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心口不一
宁澄手心冒了点冷汗,表面上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找宁某,有什么事吗?”
那少年道:“轶命。”
“嗄?”
那少年用手指了指自己,道:“我,叫轶命。”
“……轶命大人,请问小的能帮您什么忙呢?”
宁澄现在的身份是忤纪殿差役,而轶命虽然年纪轻轻,身上散发出的气魄却和一般卫兵不一样,估摸着位份应该在宁澄之上。
喊他一声大人,应该没问题吧?
轶命抬了抬露出的那只凤眼,道:“那天,你手里拿着的铃串,让我看一下。”
他口中说的,自然是风舒给的银铃了。
轶命这一提,宁澄才想起,自己一直忘了将银铃物归原主。
等等,我之前洗澡时曾将银铃取出,后来便忘了放回——糟糕,不会弄不见了吧?
宁澄慌乱地在身上拍来拍去,拍到胸前时,却听见一声闷闷的铃响。他一怔,伸手往怀中摸去,居然真的掏出了那串银铃。
……见鬼了。我今早匆忙更衣,根本没在怀里揣东西啊!
宁澄定了定神,将银铃提起。
那铃下挂着紫色流穗,随风轻轻摆动,甚是好看;可轶命看着它,却眯起了眼睛,一副看到不好东西的样子。
“这铃串,有什么问题吗?”
宁澄见他神色古怪,忍不住发问。
“……没问题,不过与故人所有相似而已。”
轶命别开了脸,一副不想深入探讨的样子。
“那请问大人,我能离开了吗?”
宁澄也不想和轶命多废话,毕竟这人初次见面就攻击过他,万一聊着聊着,又一言不合掷飞刀,那吃亏的还是自己。
“可以。”
轶命也没有和他继续交谈的意思,直接放他离开了。
宁澄心中松了口气,刚转头想走,便听见身后少年的问话声:
“——你见过炽云吗?”
宁澄在脑里回忆了下,才想起轶命口中的炽云是谁。
“我并未见过武使大人,炽云、磬海失踪案也与我无关。大人若不信,可以去调忤纪殿记录。”
“……”
轶命又不说话了。
宁澄见他不语,便在作揖后离开了。他怕轶命又叫住自己,便迈着步子,往风月殿疾行而去。
然而,他刚踏入风月殿,便看见一抹背对着自己的淡黄身影。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怎么总遇见不该遇见的人啊!
宁澄踱了几步,老老实实地上前行揖:“月判大人好。”
月喑坐在木桌前,手中端着一个饭碗。他看上去神情有些恍惚,只淡淡地瞥了宁澄一眼,然后“嗯”了声,当做回应。
适才宁澄没细瞧,此刻一看,月喑捧着的,居然是自己吃过几口的饭,而风舒带来的食盒已经被打开,里头的菜都被摆在桌子上。
看月喑的样子,想必是刚起床脑袋不清醒,误将那食盒里的饭菜,当做自己的午饭了吧。
宁澄……宁澄没有想戳穿真相的意思。
万一月喑知道那饭被自己吃过,就算没当场发作,回去在黑色册子里写下“那个姓宁的家伙,居然敢让我用沾着他口水的筷子、吃他吃剩的饭”就糟了。
本着这样的心思,宁澄刚想拐回左殿,就看见月喑将一块辣椒炒肉放进嘴里,然后瞪大了双眼,苍白的脸瞬间涨红:
“咳、咳咳咳——”
月喑不断咳嗽,眼角也变得湿润起来。他放下筷子,伸出舌头,抬手在嘴边轻扇;原来几乎无血色的唇,也透出些许微红来。
……居然也是个不吃辣的吗?
宁澄呆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动作。
留意到宁澄的视线,月喑抬起头,狠狠地剜了宁澄一眼。只是,他现在那副狼狈的样子,看上去非但没有半点杀伤力,反而还有点……可爱?
宁澄忍住笑,迅速回左殿端了碗凉水,放到紫檀桌上。
“大人,请用。”
“……”
月喑看了那碗一眼,似乎在思考里头有没有放毒。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口中的灼烧感,拿起那碗凉水,一饮而尽。
见月喑脸上红晕未消,宁澄又迅速端了两碗水。他还没来得及放到桌上,月喑便直接将水捧过去喝掉了。
喝完三碗凉水以后,月喑脸上依旧红红的,可总算是镇定下来,不再伸手吐舌了。他瞟了眼那盘辣椒炒肉,然后又看了看其他两盘红彤彤的菜,沉默。
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宁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心惊胆战地站在一旁,等月喑发话。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宁澄站得腿有些发酸,只能微微抬头看向月喑,却见他盯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两人的目光对上以后,月喑就迅速把头转开了,微红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月判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宁澄只得开口。
该死,不会是因为自己看见月喑的窘状,所以他在考虑怎么杀人灭口吧!
月喑僵了下,然后扭过头来。他看了宁澄好一会儿,才轻轻启唇:
“——这些饭菜,是你的?”
顿了下,月喑又补了句。
“风舒不吃辣。”
——该死,真的要追究责任了啊!月判大人我错了,可这餐盒摆在那边,是您先动的手,怪不得旁人啊!
