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桃花一簇开无主1
荣令蓁知晓国公失踪国公夫人去世的消息已经是草长莺飞的时候了,她收到林翠沉足足十页的信,信中特意提到了陆元叹的事。荣令蓁放下心,下了床榻,行至窗前,推开了窗子。苍穹之上高悬着暖意融融的太阳,檐下的猫儿伸长了腿脚,惬意的眯着眼儿,好不享受。院中一日比一日绿意更甚的几树翠柳与枝头破出而来的粉苞都无不昭示着春日已然缓缓而来。
本是良辰好景,她却觉得心中某处沉沉不可述,此刻她本应该站在幸灾乐祸的角度上去嘲笑他,以他的悲惨来弥补自己心中的不忿。可她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上一辈子,她全然不知这些事,只知晓陆元叹的母亲向来体弱,在他们成亲三年前在一场大火中去了。至于国公爷,他失踪了一段时间,但好在并无大碍。陆元叹与他的关系向来不睦,国公爷也不常于京中居住,常年驻守在沧州。她也只在成亲时见过他,成亲后,国公爷才请旨定下陆元叹袭爵。
陆元叹与国公府上的人都八字不合,平日里冷着一张脸,但他却从未真正与那些人撕破脸皮,只是冷着他们。那时荣令蓁也问过他,她到现在还记得陆元叹当时表情,本是柔情的桃花眼中尽是凛冽,薄唇轻轻一弯,满是不屑,淡淡睨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未说。上一辈子,她与他从未交过心。
而现在,她却有些知晓原因了。
浅浅的叹声响起来,荣令蓁趴在窗棱上,不知为何的惆怅了起来。
不知他是否安好?
心中已有答案,他怎么会好?可与她又有何干系?
后半日荣令蓁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明明知道不该想,但还是忍不住想。她既忘不了他的好,也将他的可憎之处记得深,爱恨一时缠绕在她活了两世的心中来回撕扯。
谁让她只对他动过心?只那一眼,那一面,已经够她一生惦念。只要这世上还有他陆元叹,她都不能真的忽略掉他。
是以夜间荣令蓁几回梦醒,回回梦中都有他,梦里虚实参半。那是他们成亲的第一年。宫宴毕后,他回府便不见了踪影,而她被身边的嬷嬷催着去了府中的年夜宴。席间觥筹交错,她喝的有些多,看到席间成了亲的无不是成双成对的,心中自然酸涩。待回去时,她有意的往他的书阁,回燕阁绕了一圈,果然一抬头就看到他站在阁楼上的身影。当时月色浅浅,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漫天的烟火升腾而起,映得他是忽明忽暗的在光影中来回穿梭,本是风流清举之人,在烟火下更是遗世独立,叫人不敢多看。
荣令蓁提着裙子噔噔噔的跑上了阁楼,插着腰气喘吁吁的站在他面前,想要关心的话在出口时却变成了质问:“我的好相公,你又给我难堪是不是?”
陆元叹微微抬了抬他那双似是已极度疲倦的双目,目光浅浅的落在她身上,有片刻的犹豫,最终薄唇向一侧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极浅却十足轻蔑的笑来对她说:“你未免过于高看自己了些。”
……
荣令蓁从梦里醒来,当时的一切忽然在寂静的夜中清晰起来。怎么就没有体察到他的落寞呢?或者她注意到了,只是她向来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只是她心中有气。何况她就算是问了,他也不会领她的情。
叹息声自荣令蓁喉间吐出,她动了动手脚,辗转又是几个来回。
直到鸡鸣声远近响起来,荣令蓁起身窸窣间换好了衣服。晴空晚照二人也点了灯,近身侍奉着荣令蓁,待坐到镜前时,荣令蓁看到了自己眼下的淡淡青色,止不住的倦意让她哈欠连天。
“姑娘昨晚没睡好?”晴空一边为她梳发一边轻声问。
“今日醒的早……”说着她有仰头打了个哈欠,小鹿似的眼中亮晶晶的,一垂眼就看到晚照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她娇俏的小脸上露出个笑容来,问到:“晚照,你看我作甚?”
