用担心俺。”
李嫂见劝不住,也就放任丈夫李兴凯去追赶沈杜康。自己则在家里简单做了点儿早饭,又跑到沈杜康家里叫醒小福贵,然后把他领到了自己家里,和小福贵两个人一起吃饭。
而此时,宽阔的海面上波涛翻滚,暗黑色的海水卷着大浪似要吞噬一切。
沈杜康走到小船停靠的岸边,头也不回地跳上一艘破旧的小型木制帆船,解开船上的缆绳便要摇船出海。
李兴凯飞奔过去,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上小船,拉住沈杜康的胳膊,神情严肃地劝说道:“兄弟,咱真的不能出海,这会儿出去是会要人命的!”
“放开我!”沈杜康甩开李兴凯的胳膊怒吼道。
李兴凯还想再次劝说。可是,此刻,解开缆绳的小船就像一片飘零的树叶,渐渐远离岸边,打着漩儿向海中央飘去。
李兴凯看情况不妙,连忙伏身摆动双桨纠正小船的位置。
风高浪急,离了岸的小船已经没有了目标和航向,随着海浪的起伏而剧烈地摇摆不定,哪里是李兴凯能够掌控得了的。
沈杜康的双眼赤红,迎着波涛汹涌的大浪哭喊道:“荣花,荣花,孩子们都走了,是我沈杜康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是我该死,我应该代她们去死!你等着我!”
说完,一束浪花飞溅,沈杜康纵身跃入了波涛翻滚的海浪中。
李兴凯愣住了,他没想到沈杜康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来结束自己,而自己又哪里能够见死不救!来不及多想,李兴凯也纵身跃入了大海中。
当李兴凯强行把沈杜康从海水中拽上来,两个人都发现那条破旧的小船,早已被海浪拍打得不见了踪影。
翻滚的海面,汹涌的波涛,冰凉刺骨的海水,冻得两人脸色铁青,即便是两个老水手也抵御不了这样的严寒。
沈杜康这时才真正清醒过来,他想说些什么,可此刻他的嘴巴已经被冻得哆嗦着发不出声音。同样,李兴凯的情况并没有比他好多少。
风高浪急的海面上,时不时还有冰溜子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时而刮擦撞击着他们的身体。没有坚持多长时间,海面上飘浮的两个人头便相继沉入了海底,永远地消失了。
李兴凯的家里——
李嫂领着小福贵吃完早饭,两个人就开始等啊等,等完了饷午,又等到傍晚,直等到天色已黑,也没见到李兴凯和沈杜康回来。
李嫂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提着灯笼领着小福贵,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小渔船出海的地方。
寒风中,二人冻得瑟瑟发抖。
李嫂大声呼喊着丈夫李兴凯的名字,声音都在打颤。小福贵也用稚嫩的声音哭喊着爹爹沈杜康。凄惨的呼喊声划破夜空,让听者心碎。
渐渐的,全村子的人都走了出来,提着灯笼加入寻找呼喊的行列。但是,直至天亮,人还是没有回来。
李嫂当着众人的面儿跪下,哭着央求村长贾文派村子里有经验的渔夫出海去寻找。
贾文沉吟着,这两人出海一天一夜未归,肯定是凶多吉少,也可能早已命丧大海了,他可不想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贾文迟迟不发话,人群中就有几个人忍不住站了出来,他们也是靠打渔为生,深知这行当的危险和家人担忧的心情。
而且,他们也是李兴凯和沈杜康的同行和兄弟。虽然平时他们也很瞧不起这个沈杜康沈二两,可是生死关头,兄弟有难,哪能不帮上一帮。
贾文一见这几个人站出来,就知道形势对自己不妙,立马开口说道:“李嫂,你且放心。你瞧,这几个兄弟都站出来了,他们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家兴凯。至于杜康嘛,差不多也应该和兴凯兄弟在一起。”
既然村长贾文都这样说了,众人也不好再议论什么,纷纷去做出海准备。
两天后,终于找到了那艘小船的残骸和被冲上岸的两具尸体,两个人早已是面目皆非。
李嫂在见到尸体的那一刻,第一眼便认出来自己的丈夫。这个男人是她的天,是她的世界,是她的所有!即便把他化成骨灰,李嫂也能认出他!
