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初会曹操
周瑜是建议我先避一避风头的。
我考量再三，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当然可以躲，但春月楼呢？
许昌毕竟是春月楼的大本营，万一曹操迁怒于它，那春月楼必然会受到严重打击，我如何能辜负艳娘的托付？
所谓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抵就是指的这种情况了。
我不由苦笑。
“小暑，准备一下，我们进城吧。”我说道。
小暑愣了一下，问：“姑娘，要回春月楼吗？”
“不，去侯爷府。”
“侯爷府？”雁儿一愣，随即想起来几天前洛阳那有名无实的献帝才封了曹操作镇东将军，并袭了曹嵩的爵位，是为费亭侯，不由大惊。
“姑……姑娘！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笑了笑，说：“如果让曹操一切准备妥当，怕是我真的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倒不如趁他还未有万全的准备时主动出击。如果我始终处在暗处，他想怎么对付我都简单，但如果我的行踪暴露在天下人的眼中，他想要为所欲为恐怕还是要三思而行的。”
小暑点了点头，被我说服。
伤感中，乘上简陋的马车，我离开了这个安静的小村，离开了生命中的一方净土，默默地，淹没在喧闹的红尘中……
马车从人流涌动的街上穿过，经过曹操四年的苦心经营，许昌已经成为汉末乱世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繁华之地之一。看着窗外久违的热闹喧哗，我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情感流动着。
且不论曹操是否对我居心不良，我对他却是有些欣赏的。他在乱世中营造了这一方乐土，尽管现在的范围还很小，但毕竟，让人对于“未来”有了一丝希望，颠沛流离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线曙光，我由衷地感激他。
回过头来，却发现小暑眉头深锁，神情不安，不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可是……姑娘，万一又碰上董卓……”
她一下子捂住了嘴巴，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慌张表情。
我苦涩一笑。
长安发生的一切至今历历在目，仿佛一场噩梦，身为当事人的我，回想起来自然犹有余悸。而那刻骨铭心的苦恋，更是我整夜无法安睡的梦魇。
但，一切毕竟都不同了。
我用坚冰掩盖住自己的脆弱，强迫不去回忆那不堪的过去，冷笑了一声道：“放心吧！曹操毕竟不是董卓，而我们也不再是原来的孤苦无依。除非他想玉石俱焚，否则不会跟我撕破脸的。我让你传给艳娘的话都传到了吗？”
她点了点头。
“这一回，我主动找上门去，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想必他的表情会很精彩吧！”
我看着窗外，带着不带感情的笑意。
曹操的府邸到了。
我走下车。
两个卫兵站在门口，全副武装，看到我，两人愣了一愣。
“来者何人？”
“烦请大哥通报，春月楼飘零姑娘求见。”
小暑拿出名帖，恭恭敬敬地递上去。
两人更是惊讶，看着我的眼神像看着珍稀动物。
“请……请稍候……”其中一人结结巴巴说着，从偏门进去了。
不一会儿，又出来说道：“侯爷有请姑娘。”
我笑着说了声：“多谢。”便带着小暑向里走去。
两个人被迷得晕头转向，竟然也没有人来给我领路。不过好在曹操的宅院并不大，普普通通的院子，很容易让人找到目标。
青石垒成的院墙，年代久远以致有些地方都长满青苔了，没有雕梁画栋，没有奇珍异宝，曹操的侯爷府如同平常人家的院子，除了大些并没有什么两样，看在见惯了汉末奢侈豪华的我眼里，更感觉到他的不同凡响。
走进前厅，早有两个人等在那里，我不由有些讶异。
一般人，虽说面子上称我一声“姑娘”，外表彬彬有礼，心底下却是看不起我的，毕竟只不过一个妓女，所以，或多或少都会用一些这样那样的桥段来彰显自己的高贵。像曹操这样，竟然先一步在厅中等我，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我心里想着，走进客厅，行礼如仪。
“飘零见过侯爷。”
不闻声音。
等了许久。
“侯爷？”我纳闷地抬起头来。
曹操这才如梦初醒，仓促道：“啊……飘零姑娘大驾光临，稀客稀客。请坐！”
他的身材在武将中来说并不算高，相貌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但一双眼中精光四射，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再加上常年征战沙场，和大权在握的人独有的霸道威严，很容易就能让人忽略他外表的平凡，而在他的光芒和威压下不敢仰视。
