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暗中交易
当晚,各大布行的东家都收到了卫老爷的请帖,说是卫夫人自南山仙观请了位得道的仙姑,要在家里做场清净法事,请他们一同观礼沾沾仙露除除晦气。
这件事,是管家卫忠亲自拿着请帖挨家挨户送得,自是瞒不过邹家的耳目。而那些受到请帖的各布行东家,虽觉着卫家大晚上搞法事很离谱,却念着这几日卫老爷答应筹备罚款的情分,纷纷来到了卫家。
彼时,邹老爷正在醉仙楼宴请贵人,听闻此报后,撇着嘴冷笑一声,道:“谁家大晚上做法事?那群瘪三不过是走投无路,垂死挣扎罢了。还得道的仙姑?那仙姑,还能变出银子不成?!切,等着看吧,七日时限一到,他们还不照样乖乖送上银子!”
此番话,引得雅间里一阵哄笑。
邹富海笑过,忙端起一杯酒,向主位上坐着的人举杯敬上,道:“此番多谢康大人秉持正义,为我邹氏主持公道。我邹某先干为敬,望大人日后多多提携才好!”
这位康大人正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康奇。闻言,他淡笑道:“不过分内之事,邹老板言重了。”
“诶,大人不必推辞,邹某行商多年,最重信诺,此番事成,邹某必定还要登门道谢。”
“登门就不必了。你既与永顺候结亲,我康家与冯家又是世交,你要谢便谢冯极兄吧。”康奇端起酒盏一口干了,说话间与他身侧的男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男子长得一副花容之貌,本是上佳之相,奈何气质糜然,眉宇之间风流犹过,竟显出了一丝贼眉鼠眼之势,令人观之惋惜。
此人正是永顺候冯极。此刻,他与康奇互视,仅一眼便心领神会,笑着起身,拍了拍邹富海的肩,附耳道:“你随我来,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两人出了雅间,来到隔壁的空房。
冯极道:“康大人这边的打点你不用管,最好不要出面。这些事我会交给玉皎去办。”
“玉皎?”邹富海一愣,随即想到玉皎也行,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虽说嫁入了侯府,到底血脉相连,怎么也不至于反过来坑他这个爹,便点了点头,道:“好,就听你的。”
冯极又道:“三十你只能拿十。”
邹富海一听就急了,嚷嚷道:“不是说好的十五吗?”
冯极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眯着眼笑道:“十五可不行。你不想想,三十万两雪花银都够养禁军一年了,这么大一块肥肉,怎么可能让你一人拿走一半?”
“那,那——”
“我的好岳父,”冯极轻笑,挑着半边眉毛,竖起一根食指,向上指了指,道:“咱们可斗不过。”
邹富海咽了口吐沫,脸色铁青,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点了头。
然而,第二日一早,兵马司门口就被一大群百姓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人人手里或拿着布匹或拿着成衣,吵吵嚷嚷要投诉。
当值的官员问清缘由,一刻不敢耽搁,连忙上报。原来这些百姓竟是来投诉邹家布行的,他们手里的布匹成衣不但有邹家布行的绣纹还有收款凭证,而这些商品无一例外全是伪劣商品。
这下热闹了。
因着京城多家布行罚款的事,各兵马司吏目便对各家布行做过调查,前几天刚从小道消息得知,上峰与邹氏布行往来密切,转眼间就接到了大规模对邹家的投诉,这要是处理不好,很容易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但这只是开始,一个时辰后。
大理寺接到诉状,是燕京十几家布行老板的联名上诉,说邹氏布行先是扰乱市场规范,压价抢客,后又派人烧他们的仓库,意图趁乱抢货。如今又伪造证据和证人诬陷他们销售伪劣产品,明明那些伪劣商品都是邹家自己的货,如今还有不少买主在兵马司市司门投诉,现人证物证据在,肯请官府出面主持公道。
大理寺前的堂鼓响了近半个时辰,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一时间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
邹富海昨日喝得烂醉,晨起事发时他还歪在床榻之上,睡得正憨。管家急不可耐,也顾不上礼法,门都没敲就冲进屋来,连摇带晃叫他起床。他被吵醒还骂骂咧咧不肯睁眼。
然而,管家一句:“老爷,您被告到大理寺了!”一出口,邹富海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
“你说什么?!”
他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两只宿醉的红眼瞪得溜圆。
“您被告了!那十几家布行联名把您告了!”
“快!快更衣!”
然而,他也就刚穿好衣服,大理寺司直已带人进了邹府。邹富海尚不觉得这是飞来横祸,还强撑笑脸,怀抱银盒天真地以为这次还能用钱摆平,却不知,满城皆知的情况下,就算司直是个贪财之人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收他银子,更何况今天他比较倒霉,遇到的这位司直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银盒被当场打翻。
邹富海也被当场缉拿。
被押送大理寺的途中,邹富海依旧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怎么也想不到,昨晚喝酒时他才刚和康奇等人说好的事,怎么睡了一觉就全成了泡影了呢?
