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华林血案(二)
虽然华吟和林漓性格迥异,一个刚烈如火,一个温柔似水,但他俩关系真的非常要好。由于两家人都是制作法器的,家主们经常互相登门拜访、切磋技艺,因此华吟和林漓也惺惺相惜,无时无刻都黏在一块,形影不离。
据附近邻居说,他们时常看见两位小公子穿着淡青长袍,手拉着手前往蓝严堂赴课的背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亲兄弟呢。
这本是一段佳话,可后来,华林两家却闹翻了。
花繁并没有很意外,毕竟华家和林家同为法器行业的顶梁柱,一定会有些生意上的竞争。所谓的要好,兴许只是浮于表面而已。
话虽如此,华吟和林漓并没有顾虑大人的那些恩恩怨怨,在家人管不到的地方,还是常常凑在一块儿笑闹。
这不,在华吟十三岁生日的前几天,林漓悄悄地向花繁打听夙阑城内的甜食馆。
“噢,听说城东最近新开了一家点心楼,里头卖的点心色香味俱佳……”
花繁见林漓难得找自己帮忙,便开心地描述起来。
“好像是叫‘品茗楼’吧,我正想找个时间去逛逛呢。林兄要是想去,我可以捎上你和华兄。”
那年是他们入学的第一年,花繁并不知道华吟生辰,以为林漓只是想吃点好吃的,便如是说道。
“嗯……我再考虑看看好了,谢谢你。”
林漓客客气气地向他道谢。
看林漓那副斯文的模样,花繁不知第几次想着,林漓之所以会被夫子列入“坏学生”名单,完全拜华吟所赐。若是没有华吟拉着,林漓怎么看,都是长辈眼中“乖巧柔顺”的好孩子。
那日后过了几天,花繁见舍友匆忙准备礼品,一问之下才知道华吟生辰将近,几乎所有同期学子都准备了礼物,以博得华吟的好感。
少年花繁并不以为意,觉得自己不需要刻意讨好华家。可他顾及和华吟的友谊,还是将平日存下的银钱掏出来,认认真真地挑了块白玉佩,准备当作华吟的生辰礼。
华吟生辰当日,恰逢霜降,一大早便十分寒冷。
花繁将玉佩揣在怀里,心不在焉地坐在讲堂内,用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小人。待夫子讲完课,他便急忙起身,在散去的人群中寻找华吟的身影。
花繁找了半天,却没见到华吟和林漓,便哈着气,走回蓝严堂精舍。
“华公子吗?听说林公子要到城东为他庆生,所以他俩刚才便直接翘课走啦。怎么,林公子没告诉你吗?”
花繁从舍友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时,还是有些失落的。他看了看开始飘雪的天,问:“他们走多久了?”
“走了好久啦,大概有三个时辰了吧?听说华家还会为华公子设生辰宴,你若想参加,也可以去华家看看。”
舍友看出他的不开心,便好心地提议道。
花繁盯着落在窗沿的雪花,微笑着谢过舍友。他就着一股少年专属的自信与勇气,腾空往华家而去。
华家距离蓝严堂并不远,所以华吟、林漓才无需在蓝严堂精舍住宿,而是每日在家与学堂之间往返。
花繁腾空没多久,就降落在华家门前。他礼貌地叩响华家的门环,可等待须臾,却只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怒喝:
“怎么,约好的时间未到,就心急火燎地来找茬了吗?”
花繁愣了下,朝门内喊道:“您弄错了,我是华吟公子的好友,是来为他庆贺生辰的。”
门内的声音恶狠狠地喝道:“是林家的臭小子吧?你有多远滚多远,别妨碍大人办事!”
对方听花繁说自己是华吟好友,居然以为他是林漓了。
花繁不死心,又道:“我不是林漓,我——”
他还没说完,就被另一头的人打断:“去去去,别想着替你家老子来探听消息。我可警告你,待会儿打起来时刀剑无眼,你要不想身上多几个窟窿,就别出现在这里!”
花繁毕竟还年少,被人这么粗鲁对待,也不高兴了:
“好好,你家公子不想让我参加生辰宴,直说便是,何必说一堆有的没的?”
花繁笃定是华吟不让自己入内,心里委屈,便直接跑着离开了。他害怕舍友询问自己为何那么快回去,便走到附近的包子摊买了个肉包,蹲在地上咬着。他吃着吃着,难过的感觉逐渐上涌,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娃子,你怎么啦?”
那卖包子的是个老头,只简单穿了几件麻布衣服,衣裳上还打着补丁。在这雪夜里,几乎无人外出,可他还穿着单薄的衣物叫卖,想来也是生活所迫吧。
花繁含着泪,盯着老头看了一会,又把头埋进膝间,瓮声瓮气地道:“没事,就是心里难过。”
老头叹息道:“世间难过千千万,又有几人能消愁?”
他端起腰间挂着的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然后咂了咂嘴:
“娃子,你要真难过,就大声地哭出来吧,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花繁抬起头,迎上灰沉沉的天。一片雪花飘落在他的鼻子上,激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下,他鼻头一酸,直接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道:“怎么连雪花都欺负我!”
