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清醒
一双手突然将埃琳娜拖离柑橘树,她本能地挣扎,却还是掉了下去,膝盖着地,撞到硬邦邦的地面,立刻起了一大块淤青。
她愤然扭头像恼怒的猫一样伸出利爪,达蒙一把拍开她的手。
“你干嘛拉我?”她质问道。
“你干嘛不好好待在我让你待的地方?”达蒙厉声反问。
两人毫不退缩地怒视对方,不知为何,埃琳娜却突然走神了。楼上的尖叫声还未停止,拍打窗户的动静越来越大。达蒙用手肘将她抵在墙上,以免被上方的人看到。
“先离开这里吧,”他朝楼上看了一眼,不容置疑地说,随后扯着她的胳膊就往前走。
埃琳娜不肯。
“我要进去!”
“你进不去,”他狡黠笑道,“我说真的,没得到邀请,这栋房子你进不去。”
埃琳娜一愣,被他拽着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后又跺着脚停了下来。
“我要我的日记!”
“什么?”
“在衣橱的地板下面,我就要它!拿不到我就睡不着!”埃琳娜也不想小题大做,可她直觉那本日记对自己非常重要。
达蒙有些气急败坏,但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又恢复了平静。“喏,”他说完便从外套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拿去吧。”
埃琳娜怀疑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这不就是你的日记吗?”
“是,可这本是旧的,我要新的那本!”
“那没办法,眼下你只能拿这本凑合一下。先走吧,要是她把邻居都吵醒就麻烦了。”他的语气重新严肃起来。
埃琳娜考虑了片刻。达蒙手里的是个蓝色天鹅绒封面、带黄铜小锁的日记本,纸角已有些泛黄,让她莫名地熟悉。深思熟虑过后,她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于是她任由达蒙拽着自己走进了黑夜。她没问要去哪里,因为她一点都不在乎。但一到目的地,她就认出了蒙哥利亚大道上那栋房子——是阿拉瑞克萨尔茨曼的住所。
阿拉瑞克打开门示意两人进去,但此时这位历史老师看起来有些古怪,他的眼神没有焦距,似乎并没有真的看见他们,只像游魂一样机械地开门关门。
埃琳娜舔了舔唇。
“不行!”达蒙立刻打消她的想法,“不能咬!这家伙有些蹊跷,不过这地方还算安全,我以前在这里借住过,就在楼上。”他领着她爬上楼梯,来到只有一扇窗户的阁楼里。与其说阁楼,不如说是一个小储物间,里面堆满了东西:雪橇、滑雪板、吊床,不远处还摆着一张床垫。
“到明天早上他应该都不会发现上面有人,躺下去。”埃琳娜顺从地仰面躺下,双手紧紧握住日记本放在胸口。
达蒙翻出一块油布盖住她赤裸的双足。
“睡吧,埃琳娜,”他柔声道。
他俯下身,那一瞬间她以为他要……做点什么,她的脑中一片混乱,他幽深的眼眸占据了她的整片视野。下一刻他却重新站直,终于——她又能自在地呼吸了。阁楼里没有灯,触目皆是一片昏暗,她的眼睛越来越酸,然后,她睡着了……
埃琳娜睁开惺忪的睡眼,四下扫视了一番,一点点整理脑中的信息。这里……好像是别人家的阁楼?她在这儿干什么?
