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二月底，整个路海市还沉浸在冬日的余韵中不肯苏醒。
夜幕降临，气温比白天还要低上六七度，但寒意却阻挡不了人们外出逛街聚餐的热情。
兴荣里这一带的商圈尤为繁华。
作为路海市最知名的历史文化街区，这里也成为了众多文艺青年的聚集地，光是咖啡馆和酒吧加起来就有数十家。
此刻街角一间咖啡馆的二楼被人包下来清了场，一个戴着工作牌的男生匆匆爬上楼，还没在楼梯口站稳就开始喊了。
“车子已经在楼下等了，秦老师这边准备好了吗？”
他话音刚落，角落里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年轻女生就站了起来。
她顺手拎起一旁的吉他包，干脆地说道：“走吧。”
助理小影和化妆师对视了一眼，挡住了她的去路，不确定地问：“真的不用换套衣服吗？”
帽檐压着，瞧不清女生的眉眼，她勾了勾唇角，语气毫不在意。
“就这样吧。”
跟咖啡店隔着一个路口的下沉广场里，架子鼓、键盘以及音箱等设备已经布置妥当，只是没有华丽的灯光和装饰，看上去更像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街头演出。
路过的行人见怪不怪，这一片经常有不知名乐手在街边表演。
直到前排“realmusic”的大型灯箱亮起，才有人放缓脚步，驻足观望。
关注音乐圈的都知道，这是知名音乐软件泛亚发起的高品质live活动，不定时间，不限地点，甚至连演出嘉宾都是随机的。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广场的台阶上也渐渐坐满了人，不过谁都不知道即将登场的会是哪位音乐人。
时间接近晚上八点，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走下来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
那女生压着帽子，穿着一件黑色飞行员夹克，修长笔直的腿包裹在紧身牛仔裤里，脚上踩着一双高帮匡威帆布鞋。
很随意的装束，唯一显眼的只有那挂在肩上的吉他背包。
她低头穿过人流，快步朝着小广场走去，如果不是几架摄像机对着，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直到女生一路通畅地站到舞台中央，伸手摘下帽子的时候，观众才开始躁动起来。
“秦与抒！”
有人立刻认出了她，激动地喊着她的名字。
“晚上好。”
秦与抒背上吉他，调整好麦克风架子，笑着朝人群打了声招呼。
惊叹声越来越多，人们的动作也出奇地一致，掏出手机拍照的拍照，录影的录影。
但其中也有迷茫的，比如后排一个手握奶茶的妹子就在问身旁的同伴：“这谁啊？”
“秦与抒啊。”她的同伴很是兴奋，“太好笑了，我要拍下来给我室友看，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偶像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妹子皱了皱眉，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直到舞台那头熟悉的音乐声响起，她才恍然大悟。
“啊，是《anywhere》的原唱啊！”
同伴嘲笑她：“你才反应过来啊，不过也是，这位姐一直都是佛系营业，不上综艺也不爱露脸，认不出来很正常。”
妹子此刻也顾不上手里喝了一半的奶茶，连忙打开手机的摄影模式，对准了舞台。
秦与抒的声音很有辨识度，高音清亮，低音婉转。
她正在演出的这首歌传唱度不错，现场观众有很多跟着合唱的，一曲终了，气氛也被推向高潮。
“桥妹！我爱你！”
台下有个男粉丝声嘶力竭地喊着，引起周围一阵哄笑。
秦与抒听到这个昵称的时候有些恍惚，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只有一些老粉才知道她的小名叫桥桥。
“我都二十六了，再叫妹的话好像不太合适，叫姐吧。”
“桥姐！”
人群里的笑声此起彼伏。
毕竟只是小型live秀，剩下的时间不多，唱完歌秦与抒顺手来了段即兴演奏，她的吉他玩得很好，观赏性十足，一场音乐快闪秀最终在意犹未尽中结束。
上车的时候小影给她递了瓶矿泉水，一脸崇拜地感叹：“桥桥，你果然还是玩吉他的时候最帅。”
秦与抒喝了口水，笑了笑没有接话。
小影又问：“对了，刚刚制作组说要聚餐，问我们去不去。”
“不去，回家睡觉。”
小影点了点头，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答案。
秦与抒拎起前座的背包，在里面捣鼓着什么。
“我手机呢？”
“嗯？不在包里吗？”
秦与抒拍了拍脑门，对自己的丢三落四感到无语，她朝司机说道：“许哥，回一趟咖啡馆。”
咖啡馆二楼还有工作人员在整理器材，秦与抒在之前自己坐过的位置上找到了手机。
上头显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她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一边下楼梯，小影还没来得及提醒她看路，秦与抒就一脚踩空了。
她很清楚地听到了“咔嚓”一声，以及小影的惊呼声。
秦与抒痛得想飙泪，她觉得自己的腿多半是废了。
……
本该回家的路莫名其妙变成了去医院的路，在车上小影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带着哭腔给经纪人祁欣打了电话。
秦与抒揉了揉她的头，安慰道：“没事，最多就是骨折，死不了的。”
