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人在灯火阑珊处4
荣令蓁觉得今日出门最不该的事情就是没带上帏帽，这下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潘楼硬是上不去，有意无意的她向高大辉煌的潘楼看去，却是默然收下了一盏又一盏的花灯，顾盼生辉的双眼之中的笑意却从未及底过。
“小娘子，我是剑南道节度使龚南之子龚飞鸿，这是我的花灯！”一个高大的男子挤到她面前将手中握着的数十盏一模一样的莲花灯抽出来一支递给她，他力气看起来不小，能将许多人都隔在他身后，以至于许多人在他身后不断的跳起来想要把手中的花灯递给荣令蓁。
荣令蓁不由发笑，好奇的看向他，生的高大黝黑，浓眉大眼，孔武有力的一看就是个习武之人，就是看起来不怎么聪明，他这明摆着是广撒网多捞鱼的做法，任哪个姑娘也能看出来吧！
见她在看自己的手中的花灯，龚飞鸿露出个笑容来大声向她解释：“我是替弟弟妹妹们买的，今日只送了你一人。”
荣令蓁也笑起来，她自是不信的，礼貌的点点头道了声谢后就看到他背后正在一步步逼近的人，细细看来他的个子竟然与眼前的龚飞鸿还要高些，但身形却要清瘦挺拔许多，堇色的华服重叠在他身上，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曲于腹前，身后的灯影人声像是齐齐被他抛在了身后，但她还是收回目光对眼前的人笑了笑说到：“多谢公子相赠。”
龚飞鸿被这小娘子如花娇媚的笑颜所摄，甚至一时间看得痴了。
她是故意的。
看到陆元叹渐渐冷下来的脸，荣令蓁垂眸挑眉露出了个得逞般的笑容来。
从来，他从来没有这样向她走来过，往往都是她不顾一切的冲向他。
重叠交织的灯影人声让她好似看到了从前穿过人潮非要拉着他的自己，他的手是冰凉的，她握住他，他从未回握过，就像她从来孤注一掷的爱意，他从未回应过，但她却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但她依旧孤注于他身。
“这么多灯你也能拿得下？”陆元叹不由分手的就要拉着她远离了方才还拥堵的人群。
荣令蓁还未回过神，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几盏灯还有晚照手中的十几盏灯，眉眼一挑，不解道：“人家好心送了，我也不能不要吧？知道我们荣家怎么富起来的嘛？”
看他不说话，一副闷闷模样，荣令蓁自问自答起来：“有句话你一定不知道，有便宜不占非君子！”
她说话的时候眉毛一挑，漂亮的眼眸紧紧盯着陆元叹，说话时摇头晃脑，一看就是在故意激他。
“你当真不知他们为何送你花灯，怎的没人送我？”他说完身边就多了几个盛装打扮的小娘子。
个个伸了手将自己的花灯要送给他，满怀期待的少女情思几乎就要从眼中跑出来。
荣令蓁一副笑着看戏的模样，陆元叹转眸看了她一眼，面上略有赫色，很快又板着脸，看起来清高孤傲，不容亲近，只听对那几个小娘子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不像有些人还要乱收花灯。”
三个小娘子果然朝荣令蓁看来眼里带了些若有若无的嫉妒与谴责，这小娘子怎能如此，手中那么多花灯，眼前的公子真是痴心错付。
荣令蓁大大方方的让她们看，不仅如此，还生了些坏心思，还添油加醋，一脸惊讶的反问：“我以为你没有呢？那你方才还送我花灯又是为何？难不成你是觉得我好看？不怕你心上人知晓？”
这回那三个小娘子又齐齐将目光落在“负心男子”陆元叹身上，亏她们还觉得他玉树临风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却不想这个人上一刻还以自己有心上人的原因拒绝了她们的花灯，下一刻却被揭穿明明有了心上人还像别的小娘子送花灯。
下流无耻！
三人用嫉恶如仇的眼神扫视了他一遍结伴离去。
再看荣令蓁她还是一副看戏的模样，向来都是他戏弄他人，哪有他人戏弄过他的时候！
魏蛟拼命张着嘴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出声来，陆元叹黑着脸抱着自己的手臂跟在荣令蓁身后，荣令蓁不时回头看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凑到了他身侧，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而后扒着他的胳膊问：“我今日可好看，你喜欢我这样吗？”
她扒在他的手臂上，一双水润晶莹略带三分引诱的双眼正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红唇娇艳，在她说话间还能看到两排整齐的牙齿和里面灵活的小舌。陆元叹赶忙移开眼，他不答，她便一直摇摆着他的手臂问他，最终也没办法只好点点头，瞥了她一眼，飞快的说到：“好……看。”
话音刚落就传来她的笑声，笑得耳坠前后晃动起来，他的目光被那琉璃珠光晃了一下，目光便不受控制的沿着耳坠下滑，在她雪白的颈间停留，不知想到了什么，陆元叹的脸忽然一热，推开了几乎靠在他身上的荣令蓁。
“你这么害羞，我们成亲了你可如何是好？”荣令蓁记得陆元叹不是这么害羞的人，至少撕起她衣服的时候，是半点不见他有什么扭捏迟疑的。
好在她只是凑在他耳边这般说，陆元叹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却也不甘示弱：“届时你便知道了。”
说罢便甩了甩衣袖大步向前走去，虽是大步，但每一步都迈的极慢，确保身后的人能追的上。
荣令蓁不仅追得上，还超过了他。
