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拾柒章整装待发
翌日。
戚骁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收拾板正后,端着早让小二备好的早点,规规矩矩的敲响了佛渡的房门。
第三声还未落下,房门吱扭打开,露出了已穿戴整齐的佛渡。
戚骁把早点摆好,环视了一圈,奇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昨日这三人各有心事,竟谁也没提让这好不容易重逢的两人同住,戚骁在半梦半醒间咂出不对味儿,这才一清早就爬起来砸门。
佛渡一边在早点里挑挑拣拣,一边随口答道:“我让他回去给巫君送消息了。”
戚骁挑眉:“什么消息这么重要,敢把你一个人扔在这。”
佛渡拎起自己挑好的几个包子坐下,咬了一口,是红豆沙。
“先坐下吃饭——巫君说,治我的旧毒除了一些珍稀药材,还需要药引,如今药引找到了,我的旧毒能治了,这种大事自然要遣人跑一趟。”
佛渡虽说自己已经还俗,但戚骁也不知道他破了几戒,因此端过来的还都是素斋。
见佛渡拣完了他爱吃的,自己便也随手拿了个包子塞进嘴里:“药引?什么药引——啊呸,这包子有毒吧!”
戚骁突然像躲瘟神似的把包子扔回到盘子里,连呸了好几声:“穆大相是不是不知道厨子和小二的应该是两个人?胡萝卜馅的包子?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拿走除胡萝卜馅之外所有包子的佛渡露出了一个极为愉悦的笑容,戚骁从小到大都莫名对胡萝卜抱有极大的敌意,佛渡曾经问过他原因,小戚骁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只是恶狠狠的说:“胡萝卜,狗都不吃!”
见佛渡没有分包子给自己的打算,他只能再次拿了个小馒头,为了防止这看似像馒头的东西暗算自己,戚骁把它拿在手里一小块一小块的撕着往嘴里放。
佛渡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微微走神。
戚骁继续了刚才的问题:“你说药引,我是那个药引吗?所以你的旧伤大部分来自——心伤?”
戚骁说着,被自己臭不要脸的劲头逗笑了。
可佛渡却没说什么,把手里剩下的两个包子还给戚骁:“巫君是南疆巫医的集大成者,与中原医术不同,所需的东西也都奇怪至极,你往后就知道了。”
戚骁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佛渡:“找那三味药吧。”
戚骁从怀里掏出早已备好的纸笔,虚心求教:“哪三味?”
佛渡:“……南海天、小解木、中都草。”
戚骁点点头:“行。”
戚骁把新添上三味药名称的纸转向佛渡,戚骁字写的不错,可佛渡却没太看懂。
“甲方戚骁,乙方佛渡,双方凭自愿原则,双方本着诚实信用、平等自愿的原则,达成本契约如下,乙方自愿陪同甲方寻药,甲方无权以任何理由要求或胁迫乙方停止陪同或离开,在乙方觉得甲方有危险行为时,甲方必须无条件听从、同意乙方的要求,并且本契约有效期内,最终解释权归乙方所有。”
“双方摁压手印确认——”
佛渡拧眉:“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卖身契”,戚骁扬了扬纸:“摁了手印就卖给我做小媳妇了。”
古代没有印泥,戚骁又不想让佛渡也划破手指头摁血印,想了想,捏开一个包子,点了点儿红豆沙抹在佛渡手指上,然后一手抓着摁了下去。
颇有黄世仁抢秀儿的即视感。
摁完了,戚骁把纸叠好塞进怀里,叼起最后一个包子,含混不清的哼哼道:“这就算签完了,谁违约谁是三孙子。”
佛渡无奈道:“阿骁,你总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初晨的阳光透过未合拢的窗缝洒进来一丝金辉,正好映在戚骁的外袍上,他伸手抓了抓,却也只是指尖碰掌心。
他抓过佛渡的手,十指交叠,摩挲着他的指骨,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他的手背。
佛渡不知道戚骁想做什么,轻轻回握了他。
“佛渡,虽然你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但我总感觉抓不住你,我知道这轻飘飘一张纸断然也没什么用处,但我想让自己踏实一点。”
戚骁轻轻说道:“你懂吗?”