“……”
秦与抒见她刚憋回去的眼泪又要飙出来，立刻说：“如果等等欣姐骂你，你就躲在我身后。”
小影这才破涕为笑，但心里的担忧依旧没有消下去，她现在只希望能马上赶到医院。
“许哥，前面右拐就是路海附一了，你再开快点儿。”
秦与抒听到“路海附一”四个字的时候就怔住了，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那个地方对她来说就像是不能触碰的过敏原。
“换家医院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秦与抒秀气的眉毛拧在了一块儿，“不喜欢。”
小影很无奈：“医院还分喜欢不喜欢的啊，路海附一离得最近，也是市里最好的医院，欣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个时候咱就别挑了哈。”
秦与抒确实也没得选，因为司机已经稳稳当当地把车停在了医院大门口。
“你先坐着，我去借把轮椅。”
小影说完就下了车，如果不是自己的腿受伤，秦与抒也想跳下车转头就跑。
她隔着车窗，清楚地看到了“路海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这几个大字。
这些年来她无数次路过这里，却不曾有过一次停留。
几分钟后小影推来了一把轮椅，在她和许哥的搀扶下，秦与抒慢慢地下了车，只是过程中她的脚不小心踩在了地面上，疼得她立刻倒吸一口气。
作为国内排名前五的三甲医院，路海附一的急诊也比其他医院要繁忙许多，都这个点了，来来往往的人依然不少。
还没进去，小影就递过来一副黑超墨镜。
“桥桥，你还是挡一下吧，咱再怎么说也是个艺人，万一这附近有狗仔什么的……”
秦与抒斜眼看着她，扯出一丝干笑：“你不觉得大晚上的戴个墨镜应该要去挂脑科吗？”
“……”
分诊台的护士显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简单询问后很快就评了个急诊四级，给了张纸条让她们先去挂号。
挂完急诊骨科又去拍了片，撩起裤腿的那一刻秦与抒才发现自己的脚踝已经肿成了馒头。
等片子出报告需要时间，小影看着她的脚踝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鞋是不能穿了，我去给你找双拖鞋吧，这许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好车子。”
“出了急诊大楼左拐走到底，住院部门口就有超市。”
几年没来这里，秦与抒发现自己对路海附一的布局依然熟悉到可怕，就算是闭着眼睛她也能准确找到住院部的位置。
小影很惊讶：“你这是提前看过地图了？”
秦与抒自嘲一笑：“可能我之前在这里上过班？”
确实跟上班没什么区别，定时打卡，蹲点等人，极其笨拙又可笑的追求方式。
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秦与抒也觉得当初的自己很滑稽，以为凭着一腔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就能感动到别人，压根儿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可以的。
小影不知其中缘由，只当她是在开玩笑。
“欣姐应该很快就会到，我先去给你买拖鞋。”
秦与抒点点头，等她走后又去上了一趟卫生间，因为腿脚不方便，这一顿折腾下来着实废了不少力气。
自己推轮椅实在辛苦，有时候还把握不好方向，秦与抒干脆放弃，在走廊上找了块空位置呆着。
不远处就是急诊重症监护室，一些病患的家属守在门口，大多沉默不语，神情焦虑。
其中有几位情绪特别激动的，医护人员也只能尽心安慰着。
“你们先休息一下，等我们检查结果和会诊意见出来再通知你们，不用急啊，既然到医院了就把心放下。”
秦与抒瞧得出神，没发现自己的轮椅偏了位置。
“借过。”
身后响起一道低沉清冷的男声，瞬间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秦与抒像被施了咒语一般瞬间僵住，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跟着凝固了，就连呼吸的频率都在变缓延长。
见她没反应，男人又伸手将她的轮椅往边上挪了挪。
秦与抒根本不敢动。
白大褂的一角从她身旁擦过，男人侧头看了她一眼，脚步顿住。
感受到头顶处传来的灼热目光，秦与抒终于忍不住抬眼。
四目相对。
还真有一眼万年的感觉，时间好像也跟着静止了。
虽然戴着口罩，但那双深邃黑亮的眼眸她永远都不会认错。
只一秒，她就立刻撇开了视线。
男人皱了皱眉，犹豫着想说些什么，但碍于前方的状况，他还是抬步走了。
“哪个叫的心外科会诊？”
“陆医生，这里！”
秦与抒望着那个高大而宽阔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她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到现在依旧没有平复下来。
早就说过不能来这家医院，眼下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遇见了这辈子最不想遇见的人。
她的求而不得，她午夜梦回时的隐痛。
陆辛杨。
秦与抒愣在原地，看着急诊监护室的大门被推开又合上，直至那道身影消失不见。
蒙着往事的厚布突然被一层层揭开。
时光瞬间倒流，仿佛回到了那个躁动的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