我心中微凛。
在他旁边，一个文士束手而立，一身儒袍衬托出他儒雅的气质，看似温和的眼中不时却有一闪而逝的凌厉，昭示着他的七窍玲珑心，只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忽略过去，被那平静温和的外表所骗。
这个人我虽没见过，画像却看过很多次，正是曹操的心腹——荀彧。
此时，他看到我的眼神，微微施了个礼，脸上一片平和，些许闪动的眼光却泄漏出他心中的算计。
曹操干咳了一声说道：“不知道飘零姑娘今日大家光临，所为何事？”
我收回眼神，笑了笑说道：“飘零听说侯爷最近正在找我，不敢劳侯爷久候，冒昧前来拜访，还往侯爷恕罪。”
曹操和荀彧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有些骇然。我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不知侯爷寻飘零何事呢？”我追问。
曹操一瞬间有些慌乱，但片刻就沉静下来，笑道：“想不到飘零姑娘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不错，我确实有寻姑娘之意，不过却不是什么私事，而是有件利国利民的大事要请姑娘帮忙。”
我连忙道：“帮忙不敢，侯爷有命，飘零敢不相从？不过，不知侯爷指的事情是……”
曹操看了一眼荀彧，后者会意，接口说道：“飘零姑娘，想必你也知道了吧，自从董贼伏诛，天宇澄清，皇上也还都洛阳。只是洛阳被董贼一把火烧得零落，皇上处境艰难，侯爷遂想请皇上到鲁阳就食。皇上乃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为皇上排忧解难乃是天下人共有的责任，皇上安好则天下安好，这岂不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么？”
我心中冷笑，他们不过就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偏偏还找这么多借口，当我是傻瓜么？
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道：“荀大人所言甚是。不过飘零一介女子，不知能有什么作用呢？”
曹操轻咳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说道：“这……我等都是粗人，行趾粗鲁，恐怕会惊扰了圣驾。姑娘才识非凡，又与皇上有旧，如能有姑娘一路伴随，必能解除皇上心中不安，也算是解救了我们了。”
我愕然。
没想到他们竟然打的这个主意。
有旧？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跟献帝有旧？我跟他唯一的一次接触就是在董卓的宴会上，还是他们认为我原是董卓的女人，所以算是跟皇帝“有旧”？
陪伴皇帝，是要我进入后宫吗？多可笑，刘协今年才多大？十四岁吧？让我做他的女人？！
他们既然明目张胆提出来了，必定是有着一定的信心的，就不知他们有什么凭据，认为能够令我乖乖就范？
我不禁心生警惕。
“两位大人说笑了。飘零不过是个烟花女子，能有什么作用？”我轻轻笑道。
荀彧看了我一眼，话中有话：“姑娘太过自谦了。能够在洛阳声名鹊起，能够引吕布、董卓相继倾心，姑娘的本事……不小啊！”
我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眉目了。
“荀大人这话什么意思呢？飘零身若浮萍，又是青楼出身，只能依靠各位大人们的怜爱，才能活到今天啊！”
“我想，飘零姑娘应该不止只想求个安稳这么简单吧？”
我看向荀彧，很难说清被人当成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乌鸦是什么样的感受。
“那荀大人，你和侯爷又想要飘零做什么呢？”
荀彧笑了笑，说：“飘零姑娘，你我明人不说暗话。皇上如今被奸佞小人包围，以至于朝纲不振、天下大乱。主公有心结束这种乱世，帮助皇上重振朝纲，这点相信姑娘也看得出来，并非虚情假意。而姑娘如果能成功进入后宫，那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岂不是比流落风尘强过百倍？主公心怜姑娘身世坎坷，所以愿助姑娘一臂之力，只希望姑娘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能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
我强压下心中的苍凉，微微笑道：“难得侯爷跟荀大人如此看得起我，可我毕竟出身卑微，恐怕难以达成目的，到时，倒要让两位失望了。”
荀彧莫测一笑，说道：“飘零姑娘，恕我直言，我倒是认为，能够令董卓和吕布自相残杀，在短短四年时间里将春月楼的势力扩张到如此程度，如此心机、如此智谋，这匡扶天下的任务，除了姑娘还有谁能担当？”
我不由苦笑。没人会相信，我只不过是命运面前的一个失败者。
一直注意着曹操的反应，他却始终沉默着，只是不时露出犹豫的表情。
