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缘点
“雪判,等等。”
宁澄看着转身就走的人,忙踏前一步,道:“我也要去。”
闻言,雪华皱了皱眉:“风判交代了,要……”
“我能战斗,也有能力自保。大敌当前,我身为夙阑宫主,难不成要躲在其他人的保护伞下,做那贪生怕死之辈吗?”
“……”
雪华上下打量宁澄,眼底闪过无数复杂的光,也不知是在质疑宁澄的自保能力,还是依旧接受不了对方“宫主”的身份。
他迟疑片刻,双目一敛,道:“走吧。”
宁澄点点头,随着前方飞扬的黑袍一起,往宫门处腾行。他俩刚落地,便立刻往左右跃开,朝眼前的敌人打去。
“雪判,怎么……”
“他非要跟来,即便战死,也与我无关。”
一片混乱中,宁澄耳尖地听见了这般对话。他苦笑了下,一扬手,将手中咒力击下,弄倒了一圈人。
在大片红黑之中,偶尔还能瞧见几位卫兵的身影。他们听从轶命指挥,借着施放爆裂咒,将壹甲国军往城外赶。
“咚——”
宁澄听着耳边传来的战鼓声,心念一动,仰头高喊:
“佑风!”
契约灵武应召而动,迅速回到宁澄手中。它周身晕出金光,直接震倒了一批兵士。
宁澄将方天戟高高抬起,瞄准那木轮架上的战鼓,用力一掷——
“碰!!!”
方天戟撕裂长空,直接将战鼓戳了个大窟窿。那战鼓边的士兵惊呼了声,脚下不稳,直接从架子上摔落,淹没在人群中。
“我没看错吧……那是方天戟,不是红缨枪啊。”
一名壹甲兵喃喃地说着,稍不留神,便被轶命的飞刀打中,口吐白沫倒下了。
没了鼓声指挥,壹甲军队伍很快就被打乱。那些持矛士兵成了最好的标靶,逐一被毫锥穿心、倒地,再也无法罩下保卫屏障。
“等等,我、我投降……求您饶我一命吧。”
眼见护身铠甲失效,士卒们军心大乱,有者甚至在宁澄接近后,颤声求饶起来。
“——你们决意参战时,难道没想过,会把性命交托在这儿吗?”
宁澄看着眼前面色惶恐的人,手一挥,将他的左耳尖削下一块。那士兵惨呼了声,身子立刻像筛糠一样乱抖起来。
“不想死,就立刻滚出夙阑。”
“谢、谢大人不杀之恩!”
那士兵吓得屁滚尿流,捂着受伤的耳朵,头也不回地跑了。见状,几位兵士也在对视一眼后,转身翻越人海,往城门挤去。
“——继续攻击。谁人拿下夙阑宫主的脑袋,吾就封他为统领大将军,一统夙阑城!”
那冷漠、慵懒的声音,依旧十分从容。只是,在一片喊杀声中,它显得既微弱又渺小;而杀红眼的士兵们,连保命都来不及,又怎会将它听入耳里?
“国君陛下,您这还没攻下夙阑,就开始画大饼,实在不太合适吧?”
宁澄趁着打斗间隙,将自己身形隐去。他身子往后一跃,翻到了宫门旁的大树上,然后在自己颈间点了下,说话声便被扩了出去。
“呵。”
那壹甲国君似乎懒得理会他,只兀自道:“今日攻下夙阑,诸位便是壹甲国的大功臣。反之,谁人敢后退半步,吾便治他个临阵脱逃的死罪!”
此言一出,原先已有退意的壹甲军,又开始往前方挤去。他们眼珠子瞪大大大的,眼神却空空洞洞,压根不管是敌是友,只顾着往前方挥舞兵器,似乎多一个人倒下,自己的存活率就能多一分。
宁澄蹲在枝桠间,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扫过,很快便寻着那发话之人的身影。他左手化出一段绳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然后手一收,将人卷到了自己身前。
“!”
那被抓着的人,便是披膊上烙了金纹的青年。他反应过来以后,刚想出口骂人,却在感受到颈部传来的一抹凉意后,生生地闭上了嘴。
“若不想死,就快撤兵。”
宁澄一手环着那青年,一手操控风刃抵着对方脖子,低声说道。
“……”
那青年却不搭腔,只挣扎了会,发现无法脱逃后,便安静下来。
“你……”
宁澄刚觉得古怪,便敏感地闻到了一丝火药味。
“!”
就着过去的参战经历,他本能地将那青年放开,然后抬起腿,将人往远处踹开。
“砰——!!!”
