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让卢絮整晚焦躁难眠。
宁至的语气、吐露的每个字都像是滚烫的烙印，不断地在他脑海中重播，也不知道是不是动静太响，漆黑的夜里传来姐姐轻轻的声音，“弟弟。”
卢絮僵了僵，一时竟是背对着她不敢动弹。
在卢冉的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发现竟然真的有个长得很深的肿瘤，如果不仔细检查根本不会发现，卢冉也由此住进了病房，卢絮陪护。
“你在担心医药费的事情吗？”
卢冉其实非常疲倦，强撑着困意，轻声细语跟他聊天，“这件事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这是宁先生家自己的医院，医药费会全免，你姐姐不会死。”
“但是我们欠的钱也要换，我都想好了，服务员可能真的存不下积蓄，等病好了以后我可以试试去做主播，只要有手机就可以，没什么成本，而你……你也可以读书。”
说到后面的时候，声音不自觉越来越弱，让卢絮忍不住喊了声，“姐姐。”
没有回复，只有细弱的呼吸声。
应该是撑不住药物睡着了。
黑暗的病房内便又寂静下来，卢絮沉默地坐起来，其实并没有觉得安慰，反倒是觉得情绪更加乱糟糟的。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从前，还住在酒鬼舅舅家的时候，每次舅舅动辄打骂，都是姐姐拼命护着他，后来好不容易跑了出来，却因为姐姐给他买的东西被抢，出车祸差点没有救回来。
当时荒郊野岭的，所有的小医院都收不了这样病重的人，若非周邵开车路过，把他们带到了现在这家医院，并且还付了医疗费，恐怕姐姐早就没命了。
这样的磕磕绊绊，无数苦难堆叠起来才是他的人生，卢絮总觉得世界昏暗无光，唯一对自己说过未来会变好的人，只有宁至，连周邵都不曾有过。
可真的会变好吗？卢絮陡然更加焦灼，灼得他豁然闭上眼，像是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隐隐约约有交谈声透过门板。
真的是他的声音！
卢絮愣了愣，急忙跳起来去开门，发现宁至竟然还没走，站在走廊跟助理说话。
基本上都是助理在说，而宁至在认真地听。他的侧脸也极其有韵味，下颌线的弧度优美明晰，耳朵的内侧似有一颗小痣，颜色和位置都很深。
直到说得差不多时，电梯间也响了，宁至这才走进去准备离开，直至身影最终消失不见。
卢絮深深地呼吸了几下，下意识抚摸着自己滚烫的心脏，仿佛在他走了以后，这股灼热的温度也终于慢慢冷却下来。
第二天清晨。
姐姐还要做一些常规检查，卢絮便早早地爬起来，跑到卫生间里面洗了把脸，陪着她在各个楼层把该做的全都做完了。
等结果吃早餐的时候，打工的餐厅老板拨来电话，卢絮走到阳台去接，毫不意外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怒骂。
本来卢絮和卢冉找到这份工作就不容易，却又因为各种住院、赛车的事情给耽搁，老板就因为他们心存愤怨，这下是直接让他们别来上班了。
卢絮早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沉默地听完挂了电话，死死地攥紧了指节，又立马去翻身上的钱包和银行卡，所有的存款加起来不会超过三千。
又来了。只要想到这里，那股挥之不去的乱糟糟的情绪就萦绕着他。
卢絮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紧闭着眼深呼吸，想要竭力调整自己的情绪，然而背后餐厅突然传来的喊声，还是让他猛地一抖，“弟弟。”
应该是姐姐吃完早餐了，在等他回去。
卢絮在原地僵硬地定了片刻，终于回到餐厅，正想神色如常地跟姐姐说几句，谁知道迎面竟撞上个熟悉的身影，令他豁然顿住。
宁至竟然来了，正站在餐桌旁边，他今天穿着件深蓝色的马甲，手臂上搭着件白色的西装，湿润的猫眼似笑非笑地注视他。
卢絮的心脏没由来剧烈跳动起来，他张了张口，下意识又回头去看姐姐，这才发现姐姐笑着跟他挥挥手，跟着前来接人的护士回病房了。
角落里面便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大约是因为距离近了，卢絮的血液逐渐滚烫且炽热，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终于竭尽全力吐出沙哑艰涩的字眼，“……谢谢您。”
听到这里，宁至便笑起来，突然连普通的餐厅都好像在粲然发光，“这就开始谢我了，是知道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
