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人言可畏
次日白昼,风舒点了另三名差役,带着宁澄一块前往万仞山坟场。
出发前,风舒又想劝宁澄留下,可宁澄却坚持跟上。
用宁澄昨夜的话来说,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对待。可真到了万仞山坟场,看见宁陕夫妇坟墓的轮廓,他的眼眶还是不由得湿润了起来。
父亲,母亲,你们在九泉之下,过得可好?
难过归难过,该办的事还是要办的。宁澄一边听风舒说明贾家命案始末与对骷髅诡蛾的推论,一边悄悄打量起专注聆听的同僚们。
那三名差役身形高大,其中一个肤色较为黝黑、另一个脸上长了点麻子,还有一个长相普通,没有任何特点。宁澄默默地在心里为他们取名小黑、小麻和小平,待有机会相处才问清各自姓名。
风舒发给他们一人五个锁物囊,吩咐他们在坟堆里找寻蛾子,自己则到坟场四处查探,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那锁物囊是一种低等的法器,能放入各种大小不一的东西,价格也挺亲民,之前月喑用来收纳烛笼的红色锦囊,便是锁物囊了。不管多重的东西、无论是死物还是活物,一被放进锁物囊中,就变得和羽毛一样轻盈。
不过,由于是低等法器的缘故,锁物囊的缺点也很明显。
一只锁物囊只能纳入一件物品,若要放入另一样,便要将原有的东西取出来。因此,虽然锁物囊在夙阑城内还算普及,但主要还是大户人家在使用,一般百姓有什么东西,直接揣怀中或放在包袱里就行了。
风舒离开后,宁澄和另三名差役便开始在墓堆中找寻蛾子的踪迹,一旦找到便用锁物囊装起来。一个时辰下来,宁澄抓到的蛾子装满了五个锁物囊。他见一旁的小麻只抓了一只,便主动上前帮忙。
小麻很是感激,在客套一番后,两人开始了抓捕作业,半个时辰以后,又抓到了四只蛾子。那些蛾子瞧起来很普通,翅膀上的磷粉都是淡褐色的,腹部上也没有骷髅印记。
虽然如此,宁澄还是记着骷髅诡蛾磷粉带毒这件事,在收好最后一只蛾子后,他连忙屏起呼吸,和小麻一起拍打衣物上沾染的磷粉。这些磷粉混在尘土里,看上去就和粉尘没什么差别,但如果他们的推论属实,这些磷粉到了夜晚,就会闪烁着荧绿的光,成为夺命的凶器。
二人拍打好衣物以后,小黑和小平也回来了,两人都弄得灰头土脸的,但也成功抓到了十只蛾子。二十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放在一块,看上去有些壮观。
等候风舒的同时,宁澄和同僚进行了交谈,知道了他们仨的姓名。小黑真名是墨无痕,小麻叫马文天,小平则唤作齐初平,名字中居然真的有个“平”字。宁澄默默地记下,却又忍不住在心里继续叫他们小黑、小麻和小平。
这么看来,陌生人的姓名果然没有昵称好记,也难怪花繁一开始叫他小橙子了。
四人聊了一阵后,许是觉得和宁澄比较熟悉了,小麻在看了小黑一眼后,语带八卦开口:“宁澄兄弟,你和风判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宁澄被他问得不明就里,便选了个较安全的回答:
“自然是上下级的关系了。”
虽然宁澄认为自己和风舒已经是朋友了,但他不会傻到四处传扬。毕竟人心隔肚皮,在发生郁儿那件事后,宁澄对陌生人总是会先带一层防备。
尤其像小麻这种人,刚认识一会儿就能向自己探听八卦,想来也是个长舌的种子,万一宁澄如实告知,恐怕第二天“风判大人和自己的下属交朋友”这件事就传遍整个望云宫了。
有些事虽然自己觉得光明磊落,可在其他人的嘴里转一转,出来时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宁澄没忘记自己曾入过天一牢,虽然结果是无罪释放,但传扬出去恐怕不太好听。若这件事传到居心叵测之人耳里,搞不好还会说宁澄靠裙带关系脱罪,再通过贿赂风舒入职忤纪殿。
他好不容易有了个朋友,不希望自己这点小小的幸福也被夺走。
小麻在意的却不是这点。他摆了摆手,道:“宁澄兄弟,听说你现在和风判大人同居,每日都一起甜蜜地工作,之前也曾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风判大人热烈相拥。敢问宁澄兄弟,你和风判大人是不是、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咳……咳咳、咳!”
什么叫那种关系啊?
而且什么甜蜜,什么热烈相拥——哪有这回事?
宁澄毛骨悚然,第一时间想要反驳,可仔细思考小麻说的话以后,却又无法出言否定。
他和风舒确实同住在风月殿,从昨日开始一起行使忤纪殿工作,也的确曾在天一牢前拥抱……可那只是个意外啊!
不对,之前乘丝帘伞时也抱过,还有在宁府残垣前……不过那距离望云宫太遥远,所以小麻说的,应该是天一牢那一次?
宁澄按了按额侧,深深地体会到了谣言的可怕。
自己和风舒明明就清清白白的,只是普通的友人关系,偏生这又是个不能说的秘密,所以现在要怎么解释才好啊?
见宁澄涨红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小麻权当他心虚了,笑着用手臂拐了拐小黑:
“看看,还是我说的对吧?之前打赌是你输了,别忘了给我半两银子。”
这两人居然还打起赌来了!
