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少年英雄讲武堂
被困在西跨院儿的秋霜,根本不知道此时的于家,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可谓外干中空,一触即溃。
奉天铺子的丢失,让于老爷十分心痛,便勾起了于老爷早年的沉疴旧疾。
这一病来势汹汹,而且缠绵不断,于老爷根本没有精力和体力去管家里,还有铺子里面的事情。现如今,铺子里面所有的事情,全都落到了大儿子于唯顺的身上。
对于秋霜的处境,一家之主于老爷不是不知,而是碍于王家方面的压力和面子,加之身体的孱弱,刻意地选择了忽视。
当然,于唯顺更是心知肚明。只是对于他来说,王英杰已经和他圈定了那三个条件,为了自家的利益,他只能信守当初的承诺。
前有自己的大舅哥王英杰的威逼,后有媳妇儿王英娥的看管,于唯顺长一百个胆儿也不敢再去见秋霜,更别说去关心秋霜母子的安危。
于唯顺本就是一个唯唯诺诺没有什么主意的人。以往,铺子里的大事总是爹做主;家里的事,娘和媳妇儿管着。反正这两个女人都很强势厉害,他说了自己的意见,她们也不会听。所以,于唯顺平时乐得啥事不管偷个清闲。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老爹突然病倒,把整个家的重担全都压到了他的头上,于唯顺是叫苦不迭。每日里忙得焦头烂额,更加没有心思去想秋霜的事情了。
至于于唯顺的娘,大夫人张氏,本就与自己的儿媳妇王英娥不对付,明里暗里地较劲儿。
现在,张氏只要知道秋霜肚子里的孩子还好好的健在,不耽误他儿子于唯顺传续香火就行,其他的都不关她的事。她更愿意做壁上观,看着王英娥和秋霜主仆二人斗个你死我活。
说起于老爷的沉疴旧疾,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于老爷,大名于德水,有一妻一妾,大夫人张氏是本地一位地主的女儿,两人成亲后生下了儿子于唯顺。
妾室李氏是于老爷在成家以后,自己去北京贩卖皮货时结识的,二人一见钟情。
所谓“一见钟情”,这里还有一段英雄救美的老套佳话。
李氏貌美,北京人氏。有一次,她和家人去一座茶楼听戏,遭到一群地痞调戏,当时恰逢于老爷也在场。
于老爷那时年轻气盛,去北京贩卖皮货,正和人在茶楼里谈生意。北方的汉子,平时就是豪爽仗义之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岂能袖手旁观,立刻就站出来大声呵斥阻止。
对方就是当地的一群地痞,当然不会服气。你一个外地来京的商人,在北京这地儿耍什么横,竟敢动当地的地头蛇,双方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
于老爷是什么人,多年闯荡江湖,手脚功夫厉害,三下五除二给对方一群人打得鼻青眼肿,当即救下了李氏。
被打的这一群地痞哪里肯罢休,坚决不依不饶,加之背后找了官场上的人撑腰,于是就把于老爷下了监。
于老爷在监狱里面受了不少酷刑,他这一身病根儿就是从那时落下的。
跟随于老爷一同去北京的老管事,一看形势不妙,就把贩运这批皮货的钱和手头上的现银全部都拿了出来赔给人家。可是,于老爷也没有因此而被释放出来。
李氏的父母也过意不去。他们毕竟是老北京人儿,还算认识一些官场上的门路。就带着于老爷家的老管事一同四处求人打点,两家都分别花了不少银子,这事儿才算了结。
这一起子事儿,当时在北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
于老爷出狱的那天,李氏前去接他,也不顾父母的反对,当着众人的面儿,李氏硬是要嫁给于老爷,哪怕是做小也在所不惜。
李氏的父母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时视她为掌上明珠,看到女儿不同意就要寻死的样子,众人面前也就咬咬牙认可了这件事。
所以,于老爷这一生对这个妾室李氏一直另眼相看,没有把她当做姨太太,而是让合家上下尊称其为“二夫人”,对其宠爱有加,两个人的感情也非常好。
生下的儿子于寅木也很争气。这小子打小就长得虎头虎脑,聪明好动,学什么都非常快,各方面都远超正妻张氏所生的于唯顺。
李氏远在北京的父母,也就是于寅木的姥姥姥爷非常喜欢这孩子。担心自家闺女是妾,妾室所出的孩子在于家被大房欺负,就提出接于寅木到北京读书。
于老爷经常来往于北京倒卖皮货做生意,也就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结果,十多年过去了,在北京长大的于寅木读了一脑袋的新思想,敢说敢想敢干,胆子也颇大。
当时,北京城的时局动荡不安。于寅木的姥姥姥爷突然有一天发觉自己的大外孙管不住了,这小子四处去闯祸,跟着新派人物到处捅娄子,就决定把他送回东北,让他回到自己父母的身边去。
也恰巧在这时,于家刚丢了奉天的两个铺子,于老爷重病缠身。于寅木的姥爷和姥姥就借着这个由头,让于寅木快些回家照顾父母。
可全家人万万没想到,这于寅木刚回到家,就和老爹于老爷提出要进东北讲武堂。
