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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权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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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之间, 满殿皆惊。

    他直挺挺跪在地下,原本紧盯着楚滢的道道目光,转眼间全投向他。

    或有惊疑, 或有不忍,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晦涩——他以男子之身,在帝师任上, 又深受陛下的信赖,越了兵部的权, 亲自监造了火器厂, 原本就已惹了许多人的忌讳。

    落到今日的地步上, 似乎合情合理, 甚至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楚滢望着他, 只觉得心一瞬间慌得厉害, 身上阵阵发冷。背在身后的掌心里, 仍旧是黏黏腻腻的一片汗水, 已辨不清是谁的, 让风吹得微凉。

    他竟就这样站了出去。

    他知不知道, 她正在拼了力气保他?

    殿中众人瞥着他, 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他倒有些胆量,敢自个儿站出来。”

    也有人小声道:“哪儿啊,酿出这样大的祸事, 他出不出来的,也是坐实了。自己开口请罪,许是还能落些好呢。”

    苏锦就跪在这一片纷乱中,神色宁静, 云淡风轻。

    好像周遭唇枪舌剑,与他都没有什么干系一样。

    平静得让人恨不能将他揪起来,攥着他的衣领,问问他究竟知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

    楚滢几乎是勃然大怒,无奈在百官之前,即便咬碎了一口银牙,也要守着冷静自持。

    她若是乱了,苏锦只会落到更任人拿捏的地步。

    “苏大人,”她垂眸望着他,神色微凉,“你急着请什么罪?”

    苏锦低着头,并不看她,声音似是无波无澜。

    只她平日里听久了,才辨得出来,其中那一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火器厂是臣监造,如今酿成祸事,臣罪无可恕,理当受惩。”

    楚滢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殿上的议论声渐渐低下来,多少双眼睛,只在二人之间逡巡,像要在她开口之前,提前窥得一些什么。

    毕竟,再论也没有什么可论的,如今单看她这位陛下,肯不肯将苏锦处置了。

    只消她一句话,若她不肯,她们自然多的是办法,软硬兼施来逼迫她。

    这朝堂,终究从不是一言堂。哪怕她身为帝王,也做不到。

    楚滢背着手在身后,指甲深深刻进掌心,面上却并不如何,唇角甚至向上微扬了扬。

    “苏大人是觉得,你此刻自请降罪,朕就会心疼一些吗?”

    “……”

    她的声音并不大,落在殿中,却像忽然拂过了一阵凉风,诸人噤声,目瞪口呆,只瞧着这位陛下立在跟前,眉目如霜。

    就连苏锦,也忍不住抬了头,望着她的眸子里惊愕难掩。

    他双唇微动了动,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楚滢脸色冷淡,话音倒和缓,只是沉沉的,带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当初威宁大将军提议,军中将士深感火器于作战有益,苏大人深以为然,力主兴建火器厂。其后从厂房建造,到招募工匠,再到制样生产,尽是苏大人与叶将军一手操持,朕信赖你二人,至今连亲往察看一次都不曾。”

    她唇角抿成一线,眸子晦暗。

    “没料想,才不过半年的光景,竟就闹出这样大的祸事。”

    殿中极静,人人屏息,偶有一丝风从殿门外进来,拂动衣角,轻微窸窣之声,竟显得极不合分寸。

    她缓缓从玉阶上下来,站定在苏锦跟前。

    苏锦仰头望着她,目中神色难言,而她只垂眸凝视着他,似乎有那么一瞬,仍旧透出几分不忍,却很快被冷意掩盖。

    “事到如今,不是你跪下请一声罪,朕就能随着心意罚了的。如今朕已命大理寺前往细查,待叶将军从雍州回来,也一样要查。事出何故,该是何人的责任,其中又有无贪赃受贿、人浮于事,都要查个水落石出,半分不得遮掩。

    “若不是你的罪责,朕并不能加于你一身。但若要有你的份,朕却也决不姑息。”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大理寺卿何在?”她扬声道。

    那被点到名的立刻上来,怀着小心,“臣在。”

    “过往对听候审查之官员,当如何处置?”

    一语既出,百官神色皆讶然。

    只有这时候,才使人感到,她仍是一位极年轻的皇帝,哪怕如今在朝堂上,一言一行,降旨训示,看起来已经颇有章法,但归根结底,她仍旧是稚嫩的。

    例如,在这样的事上,她并没有经验,还要向大理寺卿询问成例。

    但令人震惊的,却并非如此,而是——

    她当真舍得惩处苏锦?