晚照如梦初醒,手中端着的烛火映的她满脸通红,羞怯的笑了笑,说到:“奴婢也没睡好。”她只是恍然发觉,四娘自及笄后,竟是一日比一日光华照人,眼角眉梢中的风采,贵气又灵动,天生就是位娇小姐,粉白娇嫩的小脸蛋儿上一双大眼睛即使无意识的看着什么,也觉得她眼中含情,无意识的风情竟是无比动人。偏偏她笑起来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惑人,此种浑然天成的妍丽,任谁在她面前也都要形秽三分。
“那我们一会儿可在马车上多睡会儿,待到了归云观,我们再好生休息休息。归云观向来清幽,不仅于姐姐有益处,于我们也有好处。”她为的是保住姐姐这一胎,才在宁王出行后,撺掇着姐姐一同去云清山别野小住,届时她只要守住宁王遇刺的消息便可万事大吉了。
晚照点头,收敛了自己的心思,专心打着灯。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宁王宅邸时,荣令蓁已经穿戴整齐,搀着姐姐一同出了大门。
荣令蓁今日穿了身粉色夏衫,粉藕色的纱衣罩在细窄的上衫外,轻盈之中又多了几丝甜美,更显小女儿家的娇态。可见她莹润的大眼睛下微微泛着青色,荣令茝不由叹了口气,蓁儿从小事事皆顺,想得到的从未失过手,家中就她最小,人人都让着她,偏爱于她。谁想婚事上却频频受阻,及笄前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谁知及笄后却是门庭冷清,这让宁王妃也颇为苦恼。
她带着荣令蓁去散散心也好,王爷走前几番叮嘱,让府中人闭口莫谈其婚事,以免蓁蓁又做出什么事来。她可记得孟家大郎死后,蓁蓁哭着求宁王让府尹彻查此事,掀的叶州几乎翻了天。荣令茝微微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笑着说到:“蓁儿穿藕色极好看,回来后姐姐多给你再置办些藕色衣裙。”
她的蓁儿有此等风姿,何愁郎君不至?思及此,她也不再想叶州城内适龄的好男儿都纷纷结了亲之事。她的蓁儿定能有一位配得上她的如意郎君。
如果她没记错,她还有许多未曾穿过的衣物,不是姐夫外出时给她带回来的,就是父亲行商时途经西域给她带回来的,再者就是姐姐为她置办的了。姐姐缺个供她打扮装饰的女儿,在她的外甥女没有到来以前,恐怕她都得扮演宁王夫妇女儿的角色。荣令蓁是喜欢新衣服没错,可是屋子里已经装不下了,她只好委婉的说到:“可……我还有两柜子从未穿过的夏衫呢?”
荣令茝一听,秀眉微微蹙起,边上马车边嘟囔着:“怎么才只有两柜子,看来姐姐得多为你再置办些。”
荣令蓁当下目瞪口呆,提着裙子跟着她一同坐到了马车中,小脑袋一歪,语气不由自主的娇软了起来:“姐姐,我是说太多了,我穿不过来的呀~”
荣令茝摸摸她的头,捏了捏她的小脸儿,弯了弯眼睛,宠溺的说到:“又不是让你一次穿完。”
荣令蓁钻到她的怀里,深吸了一口属于姐姐香气,抬头压低了声音说到:“别人会说姐姐你奢靡无度的!”
荣令茝低下头,也低声说:“无妨,姐姐偷偷的为你置办,别人都不知道。”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欢声笑语不时传出马车。
谢持静骑在马上,不徐不疾的行在最前面,听到身后马车里荣令蓁的笑声后,他也弯起了嘴角,有些好奇她究竟为何发笑?谢挽星敏锐的捕捉到了素日威严,不苟言笑的大哥竟然不知为何的笑了笑,他凑过去:“大哥,你笑什么?”
谢持静脸上的笑意来不及收起,反而笑着看向谢挽星,故作深沉的说到:“二郎想知道下次我怎么罚你吗?”
谢挽星眼中的好奇迅速化为惊恐,语无伦次的说到:“我……我,大哥,我近日一直规矩,未曾……”
谢持静眯着眼睛,将目光转向前路,只说:“谁知此次在云清山如何?”
谢挽星立刻像只小鹌鹑一般,安静的跟在谢持静身后,但到底还是张嘴保证说:“我已经长大了,定会让大哥刮目相看。”
谢挽星一直觉得大哥与众不同,像极了父亲,但与父亲又不同。
谢持静转头,精明沉静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笑意,意味不明的挑挑眉:“拭目以待。”
日正当中时宁王府的队伍在云清山下的一出靠山别野前停驻,云清别野外围种了一圈高大的柳树,背靠云清山,清幽翠绿的山野像是画卷一般,将这处宅邸无痕的融进山水之中。荣令蓁抬头看了看云清山,山高路远,山顶还似有云雾弥漫期间,怪不得人称是叶州小南天。
至于别野之中,又是另一番天地了。满园的蔷薇开的正好,像是一张张锦帘一般,挂在素白的墙壁上,粉花绿萼,一片连着一片,还有蜂蝶流连于其间,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荣令蓁身着粉裙,疾步跑向月门出伸出来的两株桃花处,转头一笑,说到:“这花真好看。”
身后几人都不由跟着她笑了起来,一时间也无人提醒她不得大步跑,不得露齿笑,都静静的欣赏这一刻她与桃花交相辉映的美景。
她站在那里,比花还夺目。
谢持静转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淡淡的笑了笑。再抬头时,荣令蓁弯腰已折了一枝月季走了过来。
荣令蓁一边走还一边说:“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扎手。”
“蓁姨,你皮糙肉厚的,还怕扎?”谢挽星歪着头,与她调笑。
谢持静默然无声的伸手。
荣令蓁下意识的把手往回缩了缩,皱了皱眉,不情愿的说:“摘花也不许?”
谢持静睨了她一眼,弯了弯有些干裂的嘴唇,只说:“不是怕扎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