老头呵呵笑着,道:“娃子,瞧你这身打扮,是从蓝严堂出来的吧?冷了,就赶紧回精舍休息,别待在外头吹风,对身体不好。”
花繁吸了吸鼻子,道:“伯伯,你不也在吹冷风吗?我陪你吧。”
老头一愣,失笑道:“伯伯这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娃子,听伯伯的话,快回去,否则染上风寒就不好喽。”
他端起葫芦倒了一口,道:“伯伯能喝酒取暖,你就不行了,乖乖回去坑上躺着吧。”
花繁眨了眨眼,道:“不就是酒嘛,我也能喝啊。”
老头摇了摇头,道:“你还小,怎么可以喝酒呢。”
花繁霍地站起,道:“我不小了!我、我……”
他“我”了半天,却没说出半个字来,小脸、小鼻子都冻得红通通的。
老头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笑道:“娃子,你想喝酒?”
花繁点了点头,道:“书上都说‘借酒消愁’、‘饮酒取暖’什么的,我现在不就很需要吗?”
老头道:“哦?那书上没写‘借酒消愁,愁更愁’吗?”
“……”
花繁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这时候的雪渐渐停了,地面上只积起薄薄一层莹白。花繁想了好一会儿,道:“有的,可我还是想试试看。不亲自试一试,怎么知道是消愁,还是愁更愁呢?”
老头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娃子,还真有意思。”
他取下腰间的葫芦,递向花繁:“喏,你尝尝吧,但只能尝一口哦。”
花繁接过葫芦,道:“谢谢伯伯。”
他盯着葫芦口看了一会儿,然后闭上眼,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
老头惊道:“娃子,酒可不能这么喝啊——”
花繁只觉得喉头火辣辣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望向那老头,想让他放心,可眼前的景物忽然倾倒,手中的葫芦砸在了地上……
雪花又开始飘落,打在了花繁的脸上,带着些许微凉。
迷糊间,他听见老头急切的唤声,可很快地消失了。
待花繁再度醒转,已是第二日早晨。他躺在一个破草庐里,身上盖了块烂草席,身边则坐着打盹的卖包老头。
他有些迷茫地睁着眼,只觉得额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闷痛。他起身下了炕,望了熟睡的老头一眼,将钱袋里所有的银两、铜板都掏出来,放到土炕边上。
随后,他摸了摸身上,在碰到一件物事时,又怔住了。
那是他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觉得适合送给华吟的玉佩。那玉佩触手生温,上边雕了个“雪”字,正衬着华吟出生的冬季。
花繁将玉佩掏出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留下,等见了华吟再和他讨个说法。
睡醒以后,花繁的脑袋也清楚了些。他天性乐观,本就不会将难过的事放在心里太久。
——也许华吟不是故意的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去拜访,又怎么可能事先让仆从下逐客令?
想了想,花繁又快乐起来。他悄悄地拉开破败的草木门,慢慢地退了出去,再将门掩好。
外边积雪比昨日来得厚,空中不断有鹅毛落下。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雪白。
花繁毕竟在城南长大,很快就摸清了回蓝严堂的方向。他走了好几步,却看见前边乱糟糟地有好几道足印,而更前方一些,则围了一群又一群的人。
大雪天的,怎么那么多人外出啊?
花繁眯起眼,认得那是华府的方向。他快步上前,拉过一名青年的臂膀,问:“这位大哥,你们围在这里干什么啊?”
那位青年吓了一跳,挣开手,道:“你谁啊?”
花繁露出微笑,道:“我从蓝严堂走来,刚好路过这里。大哥你一看就是个好人,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花繁很清楚自己的魅力点在哪儿,也懂得如何善用这些来讨人欢心。果然,那位青年眉头舒展,道:“喔,华家和林家被烧了。听说之前还有好多尸体,可都被官差给运走了。”
花繁眼瞳蓦地缩小。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道:“大哥,你说的……是哪一家?”
青年“嗤”了声,道:“什么哪一家,是两家。”他上下打量花繁,道:“你在蓝严堂求学,怎么连大名鼎鼎的华家和林家,都没听说过?”
花繁道:“是听说过,可是……”
他抬头往前方眺望,这才隐约看见华府、林府在漫天白雪中的焦黑残体。他心中一紧,道:“大哥,你说官差将尸体带走,那活着的人呢?”
青年道:“活着的?嗄,还有人活着啊?这我就不知道了。”
没有活人?那么大的两座府邸,怎么可能……
花繁后退了几步,朝青年一揖,腾空往蓝严堂飞去。那青年在他身后咕哝着,似是说他脑袋有病,肯定是仗着家世入学堂云云。
花繁一走进蓝严堂,就猛地将讲堂大门左右拍开,喊道:“华兄、林兄,你们在吗?”
他的养父——花岩正在授课,见花繁进来,“啐”了一声,板起脸,道:“花繁,你迟到了。”
花繁肩头洒满雪花,冻得他直发抖,但他还是迎上花岩的目光,道:“义父,华吟和林漓呢?”
花岩皱起眉,道:“说了几次,在学堂要叫我夫子——”他见花繁面色怪异,便顿了下,问:“那两人怎么了吗?他们从昨日未时起就翘堂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花繁呆了下,道:“义父,你没听说华家和林家的事?”
花岩道:“怎么啦?是哪家又造出什么稀奇法器了吗?”
花繁看着满室疑惑的脸,忽然有种错觉,仿佛适才见到的、听到的都是幻象。
是啊,华林两家可是全夙阑最好的法器家族,家大势大,怎可能一夜之间,就被烧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