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卓卓男儿,世人难及!
长河旁大树下,萧夏已缓了半晌。
能够察觉到,周身气力正在慢慢恢复。
她之前显然受了内伤,能够好的这般迅速,自然是方才云锦输入内力的功劳。
她动了动手脚,目光朝着云锦消失的方向望了望。
而那眉间,微蹙的弧度,依旧没有放下。
她向来敏锐,云锦适才的情绪,明显不对劲!
即便不是在身边,但那股凛凛不可逼视的阴冽和深戾刺心而来。
萧夏心下莫名一紧,一种不安的情绪袭了上来。
她抿了抿唇,抬脚终是朝那处走了去。
这林间深幽,枯叶铺地厚重,提脚踏在上面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鼻间,传来一股子腐朽破败的气息。
林内,风幽影动寻缝而过,传入人耳中发出呜呜的轻鸣声。
萧夏不知云锦到底身在何处,只能朝着他离开的方位寻去。
“云锦——”
萧夏仰头朝着四下唤了声。
他有伤在身,此番劳身动力,不知伤处眼下情况如何。
此刻,耀日渐渐西沉,林间树密。
光影从高空撒下,被茂盛的树叶切割成丝丝缕缕的线状。
一条一条,直射下来犹如一道道光柱。
前方窸窣传来声响,萧夏停下脚步,循目望去。
无边葱翠繁盛之中,有人踏光而来,身姿高挺,步履微沉。
那人目光尚有些沉浮,乍一对上不似寻常惯有的凉敛。
怎么说呢,就好比此前陡然跌入那寒湖深处。
周身便立刻激起一层冷冽的刺激,他的眸光亦如是。
在那一瞬间,便惊觉异常阴沉,好似那种暗夜里沉寂良久,却时刻等待嗜血的野兽。
萧夏眉宇紧了紧,今日的云锦与他寻常大相径庭。
仿佛,那人眼下已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启唇,无声唤了声他的名字。
视线里,男子望见她,沉滞的目光突就静了下来。
继而大步朝她走来,那眸内的沉浮早已消散了去。
周身。随着步伐不时的沐在光柱里,披光踏风。
温隽而矜贵,亦如从前那般,仿佛方才那惊心一瞥只是她的错觉。
云锦听到那声音后,从久远的幽荡荒芜的记忆中走了出来。
抬眼之际,便见少女静立林下,女子当是时清眉隆蹙,眼底闪过一丝愣愕。
自己,吓到她了吧?
这般做想着,极快的来到她身前,定定的望着她。
片刻后,只见他忽然伸手,一把将眼前人抱入怀中。
那力道之大,陡然间让萧夏整个身子一震,砰的一下撞入到他怀间。
他的脑袋垂下,下巴轻轻的靠着萧夏的头顶。
高大的男子内心疲乏,怀中女子真切的触感,仿佛能给予此刻的他,无数的力量支撑。
让他不至于,被那无边的荒芜吞没了去。
男子的胸膛宽大强健,萧夏脑袋抵在他胸前。
竟能够清晰的听见,那内里传来的一下一下的砰砰声。
她陡然被他抱住,一时也未及反应。
只感觉到两只有力的大掌,一手揽在腰际,一手抚在她脑后。
这个姿势,让她一时动弹不得。
耳边,忽传来男子一道轻喃,“对不起……”
萧夏一怔,未懂,“什么?”
她忽而敏锐的察觉到,此刻的云锦给人一种玉山倾颓的乏力。
又带了抹,类似于脆弱的不安感。
虽然,脆弱这个词用在云锦身上,十分不搭,但是萧夏便有这种感觉。
那黑衣人有何异常吗?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眼下为何会这样?