佛渡用拇指摁住戚骁那根不安分的手指,让它安安静静的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戚骁的手指修长,指骨明显,指头光滑圆润,也不知道是不是莲藕化身的原因,那些早前磨的老茧都幻化回了柔软的皮肉。
佛渡盯着看了一会,突然生出了想吻一吻这根手指的念头。
可这念头还未从脑子里走上一轮,他就已经感受到自己的脖子正在以一种僵硬的感觉缓缓下移。
不受控制,但近乎虔诚。
感受到指尖突如其来的温凉触感,戚骁心中讶然,手指却不自觉的微蜷,没了薄茧覆盖的指腹就这样轻擦过佛渡微启的薄唇内侧。
指尖微润,佛渡随即的下一吻落在了他的眉心。
他保持着被佛渡突然拉入怀中的姿势,手堪堪抵在佛渡胸口,掌背覆着佛渡手心的温度,掌心处心跳如雷。
佛渡哄道:“我就在这,有什么抓不住的。”
戚骁一哂,用额头轻撞了撞佛渡的胸膛,佛渡失笑,把戚骁往怀里摁了摁。
两人抱了一会,戚骁闷闷道:“我让孙七发出密钥了,估摸着近几天九卫就能聚齐,到时让董大和南宫二跟着,我们再去寻药,你这陈年毒伤也不差这几天的功夫。”
戚骁想了想,老老实实补充道:“我现在跳个车——跳个车都能摔了,确实无法厚着脸说能保你我无虞,但如今我只有九卫可信,所以便等等吧。”
戚骁上一生根骨奇佳,从小跟着戚老将军和戚老太爷练功夫,长大了又在军营磨练,身手着实不凡,整个太和朝能打过的他人不足一手之数。可如今的戚骁用的却是他在健身房里磨出来的现代身体,虽比起现代普通人来说已经颇为强壮了,但与当年风头正盛的戚将军相比,真可谓羸弱。
戚家传下来的功法他练了十几年,已经深深刻在了心里,但对身体的磨练却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想以这具身体重回巅峰,他绝对需要一个不短的时间。
佛渡此前身居佛门,除了被他拐带外,出行皆有武僧开道,从未修过武道,可如今他毒伤在身却内力大盛,处处透着诡异。
戚骁面上从容,却不敢掉以轻心。
“咳——”佛渡放开戚骁,猛然咳嗽了起来。
“我早起煎了服中药,但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咳——咳!”
咳声未停,佛渡仓皇避开头,强行按捺下因肺腑震痛而呕血的欲望。
戚骁连忙搂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把他抱在怀里:“佛渡,佛渡!你看着我!”
佛渡粗喘了一会止住咳嗽,他听不见戚骁在说什么,眯着眼想看嘴形,眼前却天旋地转的发黑,他缓缓抓住戚骁的手臂,摇摇头示意无妨。
戚骁没想到药效退却瞬间的佛渡会是这样一番景象,心里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他慌乱的单手入怀摸到白玉瓶,想给佛渡喂上一颗缓解痛苦,可在拿出来的刹那他又后悔了。
戚骁眼眶通红,心尖剧颤,他把佛渡死死搂在怀里,用脸颊蹭去佛渡鬓角渗出的细细冷汗:“忍一下,佛渡,戚哥在这——”
可戚骁不知道的是,佛渡面上看起来痛苦不堪,心里却远没有这般难熬,巫君给配的中药药性远远弱于那丸药,是齐霄给他准备的替代品。
虽然药效只能让他从不良于行变成堪堪能行,但药效褪去而席卷上来的疼痛却也大大低于丸药,如果说丸药压伤的痛是真正深入骨髓、搅的他五脏六腑翻天覆地的十成剧痛,那么这中药汤子压伤的痛也就不过三成。
三成疼虽然也会伤害五脏逼的他吐血,但对于五年来伤病不断的他来说,基本约等于不疼。
昨天晚上丸药退效,他在齐霄面前毕竟连哼都没哼一声。
装了但又没有完全装,最适合讹戚骁的疼惜。
佛渡闭眼缓了缓,慢慢适应从佛渡过渡到张渡的不适感,喉间甜腥,脸色惨白,手足无力,耳鸣眼瞎。
佛渡又连着咳了几声,放平气息:“我没事了,适应了就好了,帮我倒杯水……”
话音未落,茶杯的杯沿已经贴在了佛渡唇边,杯中蒸腾的温热气打在佛渡鼻尖。
戚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水倒好放温了,他紧张的声音响在佛渡耳畔:“不烫,快喝一口。”
佛渡抿了一口,把甜腥冲回脏腑,借着戚骁的手臂摇摇晃晃的坐直,虚弱道:“阿骁,我不疼了。”
听着佛渡嘴上说不疼,可戚骁心里却把他翻来覆去的心疼了个遍。
看着佛渡愈加苍白发青的面色,戚骁心里是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把佛渡所有的苦难都转到自己身上。
他想知道佛渡这五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佛渡却不愿给他讲真话,戚骁眸子里映着佛渡青白的面容,脑子里却满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和尚。
老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戚骁闭了闭眼,真就不能对比,张渡比佛渡,他觉得他能当场心梗的撅过去。
“每次过药效都这样?疼生疼死的?”