于老爷一听这消息就炸了锅。大儿子于唯顺不争气,也不是经商的那块料儿,于老爷对大儿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他还在心里盘算着,这生意和这个家迟早还是要交到小儿子手上才放心。
可万万没想到,于寅木这小子不仅不干,还说现在的于家太过迂腐,需要革新。为了他的新思想,于寅木整天地往外面跑,也不知去了哪里,接触了什么人。
于老爷派人关着看着自己小儿子,结果是关也关不住,看也看不了。这不,大晚上的,于寅木就从西跨院儿墙角跳下,正遇上对生活无望的秋霜。
说完于老爷年轻时的故事,接着说从西跨院儿跳出去的于寅木。
于寅木躲避着看守,从秋霜的西跨院儿跳出后,悄悄地溜回到自己的屋里,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个秋霜甚是可怜。
脑袋里不时地就浮现出月光下秋霜苍白的脸庞和那点点的泪珠儿,还有那微微隆起的腹部,觉得她是那样的娇弱和无助。
于寅木没想到,像这种龌龊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家里!这就是这个国家目前最陈腐,最需要革新的地方。
想到激动处,于寅木的胸口起伏,充满了愤懑的情绪,为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也为了这个美丽而可怜的女人。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于寅木就跑到娘亲李氏的房间。李氏正在做绣活儿,看到儿子进门儿很是高兴。
儿子长大了,英姿魁伟,很有于老爷年轻时的威严自信的样子。心下欢喜,忙招呼儿子坐到自己跟前。
唠了一番家常后,于寅木问道:“娘,西跨院儿是不是住的小嫂子?”
这一问让李氏一怔,警惕地回道:“你问这个干啥?”
“西跨院儿的小嫂子是怎么回事?”于寅木继续问道。
“唉,”李氏叹口气道,“说起这个秋霜,也很是可怜。原来是你大嫂身边的大丫鬟,这些年也是大房那边儿一直没生出个儿子的原因,便把她给了你大哥,怀上孩子后便被关在了西跨院儿,估计生完孩子后,你大嫂还不知道要怎样处置她。”
于寅木想了想,道:“娘,我昨晚见到她了。”
“你咋见到的?”李氏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
“我昨儿回来的晚,怕爹说,就从西跨院儿墙角跳了进来,结果就撞见了小嫂子。”
于寅木还未说完,肩膀上就挨了李氏重重的一巴掌。嘴上压低声音道:“又偷着跑出去,你这是要气死你爹和我呀!”李氏的脸上有着怒意。
“娘,我和爹说了,我要进讲武堂!他不同意,我就自己来。”于寅木说。
“你!”李氏气急,接着说,“都让你姥爷和姥姥给宠坏了,跟着你姥爷学了几下子把式,在北京学了那么点儿新东西,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等我告诉你爹去。”
“娘,”于寅木抱着娘亲的肩膀哄道,“爹的思想太保守了,娘是最支持我的,是不是?姥爷和姥姥不让我呆在北京,不让我在北京上大学。那这东北讲武堂,我是一定要进去的。
“娘,你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有屠杀,外国人处处欺负咱中国人,遍地强取豪夺,如果不从军,中国人只能坐以待毙。”
“快别说了!你姥姥姥爷还不是担心你闯祸。不然,北京那么多好大学,怎么就把你给送回东北?
“别当我不知道,你在北京闯得那些祸还少呀!要是一件件都让你爹知道,还不打折你的腿!”李氏听了儿子的话,心一颤一颤的,责怪起自己儿子来。
看儿子不做声,李氏接着说道:“其实,现在东北也乱得很,到处都是日本人,处处横行霸道。你爹身子又不好,在这个家里,除了你爹还能凭着年轻时的情份多照顾我一点儿,娘其实在这个家里也没什么地位。我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你也离开了,娘可咋办?” 说完,李氏不禁垂了泪。
于寅木看自己娘亲落泪,心里也难过。他明白自己娘亲这些年在这个家里是怎样生活的,了解这些年娘在这个家里的苦。也明白姥姥姥爷为什么把他接到北京生活,而不是生活在东北自己父母的身边。
“娘,别哭了!”于寅木劝道,“都说有国才有家,娘的意思儿子明白,可是儿子志不在此呀!”
李氏听儿子这样说,叹了口气,道:“唉!算了。娘知道你的志向在哪里。你也闹腾这些天了,娘也算是想开了,你要执意去讲武堂就去吧。要飞就高飞,娘不拦着你,不管你将来的路怎样走,娘只求你平平安安就好。”
“真的吗?娘?”于寅木突然听到李氏这样答复,两只眼睛放光,高兴地问道。
“是,”李氏答道,“想来也是娘没用,你爹病后,大房那边儿把持着生意,不会愿意让你插手家里的事情。我儿志高,一定不屑争家里的这点子东西。”
说着,李氏擦去眼角的泪。岁月在李氏的脸上留下了细细的皱纹,磨灭了当年俊美小女儿的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