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永隔
秦与抒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从录制现场离开的,她只记得那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任何声音都分辨不清。
有人抓着她的手上了一辆商务车,外面围满了记者,白茫茫的闪光灯晃得她头晕目眩。
他们连夜赶到了温江市,那是盛礼的老家,一个距离路海有四百多公里的沿海城市。
最后车子停在了沿海公路旁,据说那是温江市最浪漫的一条国道线。
车里开着暖气,秦与抒却浑身冰冷。
她想跟着其他人下车,还没起身就被beck牢牢按在了座位上。
“你别去。”beck也在极力隐忍,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嘶哑粗砺,“栩栩你看好她。”
钱栩栩红着眼睛点点头,beck和纪柏桓陆续下了车。
她转头看着身旁的秦与抒,眼神空洞,呆滞木然。
从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人家领着她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走。
室外气温骤降,冷冽刺骨,和车内形成了巨大温差,车窗玻璃上糊起了厚厚的一层水雾。
停在公路上的警车和救护车排成一列,警报灯不停地闪烁着红蓝色的光芒,隔着模糊的玻璃瞧起来有些飘渺。
钱栩栩透过这样虚幻的光线盯着秦与抒的脸看,她依然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思考还是在放空。
“桥桥。”
钱栩栩拼命忍住又要涌上来的泪水,握住了秦与抒的双手,触碰到的那一刻才发现她的身子跟冰块一样僵硬寒冷。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此刻安慰的话语最是无用,只能默默陪伴。
搜救工作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六七个小时,他们到现场的时候救援队还在继续寻找。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黑夜退场,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车外的嘈杂声由远及近,秦与抒突然转过头去,抬手抹掉了玻璃上的水雾。
清晨朦胧的光线下,她看见一队人从海边滩涂慢慢移动到公路上来,有几个人抬着担架朝着救护车靠近。
只是那上头蒙了一层白布。
秦与抒的心口仿佛被人狠狠闷了一拳,她涣散的意识开始变得清晰,下一秒直接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桥桥!”钱栩栩在身后喊她。
秦与抒踉跄的步子还没迈出去多远,beck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挡住了她的视线。
冬日薄雾,beck的外套被水汽洇湿。
秦与抒靠在他的身上,半张脸埋在那湿漉漉的衣料里,鼻息之间充满了清晨的凛冽之气,但有那么一刻她好像闻到了绝望的味道。
海平线上新生的朝阳缓缓露出,救护车的警笛声同时响起。
她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眼前模糊了一片。
……
那天微博的服务器差点瘫痪,接连几个有冲击力的词条都登上了热搜。
先是“疯狂乐手总冠军无人认领”,紧随其后的是“盛礼离世”。
更加令人震惊的是后来爆出的一则新闻,路海市建设新路和玉阳路的交叉路口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截止报道发出时间,该事故已经造成了五死十四伤,其中有三名伤员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暂未脱离生命危险。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不少网友唏嘘,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来临。
陆辛杨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科室给他批了半天的假,从医院出来之后他直接去了秦与抒的小区,结果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回应。
她打的那些未接电话他是后来才看见的,但回过去的时候系统语音提示他该用户已关机,然后就再也没打通过。
微博上那些消息早就炸开了锅,陆辛杨不敢去想象她此刻的处境,他的思绪也是一团乱麻。
联系不到人,他只能在楼下等。
大衣外套早就被他扔了,上面全是抢救伤员时沾上的污渍和血迹,这会儿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
夕阳落山,朔风寒凉,不过吹久了也就麻木了。
陆辛杨站在单元门口的路灯下,仅剩的一点精力全靠兜里那包烟支撑着。
最后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俞皓的电话也进来了。
“你还在那儿等啊?”
“嗯。”
“别等了。”俞皓吸了吸鼻子,语气有些沉重,“她们今天不会回来了,昨天晚上连夜去的温江,听说人是在海里找到的,已经没了……”
陆辛杨手指一搓,捻灭烟头,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钱栩栩陪着她吗?”
“是啊。”
“让她有空给我打个电话。”陆辛杨顿了顿,“我联系不上秦与抒。”
其实有些话俞皓没说,他不是没提过,但还没来得及解释钱栩栩就甩了一句震耳欲聋的“让他给我滚”。
陆辛杨没到场确实情有可原,但他们乐队现在遭受了这么突然的打击,也不能指着别人在这个时候发挥什么同理心。
解释的话还是得留给陆辛杨自己来说。
“你也别担心了,赶紧回去睡一觉!”毕竟是自家兄弟,俞皓还是于心不忍,“别到时候人没见着你自己先倒下了,真以为自己是钢铁做的啊?”
