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你不懂你娘亲
绿桃带着茶具和火炉赶来的时候,远远听见有女子在哭,还以为时春分遇到了意外,吓得魂飞魄散,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当她看见哭的人不是时春分而是褚芊时,整个人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同时也满脸狐疑地望向对方。
“奶奶,芊姑娘这是……”
时春分转过身子,向她微微摇了摇头,绿桃便没再多问,识趣地将茶具和火炉摆上凉亭。
趁着她摆茶具的功夫,时春分压低声音对褚芊劝道:“不想让丫头看了笑话,就赶紧把眼泪收一收。”
这话果然有用,褚芊一下子就止住了眼泪,她抽抽搭搭地跟在时春分后面,走到凉亭的时候,脸上的眼泪已经尽数擦干,绿桃瞥了她一眼,赶紧退到一边,低着头不再看她。
时春分邀着褚芊坐下,二人在凉亭煮茶,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茶煮的自然还是九苦丁,自时春分经营茶庄开始,她爱喝的茶就没有变过,人生九苦喝惯了,再喝别的茶反倒觉得寡淡。
褚芊没喝过这样的茶,也没吃过这样的苦,一口下去差点喷了出来,但良好的家教让她还是克制住了,只是面色扭曲地望着杯中的茶水。
时春分看见她的模样,便猜到她喝不习惯,不由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没想到你在这儿,所以绿桃只拿了我爱喝的茶叶。”
褚芊连忙摆手,苦笑道:“九苦丁名不虚传,倒是很符合我如今的心境。”
说着,她沉吟半晌,还是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见她将九苦丁喝出了一副借苦浇愁的气势,时春分好笑地摇头,“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时候,你也不必如此绝望。”
“什么时候才是最坏的时候?”褚芊反问道:“等我真的披上嫁衣,嫁给了那个老头?”
“并不是。”时春分认真道:“人生没有最坏的时候,只要你肯好好活着,便没有最坏的时候。”
褚芊怔了怔,随即苦笑道:“我可以吗?我感觉已经看不见自己的人生了。”
时春分明白她的感受,可除了明白以外,她竟也无法给出任何承诺,看着对方近乎绝望的眼眸,时春分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娘那边怎么说?”
“她怎么说重要吗?”褚芊满脸不屑,“难道她犟得过父亲?”
时春分微微一怔,没想到她对柳姨娘是这种态度,不由皱起了眉头,“别小看你娘,她定会为你据理力争。”
“如果是莹儿的话,她或许会。”褚芊漠然道:“但换成了我,她最多也就是和父亲吵一架而已。”
见她竟然这样看待自己的娘亲,时春分有些笑不出来,从小到大褚芊都是众人心中的完美女儿,知书达理,孝顺听话,汤圆儿出身的时候,她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女儿模样,就是褚芊这样的。可如今,这个众人眼中的孝顺女儿对娘亲充满了怨气,觉得柳姨娘偏袒褚莹,觉得对方并不爱她……
时春分虽然不喜欢柳姨娘的行事作风,可也不得不承认她的优秀,一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女性,却因为自己的女儿生生蹉跎成了怨妇模样,倒头来还两边不讨好,她都有点同情对方了。
这样想着,时春分无奈地摇头,“你不懂你娘亲。”
褚芊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好笑道:“大嫂不是素来与我娘亲不合,怎么这会儿帮她说起了好话?”