老鼠在堆放的杂物下窜来窜去,“吱吱”地吵闹,她却并不觉得烦躁。一丝微弱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埃琳娜掀开身上的油布,开始细细观察。
的确是别人家的阁楼,而且……不是她熟悉的人家。她觉得自己就像病了许久、刚从恶疾中苏醒的病人。今天几号了?她想。
楼下传来不大不小的说话声,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要小心,要安静,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于是她不敢弄出一点动静,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楼梯转角处的平台,再下几级台阶便是宽敞的客厅。她躲在平台上,认出了客厅里的人——阿拉瑞克萨尔茨曼。接着她看到了角落沙发边的矮凳,聚会那天自己就坐在那里——这里是拉姆齐家。
阿拉瑞克背对着她,她甚至能看到他淡褐色的后脑勺。他的声音让她困惑,仔细听了一会儿,她才找到原因——此时的他,与课堂上那个天真憨直、偶尔还滔滔不绝讲述心理学胡话的阿拉瑞克截然不同,同对面两人交谈时,显得冷静又果断。
“她在哪里都有可能,也许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不过应该没在镇上,可能躲在树林里。”
“我记得最初的两个受害者就是在树林那一带被发现的,”另一个男人道。好像是费恩博格医生,没说话的那位是……罗伯特elee高中的校长?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埃琳娜想,我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不,不止,”阿拉瑞克说,另外两人似乎对他怀有莫名的敬畏,“树林跟这一系列事情的关系大了去了,他们在那里可能有个藏身地,比如,一个可以第一时间躲进去的洞穴。如果真的有,我会找到的。”
“你确定吗?”费恩博格医生问。
“我确定,”阿拉瑞克肯定地回答。
“你认为埃琳娜也在树林里,”校长说,“不过她会一直待在那儿吗?会不会回镇上?”
“我也不敢肯定,”阿拉瑞克起身踱了几步,从咖啡桌上拿起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用大拇指摩挲着封面,“我觉得,盯好她的朋友们也许能得到答案——邦妮麦卡洛和那个黑发女生,梅瑞迪斯……按常理来讲,如果她回来,应该会第一时间去找她们。”
“那么……找到她之后呢?”费恩博格医生又问。
“交给我,”阿拉瑞克“啪”地一声把书扔回桌上,果决地说。他的语气让埃琳娜不安。
校长看了一眼手表,“我该走了,追悼会十点钟开始,你们俩都要去吧?”他慢吞吞地走向门口,行至一半又回过头道,“阿拉瑞克,希望你能处理好这件事。我请你来的时候,形势还没有这么严峻,现在我开始怀疑——”
“放心吧,布里恩,我说过,我来解决。你总不想哪天罗伯特elee作为‘伯恩郡的闹鬼高中’出现在所有报纸上吧?或者说‘食尸鬼聚集地’、‘吸血鬼横行的校园’?这一定不是你想要的宣传方式。”
纽开特校长紧锁着眉点了点头,“行吧,阿拉瑞克,记得处理干净……教堂见。”费恩博格医生也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阿拉瑞克站在沙发边出了一会儿神,便摇着头走出了前门。
埃琳娜揉了揉蹲麻的腿,转身慢慢回到阁楼。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很迷惑,仿佛与时间空间脱节了好久好久。她想知道今天是几号,为什么她会在这个地方,为什么她会如此不安,为什么……她完全不敢让任何人看见她,听见她,哪怕注意到她?
