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生有苦更有甜,她总要朝前过的。
当二人携着猎物,走近小院的时候,张氏正带着小豆丁,在院中拿着长长的竹竿,卖力的打枣。
小妞妞,费力的高高昂着头,手中还拿着一个竹盆。
那盆中满当当的,堆放着殷红翠绿的大枣。
小家伙满天通红,一脸兴奋的指挥着母亲,高喊着:“阿娘,那里,那里。”
“哎,哎,好嘞。”张氏也笑呵呵的回应她。
母女二人一番打枣,也是打得妙趣横生,颇为热闹。
“回来啦。正好,老婆子做了些药膳粥,快来吃饭吧。”
正好这时,刘婆婆从灶屋,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粥,踱步走了出来,望到了他们二人便开口道。
“呀,这是……”待她定睛一看,这才瞧清云锦手中拎着的东西。
刘婆婆望着那些猎物,已然浑浊苍老的眼顿现朦胧。
她们不过略略施以援手,人家便全心是以回报。
那幽林,深厚危机重重,里面的猎物都似成了精一般。
这两年,便是她们拿手的设陷阱精围捕都不甚管用了。
不过,这么小会儿时间,这么多东西,哪怕功夫在身,也不是一件易事。
张氏也已看到那大大小小的猎物,握着竹竿的手紧了紧,眼中情绪翻涌。
“妹子,你……”
她性情憨厚,哪怕心里千言万语,这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来。
最后担忧的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萧夏本就敏锐,观她二人那般情绪,轻柔的回之以微笑。
摇摇头道:“无事,我从前有些家传在身,二位无需担心。”
她道家传,自然是从前那些丛林猎杀的身手。
不过一个是杀人,一个是猎物,于她而言,也无甚区别。
“快,快,饿了吧?洗洗手,吃饭哩。”刘婆婆赶紧招呼道。
“肉肉,肉肉!”小妞妞,瞧见那些野鸡野鸭野兔子之类的猎物,高兴的一蹦一跳。
她显然好些时日,没有吃过这些,说着说着,嘴里竟就流出了长长的口水来。
最后,张氏满含感激的从云锦手中接过那些东西。
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够她们一家三口吃上好一些时日了。
一张大的四方桌,摆在院中大枣树之下,清风徐徐间,可闻清枣悠香沁人。
几人坐下用餐,桌上还摆放着,用井水浸洗好,颗颗饱满的大枣。
席间,云锦默不作声,无甚言语。
倒不是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导之话,实乃他这么些年来惯来独处,也没有什么人与他餐间交谈。
萧夏也只默默喝粥,一时间,一张大桌上,只有小妞妞笑咯咯的声音。
“丫头,你呀,你太实诚了,以后怕是要吃亏呀。”
半晌后,刘婆婆晾了晾碗中粥,叹了口气道了句。
如今,这世道不太平,世人多冷漠且狡诈。
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那些堆满笑脸,却做尽狠辣阴毒之事的人。
可这般面冷心实之人,属实不多。
闻言,萧夏默了默,她觉着,实诚二字恐与她沾不上边,吃亏二字更不至于。
可就像云锦曾经说过的那句,她也是好久好久,都没听到过这么暖心的良言了。
“婆婆,家中为何只余女眷?”
她本不是个多言之人,可面对这样朴质的一家人,她终究问出了这句。
据她所知,南国这两年,似乎并没有大兴土木,又无战事,何处又需要征调男丁呢?
“都抓走哩。”说起此事,刘婆婆顿了顿,最后都化为一叹。
那双眼里有伤怀,却无悲苦,逝者已矣,生者也要继续前行。
言毕,萧夏与云锦对望一眼,后者的清眸眯了眯。
南国最近能称得上大事的,那便只有聚宝宴。
可,聚宝宴,征调男丁?
