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第一十九章
说话声突地被打断,众人皆望向隔壁的假山。
此处是西院,外客不得入内。
若非穆蓁邀请,亭内三人也进不来这片桃林,如今听到一道男子的声音,众人皆是一怔,再细细分辨,也听出了是谁的声音。
王贵妃的侄子,王三。
此人风评如何,在座皆知,风流成性,不务正业,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而此时出现在这,意为何,显而易见。
韩将军眉头一皱,阮公子脸上也带了隐隐的怒意,还未做出动静来,便见赵坤从那席位上起身,面色清冷地道,“殿下,微臣失陪。”
说完也没等穆蓁回应,转身径自下了台阶。
穆蓁从屏风后微微偏头,便只见到一道被台阶拉长的影子,从那轻纱后快速地隐退而去。
“今日就到这儿吧。”穆蓁轻声说完,便转头同阿锁吩咐道,“送送几位大人。”
韩将军和阮公子相继离席,凉亭内又恢复了安静,穆蓁在里坐了一阵,便有宫人到了跟前禀报道,“殿下,王公子已被赵大人带走了。”
适才赵坤那一走,穆蓁便已知道。
赵坤一身正直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根深蒂固,眼里又哪容得下此等轻浮之事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只是没想到,被带走的人会是王三。
王三和赵坤原本就不合,这回两人的梁子怕是更深了。
穆蓁让人撤了屏风,从凉亭里下来,顺着那硕果累累的桃林走了出来,打算去往太子的住处。
今日面见了三人,大抵情况她已经了解了,唯独赵坤还未来得及问。
倒也不急。
隔壁南侧的假山处,已经恢复了安静,穆蓁从那门前经过,往前才走了两步,却见赵坤去而复返,朝着自己走来。
穆蓁微微愣了愣,脚步便停在了那等着他。
适才在凉亭的屏风后她瞧的模糊,此时倒是看清楚了。
深蓝锦缎,没戴官帽。
玉冠束发,身上多了几分明朗之气。
赵坤便在穆蓁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靠近,一对眸子微垂,尽量没去看她的眼睛。
到了跟前,赵坤两袖合拢行完礼,才抬起头来,看向穆蓁直接问道,“殿下适才可有话要问微臣。”
那一脸肃然,问的穆蓁一怔,突地生出了几分捉弄之意,“本宫若是问了,不知赵大人会如何回答本宫?”
赵坤的脸色却无丝毫未变,干脆利落地道,“微臣尚未娶亲,也未曾心悦过姑娘。”
穆蓁倒挺意外。
他知道自己最想问什么。
赵坤见她半天没说话,又出声问,“殿下可还有事要问?”
没了。
她想问的,他都清楚地回答了。
穆蓁突地想起那日借了他马车,便道,“多谢赵大人慷慨借车,那日赵大人当真一人走回去的?”
赵坤眸子明显一跳,半晌才道,“殿下送来的谢礼足以,不必再言谢。”
穆蓁那日选了个墨砚给他,想他一根筋,最适合。
事后也没记在心上。
穆蓁正欲提步往前走,又听赵坤道,“殿下的谢礼太过于贵重,微臣当不起如此重礼。”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往她跟前一递,“若殿下觉得妥当,便收下。”
穆蓁一愣,“给本宫的?”
赵坤不答,依旧举着手。
穆蓁诧异地接了过来,随手翻了翻,见是一本印好的账本,各类进账和支出都已划分了出来,只需对应填上数字便是,眸子顿时生了光亮,许是太过于意外,声音也比适才轻快了些,“你怎么知道送本宫这个?”
最近弄了中标之后,账目开始繁琐,她正好缺一个这样账本。
赵坤没答。
穆蓁又翻了翻,见其中一处不是很明白,便往赵坤跟前走了一步,“赵大人”
日头下两人的身影渐渐靠近。
身侧的一池荷花,正是怒放,池水蔓延而上湿了堤岸,印出一串隐隐的脚印。
镶嵌着金丝线纹龙的筒靴,脚步沉稳地迈过,鞋底稳稳地落在河池上方那凹凸不平的一排青石板上后,便没再挪动。
烈日下,映入眼帘的梅色长裙,红如火,微微转过去的侧脸,唇边一抹笑靥美艳如花,直灼人眼,同昨日在晨曦殿那一闪而过的笑容一般。
如沉水一贯平静的胸口,蓦然一胀。
自来,他就觉得她的笑靥好看。
今日却有了异样。
心底莫名窜出来一阵焦躁,随着一股陌生的酸楚,让那靴尖轻轻一转,还未有所动作,便又定定地停在了那。
久违的心慌,如墨化开,渐渐浓烈。
顿了半晌之后,那转回去的半个脚尖,终是又挪了回来。
他不该如此。
紫萝苑最后那段相对无言的日子,之后很久都停在他脑海里,也曾想过,若是那几日他能主动开口对她说些什么,或是能折了自己硬实的腰杆子,低下头来,耐心同她解释,他们是不是还能回到从前那般,她笑,他看着她笑。
但,即便是重生归来,也没有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跟前的说话声渐近,熟悉的声音,银铃入耳,萧誉喉咙一滚,抬步迈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两道说话声,骤然中断。
对面的人抬起头,唇边的笑靥也在望过来的那一瞬,霎时暗淡,眸子轻轻一瞥,便又收回了目光,脚步并未滞留。
长裙从那跟前的青石板扫过,夏季里一抹清淡的栀子香钻入鼻尖,待那梅色身影快要消失在视线之外,萧誉的脚步终是她身后的方向一转,唤道,“穆蓁。”
赵坤立在一旁不动,见穆蓁的脚步顿了下来,才上前同她施礼道,“微臣失陪。”
赵坤的身影远去,萧誉提步往前,立于她身后。
穆蓁并未转身。
萧誉的目光落下,盯着她头上的那根珠簪。
前世最后再见他,她连发都懒得束。
坐在榻上,一头青丝倾斜,慵懒地披散在肩头。
而此时那珠簪,穿于素发之间,根根发丝柔顺如流光墨玉。
立了半晌,萧誉的脚步轻轻地绕过去,站在了她身前,盯着她道,“若你不想去南陈,咱们便不去。”
穆蓁抬起头。
萧誉很少这样来看她,在北凉时还会应付她一会儿,到了南陈,往往只是瞟上一眼,便挪开视线,盯着手里的书本,待她再欲开口时,便淡淡地同她道,“别闹。”
待心口上那股隐隐的痛楚又要开始蔓延之时,穆蓁猛地掐住,一双瞳孔透出了几丝凉薄,“陛下何意?”
萧誉看着她敛下去的眼睫,喉头一滚,轻轻地道,“我来北凉,是为接你。”
他不知道如何去哄一个人,更不知道如何去哄一个被自己曾经伤害过的女人。
但他想对她好。
也想学着好好去爱她。
风月本子他看了,也学了。
前世十三年,萧誉有没有同穆蓁主动去承认过他们之间的感情,他自己没有印象,穆蓁也没有印象。
因为有穆蓁在他身后,不厌其烦地追着。
一段感情里面的主动,都让她占尽了,根本用不着他多说,他又何须张口。
但重生一世,她就听到了。
他为了她而来
河池间夏风扫过,带着闷热的气息袭来,激地穆蓁一颤。
穆蓁不想再在这烈日底下同他耗,“陛下,今日过后,我会嫁人,若陛下觉得对我有承诺在身,怕失了信,今日我便自己收回来,我不会同陛下去南陈,也从未盼过你来。”
前世此时,他还未曾给过她伤害。
彼此不相欠。
她不需要他来兑现承若,只愿两人自此之后,永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