“侯爷找飘零，就是为的这个么？”我问他。
荀彧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他：“主公！”
他仿佛终于下了什么决心，沉声说道：“飘零姑娘，你苦心经营，不过是为了摆脱青楼女子的身份，如今机会摆在面前，于你我都有利，为何要放弃呢？”
我暗暗叹了口气，有些凄凉：“可是我想要的，却并不是这些东西啊！”
“什么？”荀彧没听清楚。
我却展颜一笑，道：“难得侯爷和荀大人对飘零如此推心置腹，难道就不怕飘零阵前倒戈吗？”
荀彧不得不放下疑问，笑道：“我家主公是什么人？既然光明磊落做事，就不怕与人坦然相交，何况飘零姑娘聪明绝顶，跟你耍心眼，倒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了。此事干系重大，只有我们诚心合作，方有希望为天下带来一线生机啊！”
我心中冷笑，坦然相交？诚心合作？难道我不知道曹操不过想自己掌控天下吗？
面上却露出感动的表情，带着略微的激动，说道：“既然侯爷和荀大人如此看得起飘零，飘零又怎能拒绝呢？”
荀彧见我答应了，愉悦地笑起来，道：“难得飘零姑娘如此深明大义，天下苍生有福了。”
我连道不敢。
荀彧又说道：“飘零姑娘，我家主公打算三日后便前往洛阳，姑娘最好随我们一起行动，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微微一惊，笑道：“自然没有问题。不过飘零有些琐事，却是要交待一下的。请容飘零略作准备，三日之后，自当前来听候差遣。”
荀彧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却被曹操打了岔。
“这是自然的。飘零姑娘，三日之后，我派人前去春月楼接你，如何？”
我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如此甚好，多谢侯爷了。”
他再没有说话，只是那深深注视着我的眼神，直到我走出曹府大门，仿佛仍刻在我的神经上，感觉到有些刺疼的灼热。
仍是那辆马车。
我长长吁了口气，靠在垫子上，疲惫的感觉涌起。
“姑娘，为何要答应？曹操摆明就是想利用你。”雁儿不满地问。
我看了看她，她在曹操府里一直保持沉默，怕是闷坏了。不过还好她的沉默，不至于带来麻烦。
“不答应，恐怕我们连侯爷府都走不出来。”我淡淡地说。
选择跟我摊牌，主要是忌惮春月楼的影响力，那庞大的情报网络并不是说着玩的，一旦闹得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
单一正因为如此，如不能说动我，他们必然不会放任我逍遥自在，就算不杀人灭口，也要控制住我以免春月楼的强烈反弹。就算我的突然造访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但我一个弱女子，在他们的地盘上，他们有的是办法把我留下来。
其实我根本不相外人所传的那么聪明，这次实在是太过冒险了。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差点把自己陷在了里面。
回到春月楼，我立刻调集了所有洛阳的情报，仔细研究之下，才发现那里的情势之复杂，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有主张留在洛阳重建都城的，那是忠心的保皇派，虽然没什么力量，但在世间却有着很高的人望，又占着汉朝皇庭的大义名分，表面上倒也没有人敢对他们不敬。
也有寄望于各路诸侯，希望有人能扶植献帝重掌大权的。这些人中，有些也算得上是个忠臣，只是好逸恶劳，希望天上掉下馅儿饼，而不愿自立奋斗。有些却是包藏祸心，或者根本就是某个地方豪强的内线，他们才不管献帝的死活，只是为了帮助各自的主人称霸天下而已。
另有一些人，则是掌握着实际权力的人，比如有着兵权的将领，他们不希望汉帝自立，更不希望地方豪强的插手，最好是将软弱的汉帝掌握在自己手中，任由自己搓圆捏扁。
这些人中，又分成了大大小小的派别，势力最大的，居然还是董卓的原部，韩暹和杨奉都是熟人了，在洛阳嚣张跋扈，加上董承等人，一干武将毫不将天子大臣放在眼里，献帝和文臣们都是满腹怨气。
我思忖着，曹操要我同去，估计也与此有关吧！毕竟我是董卓临死前最宠爱的女人，天下间知道董卓之死与我有关的人也寥寥可数，貂蝉做了我的替罪羊，所以在他的旧部面前，或许我还能有几分情面。再说了，王允向天下人展示了美人计的效用，曹操想要效仿一下，并不奇怪。
一堆情报看得我眉头深锁。
我本来就不是做政治的料，看了这些东西更是萌生退意。
原也没有为曹操卖命的打算，答应他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不被他囚禁，总会有逃脱的方法的。如今看来，却必须要加快步骤了，否则必将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到时要脱身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