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弄
时愈接过二七手里的碗,喝了一口药汤。
味道不苦,还带点淡淡的水果味。
“我没有生病,”即使如此,连着喝了多日的药,时愈也不禁吐槽,“明天不要给我送这个东西。”
二七歪了歪头,浅褐色的眼眸里神色不解:“可是我要好好照顾伯爵。”
时愈:“你可以去照顾言淮。”
二七撇撇嘴:“不去。”
时愈叹了口气。
那日战舰砸入地面,在保护罩里的自己倒没什么大碍,反而言淮受了些轻伤。
路易的战舰连带着人被炸成了碎片,现在皇宫那边还在清理模拟空间。
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九零不见了。
不仅是九零一个ai,甚至他驾驶的那艘微型战舰,都无影无踪。
后来时愈思考,九零应该是……因为过近的距离受到波及,也许被吸入了模拟的边界里,那处能量不稳定,九零很可能,被动传送到了未知的宇宙锚点。
他大概这辈子也见不到这个ai了。
时愈不再想这个问题,他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绕过眼巴巴望着他的二七,准备出去看看言淮。
“伯爵,你去哪里?”二七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时愈后面。
时愈:“看望病人。”
二七:“他早就好了!”
时愈蹙眉:“没有,我昨晚见他,脸色都还是白的。”
“91号在骗你!”二七气得跳脚,大声道:“他明明已经好了,装作没好的样子,就是为了让伯爵你多去看他!”
时愈转过身,扶住二七的肩膀,一本正经道:“小二七,不要胡闹。”
“言淮91号是个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时愈语重心长地开解二七:“他是个,性冷淡。”
二七:“?”
时愈:“咳,性格冷淡。”
二七使劲摇头,蓬松的褐色头发被他甩得翘起来:“伯爵,他在骗你!他在骗你!”
时愈蹙眉,显得有些不耐烦:“你再闹,我就要把你拎到一楼去。”
二七停住动作,睁大眼睛直直盯着时愈看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他握紧拳头,一言不发地转身下楼了。
时愈头疼地揉揉眉心。
自从九零失踪后,作为智能化水平较高的二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得任性又黏人,还整天和言淮作对……
为了管教小孩,自己真是操碎了心。时愈想。
言淮住在顶层的阁楼里,据他的意思是这个地方少人清静,时愈合理怀疑他其实想避开聒噪的二七。
推开房门,时愈扫了一圈,竟然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阁楼空间很大,也没什么人来这里,靠墙是一整列的陈列柜。
上面之前凌乱堆放着时愈收到的各类礼物,而现在被人收拾整齐,各件东西摆放的位置堪称一条直线。
看来整理的人有不轻的洁癖和强迫症。
时愈找了一会儿,在角落的窗下找到了言淮。
他正随意地坐在地上,一条腿支起,垂眸专注地看一本书。
干净的指尖翻过一页纸,言淮抬起眼,看向时愈:“怎么了?”
“来看看你,”时愈蹙眉,“怎么坐在地面上,容易着凉。”
从旁边抱了一条毛毯,堆在言淮腿旁,时愈一边自说自话地“照顾”病人,一边悄悄打量眼前alpha。
言淮停下翻书的动作,安静地让时愈折腾了一会儿。
“看什么?”他问。
时愈用手去拔毯子上的绒毛,低头道:“我看你的身体好像没事了啊。”
言淮:“是么,我觉得还疼。”
时愈:“哪里疼?”
言淮神色不变,淡淡道:“腿疼。”
时愈:“……我记得你伤的是手臂,应该是手疼。”
这个位置有阳光钻过薄薄的窗纱,洒落下来,染得言淮纤长的睫毛都呈现浅淡的金色。
“你一来,别的地方就开始疼。”他毫无负担开口。
时愈:“……”
突然觉得二七说的话,有那么一点道理。言淮这人……
“我闻到你的信息素了。”
猝不及防听见这句话,时愈还有点反应迟钝,过了好半天才出声:“啊……”
言淮一手合上书,忽然朝他靠近了一点。
时愈吓了一跳,以为言淮要做什么,结果alpha只是揪了一下时愈卷翘的发尾,把打理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稍微整理了一下。
“下次带上信息素阻隔贴,”言淮语气平平,“我意志力薄弱,并且不是性冷淡。”
时愈:“…………”
他怎么知道自己和二七说过的话?!