宁澄刚为自己罩下结界,眼前便爆出橘色卷云,炸开了一片血花。在纷飞的烟雾中,他瞥见了一个小小的盒子,上边嵌着几枚悖原,散着微弱的咒术光芒。
——传音法器吗?
宁澄从惊愕中回神,重新放眼在人群中搜寻,可再也没找着扮相、行迹与众相异之人。
对于青年被抓、自爆之事,壹甲国军没表现出半分关心,似乎早知会有那么一出了。有几人往宁澄的方向投掷武器,可因为结界的关系,都被一一弹开了。
齐初平确实说过,壹甲国君会亲临战场……可恶,到底藏哪儿了?
宁澄焦急地往四面望去,只见城内各处都冒出黑烟,时不时便闪出点刀光剑影。有些屋舍已被破开,而里头住着的城民,则……
——等等,有点不对劲。
宁澄心念一动,足尖在树枝上用力一踩,腾到了半空中。就着这位置,底下的战况一览无余,也让他看清了目前的局面。
在夙阑城周围,密密集集地团着火光。有的已经深入城中,有些则在原地晃动,似乎是被巡城的卫兵发现,给拦在路上了。
宁澄遥望着大片往城内移动的光点,只见其中一簇已经来到望云宫北面,踩着破碎的宫墙,与守在那里的十余名差役纠缠。照目前局势,不消一炷香时间,便能攻入望云宫。
——夙阑四面靠山,根本不曾建设城墙。防御盾被破的现在,壹甲军无论从哪个方向,都可以入侵夙阑,根本不需要经过城门。
他们之所以大张旗鼓地在这儿嘶喊、战斗,不过是为了将夙阑大部分战力引至宫门口,好来个声东击西、一举反杀!
‘喂,还活着吗?’
宁澄脑内忽然响起一把声音。他微怔了下,忙回复:‘我没事。袭击宫门只是幌子,城内各处皆有壹甲兵。宫北方向濒临失守,我先去那儿帮忙,你视情况行动吧。’
‘……知道了。’
雪华应了声,便没继续传音了。
宁澄看着远处的火光,心中冒起冷汗。他现出身形,抬手召回方天戟,一旋身,挪移到望云宫北面。
宫墙被破的现在,防护咒术也濒临崩毁。宁澄一面庆幸自己还能进行人身传送,一面对着身边的人喊道:
“无痕,宫里还剩多少人手?”
在宁澄身旁战斗着的,是曾一起共事的墨无痕。他瞅见蓦然出现的宁澄,先是讶异了下,然后迅速答道:
“没多少。差役们今日休假,大多归家去了。”
确实,精怪刚除,忤纪殿难得休堂,偏偏……
宁澄脑中浮现出齐初平狂妄的笑容,一咬牙,道:“牢役呢?”
“牢役们不擅长战斗,只能在宫内各处施放金网,抵御敌袭。”
回答他的,是墨无痕身后的马文天。他浑身是伤,脸上汗津津的,手中铁剑胡乱挥舞,瞧着就快要昏倒了。
“文天,坚持住。”
墨无痕喊了一声,随即对宁澄道:“宁澄兄弟,风判大人让我告诉你,他没事,让你别担心。”
“风舒?你见过他?”
宁澄噼里啪啦地打下一道惊雷,然后扭头看向墨无痕。
“是。风判大人去了万仞山洞窟,说是要寻什么东西。他命我们拖住壹甲军,死守夙阑,等他回来。”
“他看上去怎么样?伤得可还严重?”
“这……风判大人走得匆忙,我也没瞧仔细。”
“……”
宁澄沉默了下,道:“那他……”
他话还没说完,空中倏地拉出一条银线,迅速勾勒成阵法图腾。
宁澄心中一喜,还道是风舒返回了。可白光一闪后,落在宫墙外围的,却是四位久未相见的故人——其中一人轻奏七弦琴,一人手持判官笔,一人怀抱长绢帛;而最后一人,则直接轻舞双臂,将数枚黑白打下,砸出一朵朵血花。
“是、是棋判大人!”
