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瘦尽灯花又一宵5
荣令蓁正盯着那片月白衣角之际,那人忽然笑了笑,露出来他的面目来,身形与陆元叹相似,气质也有三分相似,可容貌却是全然不同,竟是位她从未见过的男子。
发觉那人不是陆元叹的荣令蓁脸上一阵一阵的冒着热气,不由埋怨起自己来,她方才为何要说那句话?此刻真的是要钻到地洞里去了。
那被荣聿叫做世子的人,抬头看了眼涨红了了脸的娇俏美人,抿唇一笑答道:“曾在桃花宴上隔湖相望过,却是没有福气与四娘子相识。算起来,今日还是第一回见。”
荣令蓁兴致缺缺,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见过他。
见她兴致缺缺,荣聿会心一笑,也是,她的眼光连陆元叹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上魏云渐,当下也便开口介绍到:“蓁蓁,这是广平侯世子,圣上特命他与京兆尹一道来接待安置叶州家眷。”
魏云渐?!她可是听说过他的大名的!听说是位流连花丛的高手,家中早有通房妾室,同样逃不开被赐婚的命运。荣令蓁与他的交集就是亲手打了他最宠爱的妾室,这个人见一个爱一个,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思及此,荣令蓁垂下眼翻了个白眼,也不看那魏云渐,对荣聿说到:“哥哥,我累了,我们还是快快回府,嫂嫂也需要早些安置。”
荣聿倒是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看着她放下了小帘。
“荣大哥,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啊?”魏云渐低声的询问荣聿的声音恰巧被她听到。
宋锦捂嘴一笑,也压低了声音凑到荣令蓁耳边说:“那魏世子是不是喜欢你?我们蓁儿这等样貌也该人见人爱。”
荣令蓁伸手捏着宋锦的脸蛋,看着清秀端丽的宋锦,荣令蓁叹了口气。那个柳意之也一样,家中娶了表妹做妾室,什么都偏着他的表妹,对宋锦颇为冷淡苛刻。
她就想不明白了?陆元叹这个不近女色的人怎么就有这么两个好友?
“叹什么气?”宋锦将她的手拉下来,而后又低声问:“是不是在担心陆什么什么的……他究竟是何人啊?是不是星儿口中的姨丈?”
“你怎么知……”荣令蓁的话截然而止。
宋锦歪着头靠近在她面前,看着她嘿嘿一笑才说:“你定然思念他至深,梦里叫的都是他的名字。”
荣令蓁梗着脖子,神情一变,立刻反驳:“你少胡说,我才没有,少来套我的话!”
宋锦却是笃定了,颇为得意的说到:“荣令蓁啊荣令蓁,你知道不知道啊,你一说谎就会凶巴巴的,声音也会大个几分,说没有就是有。难怪你把翠沉赶走了,她一直在你耳边左一句陆二哥右一句陆二哥的,原来你是在欲盖弥彰。”
荣令蓁极力否认,宋锦却只露出来个尽在不言中的笑,她倒是要见见那陆世子究竟什么模样,能让荣令蓁至于日思夜想。
……
盛京的秋雨带了七分北国的寒气,这寒气淅淅绵密的如同一笔仙人之淡墨,将整个盛京染上了一层冷灰色,小至斋内以落满了一地的枯黄,庭前的一株桂花树却还在冷雨中散发着隐隐幽香,不时随冷风一道灌进窗内。窗内书桌前一袭素色深衣的陆元叹正斜倚在太师椅上,不时侧身看向从屋檐往下连珠似的雨水,清霁的身影好似也染上了秋雨的灰冷一般。
只见他修长的三指有序的微弯在页角上,一页纸隔开了中指与食指,手腕微动,手背上五指关节也紧随而动,轻飘飘的翻动着书页,在雨声之中甚至听不到他翻书的声音,他正无甚意趣却又聚精会神的翻看着朝报。
靠在书房门口的魏蛟不时探头向他看去,这位祖宗也不知逞什么强,才挨了一顿加法从昏睡中醒来。一醒来就要来书房非要他去寻近些时日的朝报来看,虽说他这些年勤勉管了,但着实不至于到病中还要如此。
这天下不还有皇帝吗?又不只有这祖宗一个人!
但魏蛟再度向里面探头的时候却发现他盯着一页纸看了许久,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的神情更是微妙,似喜又怒,最后甚至猛地合上了朝报,然后又打开来翻到那一页,微微叹了口气,神情忽然变得落寞起来。
正当他要开口询问之际,那双深黑色的墨瞳依旧在朝报上不肯离开。魏蛟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的走到了陆元叹的身侧,只隐约看到了朝报上‘叶州旧部于近日入京’几个字上,朝报就被他合上了。
魏蛟极力克制着自己让自己不要笑出来,也不知他在气什么,但看向脸色不好就要训斥他的人,立即开口:“听说叶州来的那些人已经平安至京了。”
陆元叹的嘴唇微启,情绪不辨的睨着魏蛟,魏蛟只觉得头皮发麻,手都不知都往哪里放。也许他说错话了?也许公子不乐意再见到那个四娘子?本来也是,为了救他们荣家的王妃还反被宁王世子所伤,差点就伤了性命。
偏偏公子还不许声张,所有人都以为是雍王的人在暗处伤了公子,想想那谢持静还真是没良心,偏偏就伤了公子!
而那个荣四娘子还竟然在千秋宴上大放厥词,竟然拒了公子!这更让他为公子不平,他们公子只是有君子风度罢了,思忖着又开口说到:“公子,你是不是想四姑娘了?可人家都在千秋宴上说了,不敢高攀您,只是耽于您的皮囊呢~看样子也是个没良心的!听听她那话,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想她做什么啊?”
她怕是连心都没有!
陆元叹轻轻的哼了一声,黑亮的双眸瞥了一眼魏蛟,不温不火的声音也像是染了层雨意一般,朦胧又清冷,只听他说:“话多。”
魏蛟吃瘪,抿了抿嘴,心中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家公子这回怕真是春心萌动了!甚至公子都容不得他说些真话了?
陆元叹心中烦乱,将手中的一卷朝报扔到了书案之上,起身走到窗前,浓郁带寒的桂花香气,沉敛的目光落在水滩里飘起来一层的细密金黄,深深吸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越握越紧。
他怎么想不明白?她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或是她沉湎于征服他人的快感之中,一旦见到她的猎物有了落网的迹象便一脚踢开,倒是练的一手好功夫来利用他了,偏偏他还就被她惑的分了神、动了心。
原来她早就做好了打算才会在千秋宴上,在圣上几乎要有赐婚之意的时候一口回绝。可笑他却因她一次次的有意接近而心乱不已,甚至生了关切之情,唯恐辜负她一番情意。
原是他自作多情了?
陆元叹越想越觉得心口郁结,恨不能与她当面对质,她究竟想要什么?既是虚情假意,又为何那般真心实意?
人家身边那么多护着她的人,哪里轮到他在这里担心她?
陆元叹身上陡然也染了层阴雨的湿气,隐隐散发着阴戾之气,渐渐融进秋雨之中,恍惚中他却又看到了那棵桂花树下多了个秋千架,而那秋千之上坐着的少女正是一袭鹅黄衣裙的荣令蓁,耳边似乎还有她银铃般的笑声,她坐在秋千上不时举目望过来——
明明她是笑着的,可眉目却带着阴沉的幽怨意味,虚幻又真实,叫陆元叹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等他再定睛看去时,哪里还有什么秋千,只有在冰冷的雨幕里片片凋落的金黄花枝而已,空荡又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