“我只是帮理不帮亲。”时春分坦诚道:“你娘在褚家的时候的确像只好斗的孔雀,每当护犊子的时候,她才会收敛锋芒,可收敛锋芒不是为了妥协,而是为了保护你们,当她发现连收敛都保护不了你们的时候,她便会再次拿出好斗的本性,你且等着看吧,她一定会是褚家最爱你的那一个。”
时春分说得没错,在褚芊和时春分煮茶畅谈的时候,柳姨娘已经在屋里快急疯了,她听见下人的禀报,说半夜醒来不见大小姐在床上,整个人的脸色都白了下来,下人们找到现在还没有褚芊的踪迹,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想不开出了事,为此她坐立难安,越想越觉得生气,最后连下人的禀报也不等了,气呼呼地闯进了褚严的房间。
褚严此刻躺在床上睡得正香,连日来追查马匪的行动,他每天回到家都腰酸背痛,恨不得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此刻他躺在床上睡得呼噜声震天响,任谁听了都能感受到他睡梦的香甜。
柳姨娘冲进房间看见这一幕,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她看见房间里摆着盆水,知道这是褚严平时睡觉怕干,特地摆在房间里增加湿度的,她毫不犹豫地拿起那盆水泼在褚严脸上,只听哗啦一声他整个人从床上跳了起来,惨叫道:“谁?谁在我房间?!”
伴随着他的声音,屋外的下人纷纷闯了进来,面色踌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柳姨娘他们得罪不起,褚严他们更得罪不起。
褚严坐起身子,一眼看见手上还拿着脸盆像厉鬼一样站在他床前的柳姨娘,顿时愣了一下,黑着脸颊望向她,“你又在这里发什么疯?”
“我发疯?”柳姨娘轻笑一声,直接拿脸盆砸向了褚严,“你想害死我们的女儿,我不发疯谁发疯?!”
她一边尖叫一边用脸盆一下一下地砸在褚严身上,褚严一边抬起胳膊挡着一边恼怒道:“我什么时候想害死她们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柳姨娘完全没有理他,眼泪哗哗地直往下掉,“你要逼芊儿嫁给一个老头,还说不是想害死她?芊儿如今大晚上失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寻死,我十月怀胎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就这样被你活活害死了!”她越哭越伤心,手上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趁褚严恍神地功夫,猛地将脸盆砸在他的头上,一瞬间血流如注。
看见褚严见血,那些下人才惊呼一声,纷纷冲了过来,“老爷!”
他们走到柳姨娘身边,见对方手中已经没了武器,再加上神情凄厉凶狠,竟逼得他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褚严捂着自己的额头,鲜血从指缝中涌出,迅速朝他们摆了摆手,“没事,你们先走。”
得到了他的命令,那些下人顿时如释重负地退出了房间。
柳姨娘冷眼看着他,喉间溢出一声冷笑,“你怎么不像关着莹儿一样把我也关起来?我好好的两个女儿,一个被你囚禁,一个被你逼着嫁给老头,现在生死未卜,我这一生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我?”
褚严一边止血一边狼狈地翻身下床,嘴上还在安慰道:“芊儿未必有事,你先不要担心。”
“你当然觉得她没事!”柳姨娘痛哭道:“你连把我她嫁给老头都无所谓!”
褚严黑了脸颊,无奈道:“人家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哪里算得上老头?”
“他不算老头?”柳姨娘好笑道:“他年纪比你还大,都可以做褚芊的爹了,就算是皇亲国戚,我都嫌他太老,更何况他只是区区一个掌柜。你到底把芊儿当成了什么,竟要这样去羞辱她?”
“掌柜怎么了?”褚严的血怎么也止不住,索性不去止了,直接披上外套,胡乱拿了件衣服捂住额头,“当初我也是从低做起掌柜出身,如今不也是褚家的当家?”
“嘁!”柳姨娘嗤笑出声,眼里满是讥讽,“你算什么当家,如今的当家是你儿媳妇,是一个外姓人!老太太临死前宁愿把褚家交给春分也不交给你,足见对你的失望,枉你还敢以当家自居,到底要不要脸?!”
褚严知道她现在在气头上,所以对她的话并不气恼,只是笑着道:“春分是外姓人的话,你不也是?”