佛渡微微点头,看起来十分委屈:“都这样,而且也没有谁愿意照顾我,没人会想到给我倒水喝……也没人会抱着我,最开始忍不住会疼的滚到地上,也没有人扶我起来,我还得自己洗沾了灰的衣裳……”
虽然佛渡说的跟真实情况看似八九不离十,但离的那一二也不过是因为无人能压制他发狂才把他关起来独处和他从不允许别人碰他的东西而已。
在戚骁的眼中,佛渡一直是坦诚、真实、有一说一、不矫情、还时常把艰苦的国寺生活描述的绘声绘色,充满阳光和正能量,永远积极向上的勇于共情民间疾苦的小活佛,因此他从没有想过佛渡或许是故意剖开自己存在但并不严重伤口给他看。
无伤大雅的小情趣而已。
佛渡看着戚骁偏过的头,对着他的侧脸轻轻笑了一下,即刻收敛,在戚骁转过头的同时又憋好了一脸的苦大仇深。
戚骁声音有些哑:“不怕,戚哥照顾你,一定把你治好,然后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辈子都不分开。”
“好。”佛渡笑道。
叩叩叩!
这时,房门突然被敲了几下,小二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客官,客官!”
昨天慎行砸门说戚骁失踪的画面伴随着小二的敲门声蓦然出现在了佛渡的脑海中,他眉心猛地锥疼,下意识的握紧了戚骁的手腕。
“什么事?”戚骁扬声问道。
小二的声音发怵,似乎在竭力掩饰着某种恐惧,他颤抖的说道:“客…客官,出事了,昨天跟着您的那个马夫小哥,让我喂马草的那个,他…他的尸体好像被打更的发现了,现在在县衙停着,认尸的告示已经贴出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戚骁霍然站起,可手却被佛渡死死拉着。
“咳——”,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两人俱是大惊,佛渡心念滚动,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昨晚走的。”佛渡嘶哑道。
“别慌,把斗笠带上,我们去看看,没准是小二看错了,不要自己吓自己。”戚骁说着,一边伸手够到黑纱斗笠。
除了京畿和西北,能认出戚骁的人确实寥寥,但佛渡自小位居活佛位,叛逃国寺前他的画像一直在民间流传,被大多数百姓奉为保佑全家安康的圭臬。
这一张慈悲脸在哪都是活招牌。
佛渡闭上眼:“他肯定是独身去查离魂的事了,我昨晚不该训斥他的。”
“离魂?”戚骁沉声问道:“这是什么?”
“边走边说,”佛渡带好了掩面的黑纱,又咳了几声:“巫君先发现不对劲的,但官府并没有大规模调查,我怀疑和那次相同,没闹起来估计是有人掩了耳目。”
离魂。
戚骁皱眉,按照古代人的思维来说,离魂并不难理解,无非是人突然性情大变或者痴傻歪嗫,但如果这症状与太和十二年某些地方出现的症状相似甚至一样,那这就不一定是巧合了。
有人的狐狸尾巴终于肯露出来了吗。
一切还下不了定论,他要先去县衙看看所谓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