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狐生机
一家医馆门口,围了好些人。门口停着的板车上,横卧着一只体型颇大的雪狐,双眼紧闭,喘着粗气,浑身抽搐,它的嘴巴下颌骨脱臼,一侧被撕裂出一道狭长的伤口,血肉模糊,牙龈翻露在外,滴着血,脖颈处的毛发已被鲜血染红。腿上也是伤痕累累,一只爪子的指甲破碎不堪,惨不忍睹。
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妇人,焦急查看着雪狐的伤,她包着黑头巾,把面部也遮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眼角的皱纹透出凌厉,有些气恼地冲医馆里的人吼:“就没个能治的人?”
医馆的辅医一脸难色。“刘大夫去临县出诊,一时回不来。这雪狐伤势太重,恐怕刘大夫回来也于事无补啊。”
“老太婆,这雪狐我们守了半个月才猎住它,你不由分说就截胡,我爹看你年纪大,不同你计较,任你把它拖到这来,现在它横竖都是一死,速速交还我们!”其中一个健壮的年轻猎户不客气呵斥道。
“放屁!你们不守规矩在先,明知它有幼崽,还扑杀它。它被倒刺勾住,生生撕裂自己的脸逃出去,既然它凭自己本事逃了,又被我救下,那它的命就不是你们的,是我老婆子的。”
“你这老太婆,敬酒不吃吃罚酒!”年轻猎户火冒三丈,上前一步就想拉起那雪狐,老妇人身子一横挡住了他,黑面巾下的一双眼睛露出凶光。
“虎子,不得无礼。”另一个年长的猎户拦住了年轻猎户。
“爹。这老婆子三番五次坏我们的事!”年轻猎户恨恨道。
老猎户眉头紧锁,辛四婆擅长正骨,是个小有名气的赤脚医生。山里人常会受伤,多b慕名找她帮忙,乌云山一带的寨民都很尊敬她,得罪她并没有好处。
可这雪狐难得一见,皮毛更是珍贵无比,父子俩守了大半个月,功败垂成,心有不甘。
“辛四婆,这么多年,你的规矩我知道,跑了的猎物,你若救了,我们便不能再捕杀。如今,这雪狐已然受伤,倘若有救,那我们就放手。倘若没救,那这身皮毛我们定要取走的。”
辛四婆鼻子里冷哼一声,眼看雪狐抽搐得更厉害,嘴里涌出血沫,她心道不好。她之所以把雪狐送来医馆,就是因为她在尝试将脱臼的下颌骨归位时发现它一处喉骨疑似断裂,有硬物卡在一侧的喉咙里,不取出来,必死无疑。
“别浪费时间了,伤得这么重,谁也救不了它。”年轻猎户冷眼旁观,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我能救。”人群中传来一声镇定清脆的声音。
说话的正是苏紫。
众人侧目,好奇打量她。
她对上辛四婆的目光,辛四婆黑色头巾下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双眼,眼中泛着寒意,盯着她看了一会,或许是被她眼中的坚定从容打动,辛四婆紧绷的双眼松弛了几分,犹豫道:“有把握?”
“有。”
“那快点。喉骨可能断裂,卡在这里。”辛四婆指着雪狐嘴里的深处。
“我需要镊子、小刀、剪子和针线。止血和麻醉的药物可有?”
辛四婆听了,立刻冲着医馆的辅医喊道:“听清楚没?快寻来。”
医馆的人急忙去准备。
苏紫快步走到临近一家汤粉店,问老板打了一盆热水,要了一些盐巴仔细搓洗手和胳膊。
“你还磨蹭什么?”辛四婆见她还有功夫洗手,有些恼怒。
“交给我,就得按我的规矩来。”苏紫不容置疑,加快手上的清洗动作,又对取出工具的医馆辅医吩咐道:“把这几样放在这个蒸笼里蒸煮一下。”
此话一出,汤粉店的老板急忙阻止:“要不得,我那是做吃食的。”
“多少银子,一会赔给你。”
汤粉店的老板刚要张口,辛四婆就忍不住骂道,“你个瓜杂,一个蒸笼用一下能怎么样?”