“陆谨啊陆谨，你可要对我好些，我可是很受人喜爱的。”荣令蓁说着径自举着手上几个花灯在陆元叹眼前来回晃荡，如水般的双目与灯辉交相，越发让她璀璨夺目。陆元叹一把抓住她的手，才使得那些碍眼的花灯不再在他眼前晃荡。
拥挤的人潮将二人推的的越来越近，陆元叹的声音清晰可闻：“好，我对你好。”
荣令蓁仰起脸，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那双原本多情的桃眼如今只倒映着她的身影，这便够了。她在心中对自己说，这辈子一定不一样了，来日结果是好是坏她都认了，但人心最难控制。
但他依旧没有握上她的手，为怕她走失，他只是隔着衣袖握着她的手腕，荣令蓁却不安分的握上了他的手，与想象中不同，他的手是温热干燥的，手掌有层薄茧。在她攀上他手的瞬间，陆元叹猛地低头看向她，荣令蓁理直气壮的看向他，似是看惯了他这副羞恼的模样。
“你为何不牵我？”嘈杂的人声与舞乐声中荣令蓁的声音还是传到了陆元叹耳中。
“男女授受不亲，你我还是……”陆元叹被她握着的手动了动，想要回握却又红着脸犹豫着。
“倒是我死乞白赖的非要牵你了！”荣令蓁说着就要松手，却在手刚动了动的时候被他回握住。
行人颇多，街边花灯摊也有许多，河中的画舫游船上的灯火将整个盛京城点亮，天上一轮圆月缺一角，但天地依旧亮如白昼。很少有男女牵手，即使是夫妻也碍于礼法从不在外人面前亲热。故而许多人的目光在荣令蓁和陆元叹身上停驻，陆元叹自是坦然，拉着身侧的心上人一路到了河边，河边放河灯的人已经走了不少，此时人并不多。
河水川流不息的声音与不远处热闹的人声来回晃荡着，荣令蓁也蹲在河边放了一盏河灯，河水冰凉，她的手指顺着河水将那盏灯推了一把，目光也随那盏河灯渐渐飘远。
夜风将她发髻上的粉色飘带吹起来，不断敲打在身后站着的人堇色衣袍的下摆处。陆元叹低头看向那根绸带，目光渐渐移到荣令蓁的背影上，她的手还依旧放在水中，整个人却还看着那盏灯，不由让他好奇那盏灯有什么好看的。
荣令蓁是为自己放的灯，上辈子的自己，对陆元叹怨恨的自己。也许上辈子他们二人少了些缘分，这辈子倒成全了上辈子的自己。陆元叹也蹲下身来，探究着荣令蓁的神色，见她神色凄凄，隐有泪光，一时也不知如何做，只将她还泡在水中的手轻轻捞起来放在手中捂着。
荣令蓁却转头看向他，叫了他一声：“相公。”
陆元叹几乎是习惯性的皱眉而后却笑了，将她一边拉起来，一边问：“怎的了？”
荣令蓁站的位置比他低一些，脸上没有笑意反而带着一种悲戚，哑着声音对他说：“低头。”
陆元叹不明所以却还是低下了头以为她要和他说些什么悄悄话，却不想荣令蓁踮起脚尖仓惶的碰上了他冰凉柔软的唇。陆元叹先是一愣，而后就要向后撤，但奈何心中舍弃不下这片温软，耳根子都热了起来，心跳益愈加惴惴，他还是第一回做这种事，还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陆元叹有心结束，但手却将怀中的人拉的近了些，一手还托着她的后颈，直到自己的呼吸间都是她身上浓淡总宜的茶花香，心中既是声讨自己又是激励自己沉溺在这寒凉又温热的温柔之中。
明知这样不妥，但他却无法脱身，还愈陷愈深，从由她主导，到由他掌控她的喘息。
渐渐头昏脑胀的荣令蓁睁开了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人，他的眼睫甚至还在微微颤动，在她的眉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扫动着，眼里升起说不清的情绪，似是怨恨又似是讥讽，甚至还有些不屑。
这样一个人也会失了分寸，这让她既是欣慰又是无力。
荣令蓁，看，他也沉浸在你的掌控之中了！虽知这辈子他是真心真意，可她心中总有些芥蒂，偏不时的冒出来。荣令蓁看着眼前的陆元叹，眼中却闪出了上辈子的陆元叹，心的有几分痛苦。
察觉到她有些分心，陆元叹也睁开了眼，却看到她一行清泪正夺眶而出，那目光苍凉又伤怀，放佛在追忆什么一般，来不及多思，陆元叹忙与她分开来，荣令蓁倚在他胸口深深的呼气吸气，陆元叹小心翼翼的用拇指擦去她已然冰凉的眼泪。
而后看着怀里的人，抿抿唇，似乎还在回味一般，但立刻心中又苛责起自己来，这次实在是他孟浪了，若是被他人看去，她还要不要名声！
陆元叹哑的非常的声音想起来：“下次切不可这般了。”
“我哪般了？也不……知是谁‘凶’的我都没气了！”荣令蓁吸了一大口气，断断续续的抱怨着。
陆元叹又是一僵，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飞快的看了她一眼，也怪起自己来，本想浅尝辄止，谁想一发不可收拾，也难怪她抱怨，只好又向她赔礼道歉起来：“我下次会改。”
“陆谨~”她低声唤他。
不知她为何突然叫起来他的大名，但陆元叹也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陆元叹~”
陆元叹狐疑的看了看她，一边回答：“我在。”
“你一定要对我好，不能对我不好，我已经……”两度孤注一掷了。荣令蓁没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我会待你好，若我食言，则此生凄凉不安，客死他乡。”陆元叹也不知今夜她为何如此多愁善感，想来她也听说了赐婚旨意这几日便会下达的事，甚至他们的婚期也已经定了下来。
河边寒冷，荣令蓁抱着他的腰，又往他怀里钻了钻，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诚恳说到：“今后，我也会待你好的。”
她会和他做一对最寻常的夫妻的，一定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