云锦心下极快的思索。
“俺们也不太清楚,”张氏接过话,继续道,“来得人只说是上头旨意,今年临时加了一项徭役,每家每户男丁皆要去上工呢。
也没说做什么工,做多久,只听说在很远的地方。”
“可、可后来……没过多久,来了一个人,说、说俺相公和公公他们、他们做工……死了。尸身……都没带回来……”说道此,张氏抬手掩目,喉头哽咽。
“好了,阿张,客人孩子面前,莫要哭哭啼啼,男子们没了,不还有我们女子,日子总要朝前过滴。”
刘婆婆拍了拍张氏,将妞妞抱到膝上,揉了揉她的小耳朵。
萧夏顿时怔愣无声,无论是对那莫名附加的徭役;
一对父子无声无息的殒命;
一个妇人余生的凄苦;一家老乡艰难度日。
更多的,是对眼前这样一个老者,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对苦难生活的坚韧之心。
这个世道,即便她有所了解有所准备,可如今这般面对,一直尘封的心亦起了波澜。
“哈哈,姐姐,呆呆。”
突然,坐在老人身上的小妞妞,瞧见萧夏愣怔的模样,张开嘴指着她咯咯咯的傻笑起来。
妞妞还小,自然还不懂大人那些话里的含义。
“活在世上,苦点没什么,穷点也没什么,活着就行哩,活着好,活着还能见到你们两个天仙一般的人哩。
大郎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哇。
老头子他们见到最多的,就是像狼狗一样凶狠狠的人。
凶哦,凶滴很。你们两个好,好,好着哩。”
刘婆婆将妞妞指着的小手拿下来,带着慈祥的笑容,将腿上的小妞妞摇啊摇。
小妞妞又乐得咯咯咯直笑,那笑纯真如曜日。
老人家逗着妞妞,又似喃喃说道,“日日花开日日红,娃娃笑来我也笑,不想难来光想甜,生活好来活着好哦。”
质朴的话语里,却充满了生活的哲理。
即便生活很苦,阿婆依然乐观以待。
在这苦难堆砌成山,似一柄重锤压的人喘不来气的人生里。
她记忆最深的,依旧是那些岁月里的美好。
哪怕那些美好的记忆少的可伶,她依旧日复一日的回味着,领略着,生活着,且依然不失发觉美好事物的心。
萧夏望着面前这位老人家,内心深处突然情绪开始翻涌。
虽然,她不至于枯心似井,可性格里的戾气不轻。
上次得张严一番用心教导,虽不在往牛角尖里钻,但怨怼孤寂时常萦绕。
其实,哪怕重来一次,她活得也一点都不自在。
她其实,还是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别人闯入,也不愿去融入旁人的生活。
不愿意去相信别人,更不愿去与人倾诉想法。
她,其实一直活得像个异类。
什么凡事靠己,在这世上,其实从来没有人是能独善其身的。
她冷目着脸,一时间沉寂在深深的思绪里。
忽然,一双大手覆过来,掌心裹着温热。
她抬头,望进一双澄澈镜明的眸,瞳内沉定从容。
流转万千中,给人一种笃定安稳的沉静之感。
对呀,这世上有些人多好啊。
小柔很好,小秋很好,大哥很好,张严很好,刘婆婆张嫂子很好。
还有,云锦很好。
“粥温了,喝粥。”云锦看着她,柔声道。
“你说,这世道会变好的吧。”她忽问。
“会的。”云锦答道,嗓音凛定。
“好,我与你一起看。”她面庞坚灼,扬起一抹笑意。
她拿起桌上大枣,放了一颗在云锦的桌前。
随后自己拿起一颗放入口中,咬下一口,清脆津甜,唇齿留香。
是啊,人生有苦更有甜,她总要朝前过的。
吃过饭,云锦收到陈述的飞鸟传信。
上面简单言明,已经收到此前云锦传出的信号,他们正带队往这边而来。
云锦简单回了信,让他们在落南河畔等待即可。
他将纸条折好,绑去飞鸟腿间时,萧夏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心道他们联络消息的方式倒是多样,问道:“陈述来的消息?”
云锦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萧夏望了他一眼,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又问道:“还有别的事?”
云锦将手中小鸟放飞,转身看向她,“我已让他们候在落南河畔。
不过,同行寻来的,还要一位无双公子。”
萧夏一愣,千机阁的尊者寒江,他也寻来了?
当时,金玉楼爆炸轰塌,楼内除了江湖中人之外,更多的便是千机阁的人。
因为千机聚才会的重要性,他们人间三阁的精英,想必多聚集在那里了。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身为千机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者,竟然置阁中人于不顾,反而来寻找他们。
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云锦见她听到无双公子之后陷入沉思,眉眼动了下,但没有多问其他。
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走吧,我们与她们辞别。”
离去时,云锦将身上仅带的几两银子,留在了他与萧夏休憩过的床头。
刘婆与张氏有些不舍的,叮嘱了他们几句。
又将大枣用布袋子装了好些,叫他们带上路上吃。
两人辞别后,朝落难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