她纷乱的想着这些问题,云锦低沉的声音再度传来。
“于我,天下传闻亦没有错,暗夜幽煞,索命修罗,”
他说着话,手中怀抱的力道又紧了紧。
接着哑声道,“萧夏,我从来不好。”
他的声音低沉浅浅,不似以往矜贵清华,携着某种僵硬的沉沉压抑。
那话语,随着林间幽风起伏,一下一下,似掀开了口子,剖清了那鲜血淋漓的内里。
他幼时已现偏执,虽得贵人良言润孤心,亦选择了朝前的道。
可经年杀伐嗜血中,依旧会受囿于混沌困厄中。
虽不常至,亦恐一朝踏错,陷入深渊,灾祸便生。
明明那声沉浅音调不高,落入萧夏耳中,却声声刺耳,句句惊心。
顷刻间,她忽然感到心尖上,似乎被什么生硬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生疼。
她缓缓抬手,轻轻的拍了拍他那因抱她而微弯的背脊。
随即,从那怀中昂起头来,清亮的双眼寻上望着男子。
认真说道:“云锦,你我皆凡人,不必矫枉过重,苛刻至极。
旁人如何说,我们便要听吗?
人生两只耳,就是为了左耳进右耳出的。
再者,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
就像有的东西你觉得很好,旁人未必认同,或许还会嗤之以鼻的多言反驳。
可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能把你的脑袋给他吧。”
她说完这话,朝他扬唇笑了一下。
她并不时常笑,有时便是笑起来,也笑不达眼。
可眼下,云锦低头定定瞧着她,那明亮的眸真切的笑。
如冬日里,燃起的温暖融融的炉火,能神奇的将他此刻周身的冰寒化了去。
云锦听后,凝定地望着她,良久,他也抿唇笑了一下。
她这话耳熟,他从前听人说过相似的。
大抵,如她这般特立独行,不囿于世的人说出的话,皆有着相同的韵味。
他一直记得,从前有个人与他说过。
“自知自心,其路则明。
人之目在前,是让我们朝前看,是让我们选择我们愿意去看的事物。
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选择。
生活不是你活着的样子,而是你记住的样子。”
自知自心,其路则明。
记住自己选择的。
从此,他记住了穹霞漫天,山河淬金,壮景阔色撼人心魄。
于是,往日里的纠葛困厄,皆会在那一眼中忽散远了去。
随即周身便起从未有过的轻爽,那感觉竟会让他有些不习惯。
但内心,又十分的想要把它抓住。
云锦依旧维持着环抱她的姿势,一手遮腰,手掌未放下分毫。
少女昂着头,望他亦未有抗拒。
他手掌托在她脑后,因着她抬头的动作,柔软的青丝划过手心,微痒。
两人四目相对。
萧夏从下寻上看过去,入眼依旧是他那流畅凌厉的下颌。
这人给人的那种矜贵的精致感,离得近了愈发的灼人眼。
她轻轻的眨了眨眼,“说起来有些道理,大抵从前的我也是不信的,甚至会嗤之以鼻的嗤笑一声什么狗屁不通的歪理。”
她说着,浓密纤长的眼睫垂了垂。
“可如今,我倒愿意相信。
或许,上天给人种种常人不能及的经历,亦会回之以常人无法有的机缘。
云锦,你朝前看啊,山高水长,天远海阔。
而你,卓卓男儿,顶天立地,世人难及!”
少女嗓音,坚定如铁。当下的神色,却平静似水。
并未因这一番,有些堪称自以为是的大道理,而生出什么正义凛然来。
无慷慨之激扬,有的只是谈天般的随意,仿佛她仅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卓卓男儿,顶天立地,世人难及!
世间溢美之词,不知凡几,可他经年累月之中,所听实乃不多。
这一刻,这话似天地一洪钟,沉沉激荡在身上,回荡在心间,留下久久难以弥散的回响。
云锦抿直的唇畔微动,惯是深凛的眼底现出波澜翻涌。
似翻云狂浪,有种说不出来的隽永炽烈。
他只觉,林间有风飒飒,繁叶撒光点点。
这一刻,明霞很美,微风很柔,有个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