他原本是想缓和下气氛,没想到柳姨娘的脸色更加难看,直接扑上来对他又抓又打,“我跟你拼了。”
褚严一把抓住了她,趁势拖着她向外走去,“别闹了,赶紧去找芊儿。”
他们这边闹得沸沸扬扬,另一边褚芊的贴身丫鬟急匆匆跑到凉亭这边,找到了褚芊和时春分。
“姑娘你快回去吧!”那丫头吓得脸色都变了,声音还带着哭腔,“姨娘以为你去寻死了,直接跑去找老爷拼命。”
“什么?!”褚芊和时春分同时一惊,二人迅速站了起来,“我们这就去看看。”
一行人匆匆向褚严的院子走去,走到半路上就碰见了头破血流的他和嘴上正骂骂咧咧的柳姨娘,两边的人撞个正着,褚芊看到褚严额头上的鲜血吓得脸都绿了,“父亲,你……”
褚严见她完好无损,明显松了口气,淡淡道:“我没事。”
柳姨娘也停止了撒泼,怔怔地看着她。
褚芊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径直向柳姨娘扑去,“母亲!”
她从来都不敢想象,自己的母亲竟会为了她将父亲打得头破血流,她还以为这只是褚莹的专利。
柳姨娘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但还是克制地拍着她的后背,“芊儿别怕,有母亲在……谁也勉强不了你!”她这话与其说是给褚芊听的,倒不如说是警告褚严的。
褚严听了一脸无奈,张口想解释几句,但不知怎地又把话咽了回去。
见此状况,时春分主动道:“就让姨娘送芊儿回房吧,父亲的额头也该先看看大夫。”
褚严微微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径直转身回了房间。
时春分给了褚芊一个安抚的眼神,才飞快地跟上褚严的脚步,一起来到他的院子。
等到褚严在房间内坐下,大夫赶来为他包扎完伤口,他才睨了时春分一眼,冷冷道:“你有话想说?”
时春分点了点头,询问道:“父亲真的想把芊儿许配给林先生?”
褚严闭了闭眼,神情莫名地悲戚,“她们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这个原因吗?”
果然是为了拉拢对方,时春分无言以对。
半晌,她才道:“是阿令要求您这么做的吗?”
褚严很快摇了摇头,“是我提议的,阿令并没有反对,林中月是宰相之才,将来我们起事他将会是最关键的人物之一,只有把芊儿放在他的身边,我才能放心。”
“可这对芊儿并不公平。”时春分急切道。
“公平?”褚严有些好笑,“怎样才算公平?如果现在告诉她,她嫁给的可能是未来的宰相,你觉得她会拒绝吗?”
“这……”时春分当场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今晚她跟褚芊在凉亭谈心的时候,对方就曾说过如果林中月是达官显贵、皇亲国戚,她还能勉强接受,也就是说她并不抗拒对方的年纪,更多地是抗拒对方的身份。
倘若是当朝宰相,只怕她真的会答应。
可这“如果”真的能实现吗?
且不说这条路有多么危险漫长,就算真的让褚芊等到了,也已经是十几二年后的事情了,眼前她的抗拒却是真实存在的。
褚严也知道很难让褚芊接受这个事实,包括柳姨娘如此激动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但他又不想放弃这个打算,只得望向时春分询问道:“你有没有办法劝服她们母子俩?”
“没有。”时春分果断拒绝道:“连父亲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又如何能做到?更何况我只是芊儿、莹儿的大嫂,有什么资格干涉她们的婚事,别说我没有这个本事,就算我真的有……也绝不会蹚这趟浑水!”
难得她如此清醒,褚严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如果今日要嫁给林中月的是思卿,你会怎么做?”
思卿便是汤圆儿,想到自己的女儿要配一个年纪那么大的人,时春分寒毛都竖起来了,“我会跟您拼命!”
见她说得如此直白,褚严噎了一下,苦笑道:“我明白了。”
连时春分这样愚善的人都能如此坚定地说出这一句话来,那可想而知柳姨娘母女俩会有怎样的决心,褚严觉得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是为了华亭县主的复仇大业,另一方面却是妾室女儿的终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