李嫂和小福贵跪在冰冷的沙滩上,各自抱着亲人的尸身放声大哭,引得村子里的老少都跟着流泪。
李嫂的天塌了,她疯了!
李嫂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学狗叫,时而学猫叫,时而撕破衣衫跑出家门向大海深处走去,吓得众人赶忙把她救上岸。疯魔的李嫂得了一场大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李兴凯和李嫂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喜顺,喜顺听说爹爹去世的消息,哭得死去活来。
而喜顺的婆家,听说李兴凯已死,李嫂疯了的消息,便开始对喜顺没有什么好脸色。
喜顺没有办法,央求婆家给她点时间,让她给爹爹李兴凯办完丧事,再侍候她娘一个月就回去,婆家算是勉强点头答应了下来。
村子里的人都赶来帮忙料理这两个人的后事,连得到消息的于家,于老爷也派人给小福贵送来了一些钱物。
邓启良更是拖着重病的身体,陪同沈秋草回娘家祭拜父亲沈杜康,张罗办理一切后事。
丧礼在村长贾文的主持下办得还算是隆重,沈杜康平生头一次得到了近乎全村人的礼拜。
丧事期间,家里人多杂乱,小福贵突然面临这样的大事,自己也慌了神儿,整天脑袋里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
很快,沈杜康和李兴凯下了葬,众人都离开了。
小福贵感觉自己更加孤单,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破败的家里。爹爹死了,干爹也死了!就连干娘也疯了病了。小福贵觉得自己无依无靠,不知道自己将来应该何去何从!
这天夜里,小福贵睡到半夜,突然就听见自家的门栓响。朦胧中,小福贵看见一个瘸腿的人进了他家的屋子,在破柜子里东翻西找,不知道在找什么。
黑暗中,小福贵有些害怕,更觉得不对劲儿。
这个人似贼,但似乎他又认识这个人,好像他是村长的哥哥贾故。小福贵奇怪,他到自己家里来翻找什么?
小福贵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小小的年纪对“贼”这个词也没有什么概念。只是本能地从炕上爬起身,壮着胆子大声呵斥道:“你要干什么!你来我家找什么!”
贾故被这突然一声呵斥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但听到这稚嫩的声音后,他笑了,一边往怀里揣着银票,一边坏坏地说道:“嘿嘿,小子,这是你爹多年前欠我的钱,他把我的腿打折了,我来拿你爹欠我的钱呀!”
随着贾故说话,他身上呛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小福贵大声呵斥道:“胡说,我爹从未欠过你的钱!”
“臭小子,你懂什么!你娘应该是我的人,是你爹横刀夺爱抢走了她,你懂吗?”说着,贾故伸手拍拍怀中已经揣好的银票,拖着瘸腿企图夺门而出。
小福贵哪里肯放他走,七岁多的孩子再怎么简单,此刻也明白了,贾故是来自己家里偷钱的,他跳下地死死地拽住贾故的衣袖不肯放手。
可小小的他哪里是贾故的对手,贾故恶狠狠地抬起手里的拐杖就向小福贵的头上砸去。小福贵慌忙侧身一躲,拐杖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肩头上。
这一拐杖砸下,疼得小福贵眼里泛起了泪花,不自觉地松开了拽住贾故衣袖的手,贾故趁机快速地溜出了沈家。
小福贵在后面大声呼喊捉贼,隔壁李嫂的女儿喜顺倒是听到了,可她一个女人家,迟迟不敢去沈家一看究竟。倒是让贾故借机溜之大吉,便宜他白白窃得了沈家许多的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