见援兵赶到,差役们喜出望外、士气大增。宁澄也在短暂的失落以后,多少觉得有些安心了。
前任文判们的实力,宁澄还是很清楚的。既然他们来了,那这一处,便无须担心了。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在画判拉出绢帛,将被凿碎的宫墙堵住以后,战况霎时稳定下来,差役们也终于能喘息片刻了。
琴判、书判在评估现场局势后,默契地对视一眼,分别往城东、城西方向而去。
画判守在绢帛前,持续输送着法力。棋判则指挥着差役们攻击,将已经杀入宫内的壹甲军除去。
“棋判……”
宁澄望着棋判奋战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他深吸了口气,悄悄地隐去了身形,迅速挪移到宫墙外。
望云宫北面,是夙阑鲜有人烟之地,也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在它后方不远,有着静谧的万仞山峦。它们高高地耸立着,似乎在诉说着远古的传说……
而今天,万仞山峦处,却十分地不平静。在夜色的掩藏下,数万名身着黑色战甲的人,正悄悄地从竹林深处走出,往山下走去。
那队伍后方,高高地端着一架步辇,上边懒洋洋地躺了一个人。十余名壮汉手持木把,小心翼翼地向前走,深恐一个不好,让步辇晃了下,自个儿小命就不保了。
“上回,齐家那小子耍了咱们一次。这回,又被他家老二给耍了!”
领头的一位将军发着牢骚,而他身边的人则朝后方努努嘴,低声道:
“您小点声,陛下在后头听着呢。”
“咱、咱这不是为陛下感到不值嘛?你说说,那俩小子不会是在夙阑吃好喝好,不愿效忠于陛下,故意整咱们玩儿吧?”
那将领面上一副不甘心的样子,说话声却也低了下来。他用手肘推了推身侧的副将,示意他回答自己的提问。
“沙将军,您别生气了。反正啊,按着第二个计划走,结果也是一样的。”
“说的是,好在陛下睿智,早猜到齐家小子不可信!”
那将领故意放大了声响,佯作观察地形的样子,往后方轿子看了一眼;然后一个哆嗦,又扭头继续赶路了。
他们此行,是要去攻下夙阑城的。
早在原国君还未驾崩时,他们伟大的太子殿下,已经做好了回收夙阑的准备——毕竟那儿的悖原取之不尽,只要掌控了夙阑,便不再需要向贰乙国低声下气,重金购入少得可怜的法器原石。
只是,他们派去夙阑的使臣,却回报了“夙阑不愿归降”的消息。
既然对方如此不识好歹,那使用些武力让他们降服,也不怎么过分吧?
他们筹谋多年,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甚至不惜倾尽国力,准备了大量悖原战甲,只求能一举击溃夙阑军,而不是如初试那般无功而返。
——这次,决计不能再让国人看笑话了。
沙将军心里想着,胸中升起了一股使命感,腰板也挺得直了些。他带着队伍摸黑前行,好不容易见前方有些光亮,便大手一挥,领着人往那儿走去。
“前方有人家,必须杀了他们,免得坏咱们好事!”
士卒们认同的点点头,跟着沙将军往前行。他们顶着冷冽的寒风,翻过人一样高的荒草堆,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
“哎呦,这是什么鬼东西!”
刚穿过草堆,一名士兵便喊了声,伸手在肩头一拍,然后面色发青地倒下了。
“怎么回事!”
沙将军低吼一声,唰的一声拔出剑,对准了……数以万计的蛾群?
“那是……骷髅诡蛾!这、这儿是坟场——”
“快,屏住呼吸!”
“火把呢?怎么没人拿火把?”
“不、不是说要隐迹潜踪……”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那事吗?快点火啊!”
于是,在穿过一片山路后,壹甲军的规模,生生少了十分之一。
沙将军清点完人数,脸色难看地挥去肩头磷粉,咬牙切齿地道:
“可恶,不是说三天之内毒发身亡吗?怎么即刻便死了那么多人?”
“这……可能我们人太多,刺激到它们了?”
“什么刺激不刺激的!你那么喜欢刺激,怎么不去抓几只玩玩?”
沙将军有火没处撒,瞄准了身旁的士兵,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卑、卑职不敢……”
“——沙将军,你好大的官威啊。”
一道人声轻飘飘地传来,立刻让所有人闭上了嘴。那声音听着沉静随意,却隐隐夹带一丝杀气。
沙将军脸色灰败,迅速往后方一跪,道:“臣、臣惶恐,还请陛下恕罪。”
他低着头,听着耳边若有若无的冷哼。须臾,轻飘飘的声音再度传来:
“噤声,前行。”
“谢——”
沙将军松了口气,刚想谢恩,下一秒,表情便生生地凝固了。他慢慢地抬起手,刚触碰到脖颈的血洞,身子便像被斩断的木头般,直挺挺地倒下。
“说了,噤声。”
冷漠的声音传来,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等什么?走啊。”
这下,士兵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了。他们越过沙将军的尸体,乖乖地往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