埃琳娜环顾了一圈阁楼,却没找到任何能给她提示的东西。之前躺着的地方只有一张光溜溜的床垫、一块油布和一个蓝色小本子。
她的日记!她一把抓起日记急切地打开,一目十行地浏览其中的内容,只是,她写的东西只停留在十月十七号,对眼下的疑问没有一点帮助。可当她看到那些字眼,一幅幅画面钻进脑海,在她的脑中渐渐成型,像散开的珠子一样串起来,形成了连贯的记忆。她恍惚地坐在床垫上,将日记倒回第一页,开始阅读埃琳娜吉尔伯特的一生。
读完后,恐惧侵袭至她整个脑海,她紧紧捂住胸口,心痛得无以复加。无数光点在她眼前闪动,字里行间的挣扎与无奈,满纸的阴诡事、满纸的秘密、满纸的渴求——这是一个迷失的少女的故事,她迷失在自己从小生活的镇子里,迷失在自己的家庭生活里,她一直在寻觅……某些东西,某些她似乎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
但那并不是她胸口钝痛的原因,不是她全身力气都被抽走的原因,更不是她竭力挺直身子、却仍感到整个人都在下坠的原因。最根本的恐惧与慌乱,来自她逐渐复苏的记忆。
她全都想起来了。
大桥,湍急的河流,空气被挤出肺腑、吸进去的全是水的恐惧……好痛。还有……当所有痛苦都终止的那一刻,当一切都停止的那一刻……的绝望。是的,一切都停止了,最先停止的,是她的呼吸。
斯特凡,我好怕!她想。此刻更大的恐慌再度回到她的脑子里。老天!在树林里她怎能那么对斯特凡?她怎能忘了他,忘了他对于自己的所有意义?她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但她其实是明白的,在内心深处。
她明白的。没有人在那样溺水之后还能重新站起来,至少,没人能活着站起来,然后安然无恙地走开。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百叶窗前,暗沉的玻璃窗叶如镜子一般,将映像拋回给她。
这不是梦。镜子里的映像,也不是在梦中跑过那条挂满镜子的走廊时看到的映像。这张脸上没有诡谲、没有嘲弄,就是过去她看过无数次的,自己的脸。只是同以往有了细微的差别。苍白的冷光笼罩着她整个身躯,还有明显凹下去的眼眶。埃琳娜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碰了碰脖子两侧,斯特凡和达蒙分别从这两侧吸过血。次数真的够了吗?而她,也真的从那兄弟俩身上吸了足够多的血吗?
答案是必然的。现在,以及余生,在以后的所有时间里,她都将不得不同斯特凡一样“进食”,一样……
她无力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抵在墙面的裸木上。我不能,她想,上帝啊,求你了,我不能,我做不到……
她从来不是信徒,但从心底涌出的源源不断的恐惧让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哀求。求求你!求你了!求你帮我!我不想,也不能……求你帮我!她没有祈求任何具体的神明,根本无暇去想那么多。她的脑中只剩下:不管是谁,无论天使还是魔鬼,只求你……求你帮帮我。
不知过了多久,埃琳娜重新站了起来。
她面色苍白,却美得惊心动魄,恍若从里到外被打磨过,又被柔光照亮的精美瓷器。深凹的眼眶蒙上了一层阴影,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是的,她已有了决定。
她要先找到斯特凡,倘若有办法帮她,他一定知道,若没有……好吧,那她只会更需要他。她只想待在他的身边,一刻也不愿离开。
她走出阁楼,轻轻带上了门——不能让阿拉瑞克发现她的藏身地。挂在墙上的日历映入眼帘,12月4号已经被划掉了,从上周六到今天,已经过去四天了。她睡了整整四天。
行至前门,室外的光亮让她忍不住瑟缩。她觉得全身发痛,即使天空阴沉得似乎马上就会飘下雨雪,云层里隐约透出的光线还是刺痛了她的眼睛。她逼着自己离开安逸的室内,空旷的室外让她恍若身在空无一人的广场,曝光的恐惧让她倍受折磨。她沿着树篱悄悄前进,尽量贴近树木,做好随时躲进阴影里的准备。她觉得自己像个影子,或者幽灵——她仍穿着霍诺丽娜那身白色长裙。想来,任何一个看到她的人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但她的谨慎似乎是多此一举。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整个镇子像被遗弃了一般。她走过寂静的宅地、冷清的庭院、紧闭的商店,然后看到了停在街边的几辆车,车上也空无一人。
一道直插云霄的轮廓让她停下了脚步。那是一座塔尖,在厚重云层的衬托下显得无比醒目的白色塔尖。埃琳娜失魂落魄地走近那栋建筑,双腿不自觉地颤抖。她从小就认得这座教堂,还有见过无数次的,刻在墙上的十字架。然而此刻,她却谨小慎微地一步一步朝着十字架挪过去,仿佛它成了笼中的困兽,随时都会跳起来咬她一口。她一只手扶在墙上,一点一点滑向深深刻进墙里的符号。
当终于摸到十字架时,泪水瞬间盈满她的眼眶,胸口的抽痛再次袭来。她的手继续往下,直到盖住整个十字架的刻痕,然后她靠在墙上,任泪水肆无忌惮地滑落。
我不是魔鬼,她想,是,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我太过关心自己,从未对马特、邦妮和梅瑞迪斯为我付出的一切心怀感激。我该多花点时间陪玛格丽特,该对朱迪斯阿姨宽容一点。但我不是魔鬼,不是被诅咒永坠地狱的魔鬼。
冷静下来后,她抬头望着高耸的塔尖。纽开特校长约他们在教堂见,是这个教堂吗?