时愈觉得脖子一凉——不是错觉,是言淮的手指顺势落下,在靠近腺体的地方,轻描淡写地点了一记,似警告又似无心的捉弄。
时愈一把捂住脖子,往后退了退,同时又有些疑惑。
“……你的信息素不是……”
言淮很平静:“e级。”
e级信息素对alpha来说是难以磨灭的残缺痕迹,平时根本捕捉不到其他omega的味道,只有在身体极端虚弱的时候,才会感受到omega的信息素。
——但这也意味着身体濒临崩溃的边缘。
时愈好奇言淮怎么突然可以闻到自己的味道。
“可能这次受到了某些影响。”
言淮难得地愿意多说两句,他垂下眸,掩去其中深意。
先前确实是基本感觉不到时愈的信息素的,但这一次身体受伤治愈后,忽然就能有那么一丝丝的味道萦绕过来。
非常、非常淡的,蔷薇花的气息。
攻击性不强,是未完全盛放的,仍如花苞一般可爱的感觉。
言淮觉得自己脑子治坏了,竟然会有这种毫无根据的想象。
但变化似乎是个好变化,言淮漫不经心地思考了片刻。
这或许可以是个恢复原有信息素的突破口。
这时,时愈的终端有了新消息,接通后,庄园的管家恭敬的声音传出来:
“伯爵,有客来访。”
来的人是元子岑。
时愈颇感意外。
那日的事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毕竟言淮和时愈两个人在战舰里,相当于大贵族的两个核心人物都在上面,因此当天的危机过后,在星网上引起了一些震动。
更令时愈奇怪的是,元陌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看法。
这位beta皇帝好似忘记了究竟谁是一切事故的源头,对外号称闭门养病,后续工作交由内阁处理。
而元子岑作为当日的一个重要旁观者,也到今天才迟迟来访。
时愈想,这姓元的一家人都莫名其妙的。
“小伯爵,”元子岑将一束装束精致的鲜花摆在桌面上,仔细看了时愈片刻,眼神担忧,“应该没有受伤吧?”
时愈点点头,看起来态度冷淡。
“陛下这两天也很关心言上将的伤势,”元子岑的话滴水不漏,“但陛下的旧疾犯了,身体不适,因此今日我来上门拜访,替陛下慰问一下言上将。”
时愈:“哦。”
“……”元子岑笑了笑:“小伯爵是在生气?觉得我没有早些天来看你?”
时愈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一旦冷下脸来,时愈的模样看起来就颇为薄情寡性,微微上挑的凤眼弧度傲慢至极,仿佛对元子岑的问题极其不满,丝毫不掩饰浑身漠然的气质。
实际上时愈正在放空大脑,思索元陌为什么对自己避而不见。
元子岑:“没有早点来看你是因为有事情需要处理……你知道那天,有个言上将的远房表弟也失踪了么?”
时愈:“……什么?”
元子岑:“路易的战舰爆炸,将那位叫言凌的alpha撞出模拟边界了。”
时愈:“……”
时愈:“?”
言凌?什么东西?
许是太久没有得到时愈的回应,元子岑只好自己接着说下去:
“言上将几天前和内阁联系过了,说是他一位表弟那日跑进宫,后来无故失踪。陛下吩咐我在宫里寻了两日,所以耽搁到现在才来看你。”
时愈一动不动地坐着,神色疏离,好半晌才勉为其难地点了一下头:“知道了。”
元子岑:“小伯爵不生我的气了吧?”
时愈:“嗯哼。”
元子岑又说了些趣事逗时愈开心,过了一会儿,他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对了,言上将恢复得怎么样?”
时愈语气不太高兴:“不怎么样,本来只有手受伤,现在好像全身都有了后遗症。还是间歇性发作的那种。”
“……?”元子岑道:“那我去探望一下言上将?”