想归想,宁澄只能老实回答:“是。”
月喑又安静不说话了。宁澄又提心吊胆地站了一会儿,才听得月喑道:
“我以为,这是花繁准备的。动了你的餐点,抱歉。”
月喑没打算杀宁澄灭口,也没追究他的责任,而是认真地向宁澄道歉了。
宁澄愣了下,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月喑说了什么。
——等等,就这么坦率地道歉了?是我听错了吗?
宁澄不禁回想起,自己先前和月喑相处的片段。
之前他违反宵禁令被月喑逮捕,误会澄清之后,月喑有好好向自己道歉;在阳柳居时,月喑也曾责备花繁没照看好自己。
所以,月喑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坏,只是不擅表达而已吗?
……不,差点忘了。月喑是会把讨厌的人事物记录到小册子里的人,应该只是善恶分明而已吧。
宁澄心中想着,口中也没忘回月喑的话:
“没事,我不饿,大人想吃就吃吧。”
由于分心乱想的关系,宁澄说完后,才突然察觉自己说错了话。
月喑不吃辣,那这些菜品他也没法吃,能吃的恐怕就只剩白饭了。
“……”
月喑果然没有答话。宁澄又懊恼了一会儿,月喑才又开口:
“……膳堂。”
嗯?
宁澄不解地望了眼月喑,后者则别开了头,语气生硬地说:
“这些菜我不吃。陪我去膳堂用膳。”
他站起身,看都没看宁澄一眼,便走出了风月殿。宁澄瞥了眼木桌,迅速将碗筷收进食盒,然后快步跟上。
月喑似乎不喜欢晒太阳,总挑着有树荫的路走。他走得很快,跟在后头的宁澄也只能努力加快脚步。
在拐过一个大弯时,宁澄终于忍不住开口:
“月判大人,等等……”
月喑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什么事?”
宁澄伸手指了指反方向,道:“……您走错了,膳堂在那一边。”
“……”
月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
“……”
“走这边也行。”
“……”
“快走啦!”
月判大人爆发了。
宁澄只得赔笑,跟着月喑继续疾走。
于是,在用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抵达膳堂后,两人同坐一桌,面对面地吃完了一顿饭。由于气氛尴尬,宁澄吃饭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只求能早些离开。
月喑却比他更快,只见他火速地将饭菜扫进嘴里,然后霍然站起,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吃饱了”以后,就冲出膳堂,不见踪影了。
其实,月喑还挺可爱的嘛——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宁澄慢慢地咬着筷子,微微地笑了。
这么想着的他,若是知道月喑不过小自己两岁,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月喑走后,宁澄又能好好吃饭了。一顿饱饭下去,他心情也好了起来。
为了不撞见月喑,宁澄没直接回风月殿,而是慢悠悠地往桃林走去,想说消消食,顺便看看美景。
等宁澄走到桃林,看见那已经开始结果的桃树枝,才想起现在已过了桃花丛开的季节。那些绿色的嫩尖比小指头还要小,得再等几个月,才能长成大桃子。
宁澄走着走着,看见一片略微平坦的石块,见左右没人,便爬上去躺下了。
阳光从桃枝间洒落,照在宁澄身上,烘得他暖洋洋的。
宁澄抬手护住眼部,又躺了一会儿,呼吸声渐渐平缓下来,居然直接睡去了。
那石块毕竟不像床铺一样软,宁澄躺得背脊发疼,可由于昨晚没睡好的关系,他也没计较太多,只是翻了翻身,找了个较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宁澄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抱起。那人有着熟悉的体温,怀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抱着宁澄走了好一段路,再将他放到一张柔软的床榻上。
“……”
宁澄努力地张了张沉重的眼皮,朦胧间,只看见一副刻着金纹的白面具。
那人将宁澄放下以后就离开了。宁澄睡得迷糊,只当自己做了梦,便又翻了个身,继续熟睡。
这回,他真的做了个梦。
梦中的自己被人拉着,在一片山林间奔跑。拉着他的人身形修长,手细白而有力。
他听见自己发出开怀的笑声,而那人也回眸对他一笑,水色的唇映着白皙的脸——
“宁兄,醒醒,该用晚膳了。”
宁澄不情愿地坐起,并在看清眼前的人后,瞬间清醒过来。
他现在躺着的,是风月殿内的床褥,而身边坐着的,自然是风舒了。
虽然宁澄与风舒不过隔了一日没见,可此时见到风舒,他却有一种久别重逢之感。
“风舒……”
由于刚睡醒的关系,宁澄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喊了风舒一声,却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对不起,昨晚的事,我不是故意的,希望你不要生气。
谢谢你刻意为我准备午餐,可它被我白白浪费掉了,真的非常抱歉。
谢谢你,一直都那么地照顾我。
——明明有好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宁澄看着风舒熟悉的笑脸。在孱弱的月光下,他瞧起来有些苍白,眼里也有掩不住的疲惫,可却依旧耐心地坐着,等待宁澄开口。
他一直都那么温和地对待他人,可那份善意,又换回了多少感激、多少的温柔以待?
宁澄看着风舒,突然有种想亲吻他的冲动。他抬起手,想抚上风舒的脸,可却在碰到那细腻润滑的皮肤时,猛地收回了手。
我这是,在想什么啊?
回过神来的宁澄吓出了一声冷汗。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他将收回的手覆在嘴前,装作还没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