汤粉店的老板悻悻将蒸笼里的粉面取出,任由辅医把镊子、小刀、剪子、针搁进去。
苏紫洗净手臂,从包袱里取出刚买的白棉布把手擦干,走近雪狐。
她轻轻翻了下伤口,雪狐剧烈抽搐,她让两个人帮忙稳住雪狐的头,自己将手伸进雪狐喉咙轻轻试探,逐渐确认了位置,让人递来蒸煮过的小刀和镊子。
辛四婆十分默契地帮忙稳住雪狐的下颌,方便苏紫下手,又冲医馆的人喊道:“把止血药和麻散递过来。”
苏紫半跪在地上,调整好角度,对辛四婆说:“婆婆,喂它些麻散,尽量避开伤口,否则不好愈合。”
辛四婆照做,又吩咐人按住雪狐的身体,防止它乱动。
等雪狐挣扎的力度渐渐减弱,苏紫快速探手进去,切口、捏翻,用镊子取出一块指甲大小锋利的碎骨,辛四婆刚要松口气,就听苏紫说,“还有一处太深,要从外侧切口。”
她拿起剪子,准备先将雪狐右侧外喉处的毛发剪掉。
一旁的年轻猎户大喝道,“住手!皮毛破了相,还值什么钱!”他伸手捏住了苏紫的手腕,力道极大。苏紫忍不住痛呼一声,手里的剪子应声掉地。
“混账,你做什么?”辛四婆发怒。
“她并不是医馆的人,岂能由她做主。上等品相的雪狐皮能值千金,若破坏了皮毛又救不活,谁赔给我们?”
苏紫疼的咬牙,又不敢强行挣脱,担心若手受伤,一会无法完成缝合。
僵持间,那猎户突然痛呼一声,身子一歪,放开了苏紫。
苏紫抬头一看,面前的人一双黑瞳里仿佛结了冰,让人不寒而栗。竟是枫烈。
只见他一手轻按在年轻猎户的肩头,年轻猎户脸色瞬间紫涨,身子不受控制往下缩。年长的猎户见状,急忙上前想拉开两人,枫烈另一只手极快的闪动,那人就像失控的风筝一般被甩了出去。
年轻猎户也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为了一张狐皮,你们连脸皮都不要了。”枫烈声音中蕴含着极大的威压,“不惜破坏乌云山几十年的狩猎规矩?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老猎户爬起来,一眼看到枫烈腰间佩戴的血玉,面色大变,踉跄奔到枫烈面前,按住挣扎想起身的儿子一起跪下,求饶道:“是我起了贪念,坏了规矩,死不足惜。我儿子年少无知,还请网开一面。”
枫烈充耳不闻,站在年轻猎户身边俯视他。“你刚才哪只手捏了她的手腕?”
老猎户一听,知道此事不会善了,急忙道,“我,我愿意替他卸臂领罚。”说完,就朝自己的右肩狠拍一下。
“爹!”年轻猎户大叫着想阻止,老猎户的左臂已脱臼,无力地垂在身侧。
枫烈冷冷看着,半晌,冒出一句,“你有个疼你的爹,好自为之。”
老猎户忍着疼痛,脸上冒出冷汗,年轻猎户看着父亲不寻常的表现,也知道惹到了事,不敢再作声。
围观的旁人噤若寒蝉。
枫烈招了下手,身边出现一个黑衣暗卫。
“带走他们,查清楚猎杀雪狐的事从哪起源,又在哪交易。”
“是。”暗卫领命,把两个猎户带走了。
枫烈转而去看苏紫,却发现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清理雪狐喉颈侧的毛发。
她脖颈纤细,微微偏头,眼神专注,眉头微蹙着,鼻尖挺翘,表情看起来十分认真,认真到似乎全身都在发光。
他一眨不眨盯着她的侧脸,以至于当她忽然转头看向他,眼睛亮亮的,又伸出一只手说了什么的时候,他猝不及防,完全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酒囊。”她重复了一遍。
枫烈回神,面上表情有些不自然,伸手将腰间挂着的酒囊取下,递给了她。
她摇了摇酒囊,像是十分满意余量足够。用手捏住出口,挤压着反复冲洗了下准备为雪狐开刀的部位,然后轻吸了口气,利落下刀,十分有章法的避开血管,切开皮层,用镊子快速从里面取出一截断裂的铁刺,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残留,快速止血,预备缝合。
没有三角针,苏紫只能勉强将针弯折出一个角度,开始快速缝合,一开始似乎有点不顺手,逐渐适应后,加快了速度。
她手腕如雪,似疾风一般,很快缝合得当。
辛四婆松了口气,配合着苏紫将雪狐脱臼的下颌复位。
苏紫将酒囊里的酒换成清水,反复冲洗雪狐面部的撕裂伤,雪狐昏迷中发出一声声哀鸣。
“忍一忍,你的孩子都还在等你。”
雪狐仿佛听到了,身子动了动。哀鸣声逐渐减退,喉咙里留下混沌的呜咽。
辛四婆眼神复杂地看着苏紫,好像是回应一般,低声说道,“别低估一个母亲,它会好起来的。”
枫烈注视苏紫良久,在她收线打结肩头微松的那一刻,他才自观望的人群中抽身离去。
等一切妥当,苏紫想起要把酒囊还给枫烈的时候,已不见他踪影。
这酒囊上好的皮质光洁柔滑,微溢酒香。想起初遇那夜也是这酒囊帮了忙,她索性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