    大理寺卿亦吃惊不小,但仍是谨慎作答:“启禀陛下,以往若是官员被疑有错,那便当暂停其职,停其俸禄,待查问详实后,再行定夺。”

    “哦……”楚滢缓缓点了点头,似乎在沉思什么。

    隔了片刻,方又问:“并不即刻下狱吗?”

    “这……”

    莫说是大理寺卿,一众朝臣之间,倒吸凉气者亦不在少数,皆惊疑不定,小心望着楚滢。

    当今陛下与帝师之间的那档子事,虽不能明言,但早已不是什么捕风捉影,几乎是坐实了,满朝之中人人心知肚明,这位帝师苏大人,人前在朝堂上辅政,人后在枕席间伺候,只差一个名分罢了。

    虽说是前些日子南巡途中,听闻是颇惹了陛下一番不高兴,但终归,也不至于反目成仇吧?

    诸臣瞧着楚滢铁青的脸色,俱在心里咋舌。

    先头还只以为,陛下怕是为他所惑,出了这样大的事,仍要护他。怎么一转眼间,陛下竟是有直接将他下狱的心思吗?

    一片愕然之间,终归是大理寺卿还要硬着头皮回话。

    “陛下,按以往规矩,官员得是罪状确凿之后,方才关进大理寺的牢狱内。如今这……”

    她心中略微挣扎了一番,终究是如实道:“如今此事尚未有定论,臣以为,尚不可将苏大人下狱。”

    众人瞩目之中,楚滢静立了片刻,终究是道:“罢了,那便暂且如此吧。”

    她微微皱眉,神色似有不耐。

    “那还是照先前所说,着大理寺派人去查,务必求实,不可轻忽。至于帝师……帝师就先不要过问朝政了,静候审查结果,容后再议。”

    她目光分毫不往跪着的苏锦身上落,只扫一眼大殿,“众卿还有事要奏吗?”

    众人低着头,俱是无话。

    陛下都已经做到这般地步了,哪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于是,司礼宫女唱了一声“退朝”,这场去而复返的早朝,才算是终于散去。

    大理寺卿方才领了旨意,心里正兀自思量,便走得慢了些,落在了人后,不留神,却听一旁有人议论。

    “陛下今日这脾气,可是有些大啊。学生先头还道,她怕是不舍得查办苏大人呢。”

    “我以为,不一定是那么回事。”

    她忍不住一转头,就见是兵部的倪雪鸿,让一名年轻官员扶着,正缓缓地向前走,显然也是有意落在人后说小话。

    “老师您的意思是?”她那学生不由讶异。

    “我私心里揣摩着,陛下倒是要保他的意思。”

    “保他?不会吧,陛下可是险些将他下狱来着。”

    “哪儿能啊,你没听见陛下问大理寺吗,他是帝师,这罪状尚未坐实,轻易却也下不得狱去。只恐怕陛下心里明白着呢,要是当堂护他,百官必不肯听,可要是陛下先把重话放了下来,堵了众口,又有哪个不长眼色的,敢当面再和陛下争个长短出来?”

    倪雪鸿摇摇头,颇有些深藏不露的意思。

    “陛下说是当朝将他训诫了一通,落了他好大的脸面,可实际上呢,又真正罚他什么了?他如今又没有官舍可去,即便是不插手政事了,仍旧是住在宫里。你说,陛下这算是惩戒他呢,还是将他护在了身边?”

    “这……”她那学生似是恍然,“陛下打的竟是这番主意?”

    “我瞧着陛下对他,不论怎样起起落落,终究是狠不下心来。”她道,“你没瞧方才那大理寺卿吗,人家何等机灵,耳朵里听着的是陛下要将苏大人下狱,心里早已寻出劝阻陛下的理由来。既要合了陛下的心意,还要替陛下堵住朝臣的口,这是何等样功夫?”

    她瞥一眼这学生,叹道:“好好学着些。”

    对方刚诺诺应声,忽地一扭头,瞥见她们提及的大理寺卿就在身后不远,神情顿时不自在起来。

    倪雪鸿觉出有异,也回身过来。

    两相见面,颇觉尴尬。

    大理寺卿却无心与人多言,只拱一拱手,与对面见礼,仿佛并不曾听见人说她什么似的,埋着头匆匆就走远了。

    而另一边,远在红墙内的桐花宫里,楚滢一改往日的笑脸,扯着苏锦,脸色黑得吓人,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她不顾一众宫人追在身后,一叠声地劝“陛下使不得”,像是半分也不怜惜,将人扯进了寝殿,重重一把就摔上门。

    苏锦只觉得身子让人一搡,就跌坐在床上,未及回身,一片阴影已经不由分说笼罩下来,压得他动弹不得。

    “苏大人,你可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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