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母亲
灵物认主，认的是主的魂和血脉，就算沈家人死了，可只要有直系血脉投生转世，灵物迟早会回到他们身边。
可若人死了，魂魄也不知归处，那印记就会自己消散，变成无主之物。
沈子绪看着鸦朝，接话道：“……我变成蛊魑后一直在追杀鸦朝，正好他也在查沈家被盯上的原因，才留了我和姐姐魂识不散。”
“原来是这样……”
沈青衣不屑：“这样？哈，哪样？我应该感恩戴德么？！他这么能救，怎么不一开始就——”
啪！
我忍无可忍，挣开鸦朝的手怒气冲冲地上前给了她一巴掌！
“没人觉得你的死是活该，可除了始作俑者图穆离，没人该为你的死买单！不是没人不想帮你，是你自己不想要！是你自己沉迷作恶！是你怙恶不悛！那些人，”
我指着远处茫然又解脱的怨魂们，声音有些颤抖，
“她们与你毫不相干，凭什么要因你的疯狂搭上性命！你口口声声凭什么，满心满眼要复仇，可你对真正的仇人却连提一嘴都不敢！分明是懦弱又不甘，要拿其他人的性命撒气！”
沈青衣：“你胡说！什么灵物什么懦弱！都是胡说！”
师父眼神莫名，懒得再看她发疯，站起身扭了扭脖子往外走：“成，我要问的事儿了了，这人怎么处置，你们自己看着办。”
能咋办？关起来？
关起来之后再把整个宅子里的尸骨找出来渡了，还有被关进宅子的所有残魂。
我和鸦朝相视一眼，正要说什么，可我忽然察觉到我脚下的泥地在慢慢下坠。
“躲开！”
鸦朝揽着我飞速离开原地，而与此同时沈青衣身下忽然塌陷，一股热浪从地底喷涌出来，数十条粗细不一，泛着黄光的锁链卷着煞气如剑般刺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穿透了沈青衣的四肢百骸！
沈青衣的皮肤上出现些扭曲的符纹，像是某种镇魂咒，看一眼就觉得晕。
鸦朝蹙眉看了一眼，忽然面色一变，向着身后风燕燕在的地方厉喝：“带着你小妈走！越远越好！”
说着，还用水灵送了他们一把。
常宋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缩成拇指大小躲在风燕燕怀中与他一道迅速离开，而逢生也一闪躲回了铃铛里面。
沈青衣痛得五官扭曲，大张着红唇，却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只看着沈子绪的方向，无声地说：
救我。
沈子绪不敢放手，可那链条看有人反方向拽，险些连他一起刺穿！
“松手！你想死吗？！”
鸦朝大喝一声，刀鞘一甩将沈子绪打飞老远。
“姐——”
一道奇诡的虚影出现在塌陷上方，瞧着像是一个巨型棺柩，可却是五方形的，顶上一层一层的又像是塔，每层塔檐都刻着镇妖印，整个塔身也被层层锁链缠绕。
光是虚影，那煞气都浓烈得让我不敢多看，也难怪鸦朝要让风燕燕带着常宋走了，这东西，是地府用来镇住更恐怖的妖鬼的！
里面哀嚎阵阵，沈青衣挣扎不得无法动弹，直接被锁链无情地拽入虚影，底层大门一开一合，将她关了进去。
此后虚影消失不见，快得仿佛没出现过。
我摸了摸脸颊，也没有想象中的滚烫。
天地间重归于宁静，我也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师父，他脸上只有一点惊讶，像是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那是……什么？”我问鸦朝。
鸦朝走向沈子绪，一边低声回我：“五方灵柩塔，关押着历来残害人间却又无法直接灭掉的妖、鬼等等。
若没错的话，九百年前沈青衣就是被关在这灵柩塔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放出来。”
说到这儿，他浑身气息一寒。
我也忽然意识到，看守五方灵柩塔的地府人员里，也被渗透了。
沈子绪呆呆地看着沈青衣消失的方向，听到我们过来，他才回头，看了眼鸦朝，苦笑道：
“我早知她该是如此下场，被关着总比出来作恶好，可我又想着，为何不连我一道关进去……”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你……不是还要找图穆离么？被关进去有没有命不说，也解决不了你和你姐的困境。”
他沉默了一会儿，撑着手里的剑站起来：“你说得对。不过鸦朝……你变了。”
我看他们二人似乎要叙旧，便给他们留出空间：“你们先说，天快亮了，我得去看看柳月喝小姑娘那边。”
我还记得她求过我，让我找出柳月的尸骨，如今我也找到了，该送她最后一程了。
可鸦朝却说：“叙旧不急于一时，我也有话要问你，你先调息，天亮后随我们一道回去。”
对此沈子绪并没有异议，点头应了。
我连忙跑向外头的小姑娘，柳月和付九正在她身边守着。
她身子明明灭灭快要消失，半只眼睛都被蚕食没了，可脸上没有半点痛楚，反而是我不曾见过的宁静笑意。
看见我，她半只眼睛一亮：“姐姐，谢谢您，现在可以将她渡走了么？”
柳月捡起了被她扔掉的白绫，系得歪歪扭扭的，看着小姑娘的模样有些无措，闻言又期待地看向我。
我点点头，指着旁边的尸骨温声道：“过来吧，我送你走，届时若有可能的话，阴差会带你回家一趟，想不想得起来全在你，你的眼睛也没关系，下一世……会好好的。”
这话不仅是安慰柳月，同样是说给其他怨魂听。
受了这么久的折磨，她们早就想解脱了。
唯有胡帆原地不动：“我……我想回去再看看他们。”
说着，粉色掉皮的小包都被她捏变形了，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想起来了还是没有。
我点点头随她去，而后召水灵开阴门，将尸骨一一摆在阴门前，鸦朝在我身边为尸骨祛除沈青衣留下的晦气和诅咒，让怨魂能够完全脱离与尸骨的联系，而后安然踏过阴门。
“往前走，永远不要回头。”
她们一一路过我身边，道过谢后，又一一消失在阴门亡魂道上。
柳月是最后一个，她看着小姑娘，轻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也没说你是谁……”
小姑娘眼里有晶莹闪过，嘴角扯了扯：“没什么好记得的，去吧。不要回头，不要记住我的模样。”
柳月沉默半晌，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终究是转过身踏入阴门。
而在她没看见的地方，小姑娘自付九怀中爬起，扯开白色发带绑在额头，颤颤巍巍地跪往柳月的方向，双手掌心向下交叉，触额叩首。
“愿，母亲此去安魂，来生顺意——”
饶是早有预料，可她这声哽咽的“母亲”喊出来，我心头依旧大为触动。
她说着祝愿，身形渐散于天地间。
最后一刻，她忽然回头看向我：“姐姐。我不悔。
我受她八年庇护，在这女孩无法生存的村子里，她做了我八年的母亲，我知足了，哪怕我再无来世，哪怕我在这镜界里徘徊孤寂，只要找到她就好了。
唯一遗憾的，是我没办法尽孝，连当着面都不能。我不能让她心有留恋，她必须、必须无牵无挂地走……
还好，我还能看见她脱离苦海……”
付九捂着脸，难过的气息蔓延。
小姑娘摸了摸他的手：“也谢谢您，为我争得时间。”
话音渐消，她最终什么都没能留下，唯有那一声声谢谢落在我们心头，久荡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