此案由大理寺正焦允超负责审理。
萧肃的公堂上,年轻的寺正大人一脸正气。邹富海被押上公堂时,眼神有一瞬间与焦允超相接,不过一眼对视,他看到寺正大人那仿佛要将他射杀的目光,连忙地下了头。之后他便再也没敢抬头来。
十几家布行的东家早已在公堂上跪候,卫老爷也在其中,人证物证也早移交狱丞保管。焦大人再次浏览了一遍诉状,问邹富海:“七月十八,邹氏布行是否曾有让利九成之举?”
邹富海边擦汗边答:“有。那日全城的布行都在降价,我们出于正常竞争也跟着降了。”
“哦?这么说来,不是你一家降了?”
“不是我一家,全城都降了。”他说着,往旁边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几大布行的东家,立刻念出了几家布行的名字。
“几位老板可有什么要说的?”焦大人问话,几位老板自然如实回答——
“是邹氏先降得价,我们没有办法才跟着降的。”
焦大人点了点头,又问:“邹富海,邹氏先降价这点,你认不认?”
邹富海咬着牙,憋了好一会儿才说:“认。”
“那么,当夜午时,你让人去烧各大布行的仓库,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邹富海一口咬死,绝不承认。在他看来,那天的事既然没成,这些布行老板的手里必然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否则他们被罚款那天,就该使出这张底牌了,何必等到今日?
案子审理中,邹府的管家也没闲着。他匆匆忙忙跑到永顺候府,给那位侯府新晋的贵妾邹玉皎通风报信。在门口等了半天才见到邹玉皎的陪嫁小厮,如此这般的一说,那小厮带他进了门。见到邹玉皎,管家又将事情复述一遍,邹玉皎不敢耽搁连忙去书房找永顺候。
然而,不过片刻,永顺候的书房里就传出了争吵声——
“侯爷您不能不管,您可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爹!”
“我不是不想办法,是根本没有办法。就你爹做下的这些事,之前又没有跟咱们商量,如今东窗事发,人家人证物证俱全,你让我拿什么救他?”冯极不慌不忙,食指和拇指捻了捻,打个‘银钱’的暗语,说:“没有这个,谁会给咱们办事?”
“昨天见的那个康大人呢?他不是已经收了咱们一千两银票?如今遇上事了,怎么能一声不吭?”
“他在兵马司,手再长也伸不进大理寺,这是两码事。”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邹玉皎慌了,见永顺候无动于衷似得,更是有气,咬唇瞪着冯极,看了好一会儿,冯极却依旧没事人一样,一页一页翻着手里的账本。
邹玉皎阵阵心寒,一怒之下脱口而出:“既然侯爷还想不出办法,那我要回娘家,还望侯爷成全。”
没想到冯极只淡淡一笑,说:“行,你先回去吧。多陪陪你母亲,等过两天事情平息了,我再派人去接你。”
“……”
邹玉皎摔门而去。
侯府的管家悄然而来。他将两张纸递给冯极,道:“侯爷这是邹家和卫家的财产清单。”
“都查清楚了?”
管家道:“卫家只查到了京城,云间县的尚未核清。”
“嗯,知道了。放下吧。”
布行这场官司,闹得燕京满城风雨。
城南的庄子上,卫桀正举办家宴,为他远道而来的堂兄和老友接风洗尘。
卫桀的堂兄卫季,长着一张圆脸,笑起来的时候腮边还有一对讨喜的小梨涡,他是个健谈的性子,一见到卫桀那小嘴便巴巴地没停过。随他一同上京赶考的苏梓越,则是云间县有名的才子,他□□父年轻时曾给当今圣上开过蒙,如今虽已过世,大儒之名却流传下来。苏氏一门也因此成为书香门第,在云洲享有盛名。只是传了三代,仍未出一位京官,为了此遗憾,到苏梓越这一辈,兄弟几人自幼便被严格要求,以考取状元为目标。原本三年前,苏梓越就该来赶考,却莫名其妙生了场大病,生生误了考期。
好在今年顺顺利利,这便赶在秋闱之前随好友卫季一同进了京。
苏梓越的性格和卫季截然相反,卫季是你不理他,他一个人也能说上十句,苏梓越却是你问他十句,他可能就回你一个‘嗯’。
尽管如此,却完全不影响苏梓越的存在感,要问原因,当然是他长得实在太显眼了。
毫不夸张的说,卫桀初见此人,那一眼足足看了十秒钟,直到苏梓越眉头皱起,卫桀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