宁澄不想过问赌约内容是什么。他轻咳了声,弱弱地说:“事情不是这样子的,其实……”
小麻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挂着一副“没事,我理解”的笑容:
“放心吧宁澄兄弟,我们会守口如瓶,不会说出去的。”他看了看小黑和小平,挤眉弄眼地说着:“是不是啊?”
“……”
小黑抿了抿嘴,一脸不甘心,像是在心疼自己那半两银子。小平似乎很清楚自家同僚有多嘴碎,满怀同情地望了宁澄一眼。
“咳。”
一声轻咳打断了四人的谈话。小麻脸上笑容一敛,忙收回搭在宁澄肩上的手,往一旁站去。
来人便是风舒了。他淡淡地瞥了小麻一眼,然后开口:“我已查探过坟场四周,并无任何异象。今日先到这里,待夜间再看蛾子有无变化。”
他一挥手,将那二十只锁物囊收入袖中。
哦?所以今日提早下衙吗?
宁澄本来想说要等黄昏才能去见芙儿,可听风舒的意思,是让他们就地解散,那他就不需要等那么久了。
“为谨慎起见,还请各位用扫尘术洁净身体、衣物,再返回宫中洗沐。”
众人依言照做。
风舒勾了勾手,示意宁澄靠近自己,然后凑在对方耳边说道:
“宁兄,待会儿一起到暖泉沐浴如何?”
自那天和风舒在暖泉洗浴后,宁澄总找着借口到差役所的洗澡间沐浴。此刻听风舒带着笑意提出的邀约,他不由得面上一红——
风判大人,你知道宫中把我们传成什么样了吗?
宁澄努力地把脑中“风判大人和下属一起洗澡”、“那名下属居然能用文判大人专属的暖泉”、“他俩果然有一腿”等等语句划掉。
开玩笑,这种流言要是传出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宁澄干笑着摇头,道:“风舒还是自己洗浴吧。我待会儿有事,想尽快洗完澡,就不去暖泉了。”
风舒道:“宁兄是想去找芙儿吗?风舒也可以一块去的。”
宁澄道:“确实如此,不过——”
他脑袋里响起小麻说的“每日都一起甜蜜地工作”,忍不住起了身鸡皮疙瘩:
“听说近日城中冒出不少窃案,风舒不是答应了下午要去失窃的店门看看?”
实际和风舒一起工作后,宁澄才知道他之前说的“不忙”都是假话。身为忤纪殿掌讯,风舒要履行的可不只是节令日审讯而已,许多大大小小的案子在真相未明之前,可是需要好好进行探查的。
风舒道:“那是下午的行程。此时不过巳时三刻,就算赶回宫中沐浴、用膳,也不耗多长时间,不会耽误公务。”
宁澄:“……”
我知道啊!可是我就是不想和你一起去——
宁澄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我、我其实想先去逛逛街,给芙儿买些东西,晚点再送去贾府。”
风舒笑了笑,道:“没事,我陪你。”
……
宁澄被那澄澈的笑容打败了。
风舒真心待他,而自己却顾着担心被人误解,将风舒推远……
算了,旁人心思龌龊,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见宁澄不再反驳,风舒便让大家返回望云宫。和来时路一样,他们先是经过一片荒草地,再绕过几条小径后,方才回到城镇。
一入望云宫,小黑、小麻和小平便和两人道别,往差役的居所走去。宁澄则跟在风舒后头,慢步走回风月殿。
由于有风舒带路的关系,宁澄走回风月殿的路上,并不需要专心认路,这也让他有了思考的余裕。
刚才一时心软答应和风舒一起行动,可是这样下去,果然不太好吧?
万一望云宫流言四起,不仅会败坏宁澄的名声,还会连累风舒被拖下水。到了那时,宁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厚着脸皮在望云宫待下去。
宁澄心中烦闷,脚下越走越快,猛地手臂被人一拉,他重心不稳,直接往后倒去。
“!”
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他,耳边传来风舒低低的笑:“宁兄,想什么呢?”
同样的话语让宁澄想起暖泉里,风舒抓着自己那一幕。他脸上微红,连忙站直了身,道:“没什么。”
风舒道:“宁兄怕是有心事吧?连走过风月殿都不知道。”
宁澄一怔,往后方看去,果然看见风月殿那缥色的轮廓。他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我只是在想……等等可以买些什么给芙儿。”
风舒笑道:“宁兄不必烦恼,待会儿上街,看见什么需要的,买回来就是了,全都记在风舒账上。”
宁澄才刚入职,还没收到俸禄,自然也没钱买东西。他要面子,之前买东西都用“借”的名义和风舒要钱,好在他在望云宫内不愁吃穿,也没欠下太多债额。
此刻,风舒主动要买单,宁澄虽想拒绝,可自己口袋空空,总不能卖身还钱吧?
于是,宁澄只能干巴巴地说:“那就多谢风舒了。这笔账先记着,来日收到俸禄之时,我再还给你。”
风舒道:“我也想为芙儿做点事,买点东西不算什么。将来她若真入了蓝严堂,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难不成宁兄也要帮她还吗?”
“这个嘛……”
宁澄愣了下。
虽然宁澄觉得芙儿可怜,可毕竟非亲非故的,他若是要帮芙儿到底,就只能欠风舒一大笔债务。以差役每月的那点俸禄来看,恐怕一辈子都还不清吧。
“这次算在我的账上,之后的才由风舒支付吧。”
宁澄想了想,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见他坚持,风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牵起宁澄的手,径直往风月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