卢絮不由得愣了愣，这才发现他的手里面竟还握着信封。
是卢絮上次比赛的时候赢下来的，信封里面是存着二十多万的银行卡，只是当时卢絮觉得宁至在玩什么狗血砸钱戏码，他愤怒之下就扔还给对方。
然而此时这个信封又回到了他的手里，好像是知道他此时到底如何艰难，骤然将风吹到了灼热焦躁的心脏，好似真的能缓缓治愈伤痛。
“我……”卢絮的胸口汹涌着无数苦而酸涩的情绪，都快要挤爆了。
“到底是为什么……”
大抵是怕宁至发现他此刻的难堪，他又猛地回过头去，埋着脑袋谁也看不清表情，然而浑身却在控制不住地发颤。
宁至静静地注视他片刻，忽的无声笑了起来，也任由对方只留给自己背影，“这本来就应该是你赢的，现在还给你，能够解释为什么了吗。”
“卢絮，昨晚我给你说的那句话不是假的。”
“命运的眷顾总会轮到你，但是你要坚持一下。”
大约是发现了卢絮狠狠揉了下眼睛，宁至的嗓音也不由自主温和下来，“我知道你可能后面不会去打工了，但是赛车你应该不会放弃吧。”
“你用着你自己赢下来的奖金，重新去买辆车，为昨天伤害到你的那些人狠狠复仇。这会是你的开始，然后你会用这辆车赢下更多的比赛，直到世界冠军。”
话里构想的蓝图实在太美，卢絮猛地回头，因为通红而变得更加凶狠的眼睛看着他，很显然无法相信他所说的话。
但其实宁至说的都是事实，卢絮在书里面就是这样，被无数的恶意所包围，但依旧在摸爬滚打中登上世界巅峰，他的强大正是来自于他的不幸，还有坚强的内心。
或许是因为宁至到的时间点太早，卢絮的内心还未完全硬起来，但是宁至愿意呵护着他成长，提前为他披荆斩棘，为他开拓前路。
“卢絮。”
宁至走过来，在卢絮又急忙扭开头去以后，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将掌心放在他的脑袋上，温度就这样蔓延开来。
卢絮背对着他，只能够感觉到陌生的热意传遍四肢百骸，而宁至的声音也轻轻的，却格外地温柔动听，
“我说过的。”
“你要相信我。”
卢絮相信宁至。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刹那，卢絮竟有种陡然被酸涩和热意包裹的错觉，甚至之前周邵都没有给过，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被治愈了。
就算之前他对宁至再有什么偏见，此时全然消散，他怎么配？他也无法拒绝宁至的善意，未来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加倍努力，加倍的报恩。
最后卢絮接过信封，答应和宁至下午就去买车。
这阵劲儿过去以后，卢絮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二十多万说多不多，买车估计就要花去一半，这次他不会刻意省钱了，这是为了后续更好的比赛。
车挑选好的当天就拿到手，几周的时间内卢絮好好适应了下新手感，总觉得心里像是压着团滚烫的烈焰，若是再无法释放，胸腔都会被烧起来。
终于，朱哥那边给他打了电话，原来他经常跑比赛的场地有了新赛，而且这次还会履行上次的规则，只要有人肯给赛车手投钱，赚多少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宁总，这次您就别给我投钱了……”
前往赛场的车上，卢絮努力地跟宁至解释，“我想这次靠自己的能力赢，如果我真的被看到，那肯定会有人投给我的。”
宁至在开车，声音便从前面飘过来，“你还有哪次，不是靠着自己的能力赢的吗？”
卢絮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但是他的呼吸莫名混乱了起来，甚至觉得心跳更快，不得不打开车窗深呼吸几下，勉强平复着剧烈的躁动。
到了赛场附近，卢絮去找自己的摩托车，现在他终于有了自己专属的停车位置，不远处三三两两地，还有其他赛车手在低声讨论着。
直到卢絮在他们的目光中走近，拉开了车身的防尘布，一辆绯红色的车辆出现在眼前，火焰的喷漆遍布着车身，就连把手都被红色的皮包裹着。
四周传来压抑不住的惊叹，甚至还有几个跟卢絮老是作对的赛车手，此时都忍不住震惊地出声，被吸引围绕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然而他对此置若罔闻，只是插钥匙跨上车，在无数的目光中轰鸣着冲了出去，剽悍夺目的车身载着桀骜凶狠的少年，形成一道绝丽的风景。
远处停车场，宁至也将自己的车停好，打开车门走下来。
他就跟其他所有围观群众一样，注视着那道绯色越来越远，不由得轻轻翘起了唇角。
这才是卢絮该有的排面。
他也将从这里肆意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