”知道了。”
陆辛杨挂断电话,仰头揉了揉僵硬的脖子,他现在整个脊背都带着酸涩的刺痛。
天黑得很快,路灯已经亮起来了。
他又在那下面站了许久。
……
盛礼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警方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
而他唯一留下来的,所谓的遗书,只有手机备忘录里的那句“对不起”。
从事情发生到遗体火化,仅仅三天的时间,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从世界上彻底抹去了。
告别仪式上盛礼的父母哭到几乎晕厥,那天所有人的表情都差不多,跟外头下不尽的淅沥小雨一样,哀伤悲恸,绵绵无期。
一天下来,精神上的疲惫远远大于生理上的疲劳。
晚上钱栩栩和beck去外面打包了一些餐食,回酒店正要给大伙儿送晚饭的时候,却发现秦与抒的房间门怎么敲都没有人回应。
“桥桥?”钱栩栩用力拍了几下门板,还是没人来开门。
他们住的这家快捷酒店就在盛礼父母家附近,因为来得临时,订房的时候已经没有标间了,所谓的大床房也只有一张窄窄的单人床,钱栩栩和秦与抒只能分开住。
“说不定睡着了。”beck拿了一份饭出来,放在秦与抒的房间门口,“先让她休息吧。”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钱栩栩实在放心不下,又跑过去查看,结果那份饭依然纹丝不动地搁在地上,早已凉透。
秦与抒的手机在出事那晚就没电了,到现在都关着机。
钱栩栩心里不安,正想去前台要房卡的时候,秦曜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几楼?”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促。
钱栩栩如遇救星,抬头看了眼房间号,连忙说:“五楼,五零九房间!”
秦曜是和苏赢舟一起来的,他那会儿正在外地出差,临时订不到机票,转了好几班动车到路海,又跟苏赢舟开了四个多小时的高速赶过来的。
“桥桥?”
秦曜敲了敲门,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秦与抒!”他的语气有些上火了。
这时刚好路过一个打扫房间的服务生,苏赢舟直接拦住那人让她开了门。
室内一片昏暗,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
秦曜一脚踏进去,钱栩栩也想跟着,却被苏赢舟拦了下来,他对着她摇了摇头,钱栩栩立刻心领神会。
房门被关上,唯一的光源也不见了,室内再次陷入黑暗。
秦曜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拧开一盏床头灯,望着那一堆鼓起来的被子,小声唤道:“桥桥?”
没人应他,那坨被子也没动静。
秦曜怕她闷在里头缺氧,伸手想去扒,结果被子却被人死死拽住。
一来一回,他也没有了耐心。
“秦与抒。”他的声音变沉,“连你亲哥都不要了是吧?”
半晌后,被子里终于传出了一点声音,秦曜俯下身去听,是闷闷的哭泣声。
他再次伸手去掀被角,这回没有人拽了,轻而易举就将被子扯了起来。
秦与抒蜷缩成一团,脸埋在臂弯里,整个人都在发抖。
秦曜皱了皱眉,一把将人从床上捞了起来,可秦与抒却如同没有精神气的布娃娃一样,根本坐不直身子,他只好双手扶着她的肩膀。
看清人的时候,秦曜愣了一下。
原本白皙的一张脸布满了泪痕,头发丝乱七八糟地粘在脸颊上,不知道她哭了多久,眼睛又红又肿,好像根本睁不开似的,又或许根本不想睁开。
嘴唇也被咬破,渗着血珠。
秦曜扯了几张纸巾,刚想给她擦脸的时候秦与抒开口了。
“是我,是我害死他的……”
那嗓音像漏了洞的风箱,嘶哑干涩。
“瞎说什么。”秦曜控制住情绪,抬手替她擦了擦脸。
结果眼泪越擦越多。
“是我!”秦与抒嘶吼一声,“我就不该让他参加这个狗屁节目!不参加节目就不会这样!他本来就不想,是我逼他的!”
说着说着她居然开始锤自己的脑袋,秦曜连忙抓住她的手腕。
“我早就发现他在吃药了,我应该多问几句的,可是我没有……如果我多关心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秦与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直接挣脱了秦曜的钳制,开始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自私的人是我!从头到尾我只想着我自己,他做错了什么啊,他说什么对不起啊!该去死的人是我……”
秦与抒说得语无伦次,状态几近癫狂,双眼布满血丝,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智。
秦曜只能将人紧紧按进自己的怀里,也不管秦与抒会不会痛,把她两只手狠狠掐住,不给她伤害自己的机会。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这句话就像一道开关,秦与抒宣泄到最后甚至有些反胃,开始干呕起来。
秦曜替她拍背顺气,而秦与抒也慢慢止住了哭声。
因为她连哭的那点力气都没有了。
“这事不怪你。”秦曜低低地说,“他的症状不是今年才开始的,而且医院说他后面自己给自己停了药。”
床头灯的电路接触好像不太好,昏黄的灯光迷迷糊糊闪了几下。
“抗抑郁的药物如果突然停掉,很容易出现严重的戒断反应。”
再多说的话似乎有些残忍,秦曜点到为止。
秦与抒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趴在他的肩上缓了好一阵,干涩嘴唇张开的时候扯到了破皮的地方,但她似乎对痛觉也没了反应。
“哥。”她的喉咙已经哑了,掺着浑浊的鼻音。
“嗯。”
“我想回家。”
秦曜的胸口起伏,缓缓叹出一口气。
“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