她避开教堂的正门,熟门熟路地来到一扇侧门前,这扇门通往二楼的唱诗席。她溜上台阶,躲在走廊后向下看去。
只看一眼,她就明白了街上为什么那么空——菲尔教区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教堂内座无虚席,连后方没座位的空间也挤得满满当当。埃琳娜望向最前面的几排,发现每一张面孔她都无比熟悉:毕业班的同学、邻居、朱迪斯姨妈的朋友们。朱迪斯姨妈也在,身着参加埃琳娜父母葬礼时穿过的黑色套裙。
“老天!”埃琳娜抓着栏杆的手一紧——之前她太过慌乱,没有注意听。直到比什牧师单调冷静的声音凑成完整的句子钻进她的耳朵——
“……来分享我们对这个特别的姑娘的记忆,”他说完便站到了一边。
埃琳娜毛骨悚然地看着接下来的一幕,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坐在剧院包厢的观众——与台上的表演毫无关系,就只是一名看客。可她看的,是自己的追悼会。
卡尔森先生,即苏卡尔森的父亲率先上台讲述对她的印象。卡尔森夫妇是看着她长大的,他说起她和苏在前院无忧无虑玩耍的好多个夏天,说起她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了一个多漂亮明媚的少女,然后他哽咽起来,不得不摘掉眼镜擦拭泪水。
随后苏卡尔森走了上去。她与埃琳娜上小学的时候就不再那么亲密无间了,但关系还算不错,在斯特凡被怀疑是杀害唐纳老师的凶手的那段日子里,苏是少数几个没有孤立埃琳娜的女生之一。但此刻,她哭得像死了个亲姐妹似的,埃琳娜有点莫名其妙。
“万圣节过后很多人对埃琳娜都不太友好,”她擦了擦眼睛接着说,“我知道她很难过,可埃琳娜很坚强,她从不会为了别人的看法改变自己。她就是她,我一直很佩服她,很……”苏哽咽道,“我参加了新女王的竞选,当然希望被选上,但就算选不上,也没关系。因为要是罗伯特elee有过女王,那个人只能是埃琳娜。她是永远的女王,这就是我们纪念她的方式,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是老生还是以后进校的新生,都会记得她,记得她如何坚持只做自己……”说到这里,苏已泣不成声,牧师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毕业班所有女生,连往日最刻薄、排挤她最厉害的那几个也靠在彼此肩上小声啜泣。当然,埃琳娜清楚地知道,这几人平日说话时鼻音就很重……她只是有些啼笑皆非,突然之间她就变成了所有人最好的朋友。
男生中也有人眼眶通红,埃琳娜诧异地往栏杆后缩了缩,却无法移开视线——这是她有生以来面对的最荒唐的场面。
弗朗西斯德卡特也站了起来,她难掩悲痛的脸看起来比平时更寡淡了。“她可以不对我那么好的,”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还特地让我跟她一起吃午饭……” 胡说!埃琳娜想,当时我只是为了叫你帮忙打听斯特凡的事。但每个走上台的人都说着类似的话,每个人都在赞美埃琳娜。
“我非常佩服她……”
“她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之一……”
梅瑞迪斯起身时,埃琳娜绷紧了神经。她不知道听到最亲密的朋友的追悼,自己是否还能无动于衷。梅瑞迪斯没有哭,庄重的神情让埃琳娜想起了霍诺丽娜菲尔坟墓上的大理石雕像。