时愈起身:“行,让管家带你过去。”
跟着元子岑走了几步,时愈忽然顿住脚,伸手捂住自己后颈的腺体,沉思片刻。
元子岑来拜访是打过了信息素抑制剂的,自己对他影响不大。
但言淮……
时愈在原地犹豫了几秒,最后决定先回房间贴个信息素阻隔贴。
“言上将,”元子岑朝言淮笑了笑,“好久不见。”
言淮态度淡淡:“不久,只有十天。”
元子岑不在意:“听时愈说,你的伤还没治好?”
言淮站起身来,他穿着简单的浅白色衬衣棉裤,走了几步,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上。
“好了。”他懒得说半句废话:“骗时愈的。”
元子岑:“……”
和这位聊天真是件十分辛苦的事情,真不知道时愈怎么和他相处的。
小伯爵那任性又骄纵的臭脾气,碰上这样的对话,难道不会当场气得爆炸?
但元子岑何许人也,完全没被当前尴尬的气氛为难到,顺水推舟地转换了话题:
“既然这样,那我回去就可以和陛下交代了,陛下近些天总是询问言上将的情况,只可惜身体不适,不能亲自过来……”
言淮漫不经心地听着元子岑说话,心思却落在别的地方。
面前的书架上满满放着上百本军事理论、战舰机械方面的典藏书籍,想也知道时愈平时压根不看,那他屯这么多书是为什么?
言淮心底里生出了些许微妙的情绪。
也许……这些书,是给自己准备的。
为了证明这个可能,言淮这两天没少特意在时愈跟前看书。
明明都是星网图书馆可以搜出来的东西,却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竟也让言淮耐下了性子,一页页翻过厚重的书籍。
可惜,时愈似乎毫无反应。
既没有对言淮看的书表现出兴趣,也没有任何类似于欣喜的情绪出现。
白看了。
言淮心想。
……一堆破书,令人心烦。
元子岑还在说话,言淮慢条斯理地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才有空理会他:“行了。”
元子岑的声音戛然而止。
言淮转过身,气质冷冽,幽蓝的眼眸注视着元子岑,淡淡道:“目的?”
元子岑的笑意一顿。
“在我面前,少说废话。”言淮道:“你今天来,是找我?”
元子岑收敛了脸上虚伪的面具,沉默着看了言淮片刻,才开口:“其实依我看,你也不太像一个ai。”
“竟然真的有ai可以与言上将那么相似,真是帝国的奇迹。”他说。
言淮没说话。
元子岑走过来,脸上带了点真实的好奇:“你和陛下说那个消失的ai是你表弟,即使陛下信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言淮嗓音清冷:“没指望你们相信,只是给时愈一个定心丸。”
“那傻瓜总喜欢担心些没用的东西,”他修长的身形倚在书架旁,散漫道,“与其这样,不如寻个借口去解决。”
“你们也需要这个借口,不是吗。”
元子岑突然笑了出来,摇摇头:“你太聪明了。”
“不过元陌暂时没时间思考这些问题,”元子岑垂首看着自己的掌心,“他还真是病了。只要目前的局势还算稳定,他不会再出手。”
言淮轻轻扬了一下唇角:“你进宫一趟,元陌就病了,真巧。”
元子岑耸耸肩:“这也对你有利。”
言淮不置可否。
“我今天确实是来找你的,”元子岑说,“调查了这么多天,拿到医检报告的时候,确实很惊讶。”
言淮微微蹙了一下眉。
他受伤后很快从医院被接回了时愈的庄园,按理来说,不会有人能趁机调查他的身体情况。
元子岑……的确不是一般人。
元子岑摸摸自己下巴:“芯片、仿生基因……‘言上将’,你可真是异于常人。”
言淮神情没有一丝波澜:“有话直说。”
元子岑直视着他,眼神深沉:“真正的言淮已经死了,你既然拥有这么高的智能,难道甘心当一个时愈操控的傀儡?”
言淮忽然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眉头。
如果他没记错,外界一直认为他失踪的半个月是在时愈家里。而时愈自己则认为,真正的“言淮”投奔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外星系。
从头到尾,没有人宣称过“言淮”已死。
元子岑为什么那么笃定?
言淮抬起眼,心底的疑虑缓慢涌现而出。
——换句话说,元子岑,在那场失败的任务里,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而时愈……究竟知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