“一说到埃琳娜,我就会想起我们共同渡过的美好时光,”梅瑞迪斯道,“埃琳娜向来是最有主意的那一个,只要有她在,再乏味的事情都会变得妙趣横生,这些话我从未对她讲过。我好想再跟她说说话,哪怕一次也好,我想把对她的喜欢和钦佩通通告诉她,如果她在天有灵能听到我说的话——”梅瑞迪斯扫视了一圈教堂,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如果她能听到我说的话,我想告诉她,过去那些美好时光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多希望那样的日子还能继续,比如每周星期四的晚上,我们都会在她的卧室里为辩论会做准备……我好想再来一次,就跟以前一样,”梅瑞迪斯摇了摇头,“可我知道不可能了,这种感觉真的……很痛苦。”
你在说什么呢?埃琳娜想,她的思绪被迷惑打断,每次练习辩论不都是在星期三吗?怎么变成了星期四?而且不是在我的卧室,是在你家或者邦妮家。况且,辩论会超级无聊,最后我们三个都退出了……
望着梅瑞迪斯平静的面孔,埃琳娜突然心中一跳,她以吸血鬼特有的远视能力仔细打量着梅瑞迪斯,渐渐发现了她眼中难以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期待?难道……
梅瑞迪斯在传达一条讯息,一条只有埃琳娜能听懂的讯息。这意味着……梅瑞迪斯认为埃琳娜真的能听到她的话。
梅瑞迪斯知道了。
斯特凡告诉她了吗?埃琳娜飞快地扫了一眼前面几排,这才发现斯特凡并不在席上,连马特也不在。不,不大可能是斯特凡告诉梅瑞迪斯的,否则她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传递消息。随后,埃琳娜想起了从井里救回斯特凡那天晚上,她要求和斯特凡单独相处时梅瑞迪斯看她的眼神。
她想起过去几个月,那双黑亮的眼睛不止一次探究地看着自己,想起在自己一次次提出古怪要求时,梅瑞迪斯越来越沉默的脸。
也就是说,梅瑞迪斯是自己猜到了。那么,她到底猜中了多少呢?
下一个上台的是邦妮。埃琳娜了解她,她的悲痛与哀伤真真切切,没掺一点假。埃琳娜有些惊讶,如果梅瑞迪斯真的知道了,为什么没告诉邦妮?或许她只是有点怀疑,所以不想告诉邦妮,以免她的期待落空。
邦妮的悼词同梅瑞迪斯的一样让人动容,中途她哽咽了许多次,不得不停下来擦眼泪。最后比什牧师上台给了她一样白色的东西,像是手帕或者纸巾。
“谢谢,”邦妮擦拭着仍然泪流不止的双眼,含糊地说。她抬头望着天花板,也许是为了止住悲伤重拾冷静,也许是在想与埃琳娜的过往。但这时,埃琳娜看到了一幅别人看不到的画面——邦妮仰起的面孔忽然失去了表情,不是要昏厥,而是另一种埃琳娜熟悉的状态。
埃琳娜背后迅速窜起一股凉意:别在这儿!老天,在哪里都行,任何时候都行,千万别在这儿!
但埃琳娜明白,自己是阻止不了的。只见邦妮垂下头,又重新抬头看着台下的人,双眼无神,没有焦距,另一个声音从邦妮的嘴里冒了出来。
“不要被表象蒙骗,记住,不要被表象蒙骗,”然后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人们面面相觑,随后开始窃窃私语。
“记住,记住这句话——不要被表象蒙骗……”邦妮摇摇欲坠,比什牧师大步走上前时另一个人也跟着冲了上去,秃顶的头上满是亮晶晶的汗水——是纽开特校长,埃琳娜认出来了。阿拉瑞克萨尔茨曼则正匆匆忙忙地从教堂后方穿过中殿,他在邦妮昏倒的那一刻及时赶到接住了她。
同一时间,埃琳娜身后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