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张家人
东侧小门旁的粗使婆子早已经从先回来的小厮口里知道了今日他们发生的事,所以也并不多问,引着颜星沉和玉露一路先去见了当家大娘子,
母亲陪嫁过来的贴身婆子出来回说:“大娘子今日被风捎了一下,头痛的厉害,刚服了药睡下了,今日就不见四姑娘了,也顺便免了这几日的晨昏定省。知道姑娘今日回来,早就赶着让下手收拾出了西北侧的幽苔小院子给姑娘住,最是安静适合姑娘调养身子,女使婆子也都是府上的家生子,纵有买来的也已经□□好的,一住进去您就可以用的。大娘子还特特的嘱咐奴婢,姑娘但有吩咐随时告诉奴婢,一定不要拘谨。”
幽苔小院的确是安静,准确地说是鲜有人迹,因为在紧西北角落,多数人家这里多是用于仆妇住所或是马厩的后罩房,但很显然他们家就是让女儿住在这里的少数人家,中间空了一片空地,东侧才给了仆妇们居住。
小院长年光线黯淡,妩媚,很是阴冷,颜星沉未回来之前,院子一直空着没人去住的,只怕院内的杂草丛生,蛛网遍布吧!想要收拾出来,也的确是够辛苦,她母亲为了尽可能地避免看见她,也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也算是一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她倒也乐得如此。
和前一世一样,想到此她心里冷笑,却并不介怀,以前认为母亲不肯见她是自己不够好,所以尽管是寒天雪地,风尘仆仆初次回家的她根本不敢进耳房取暖,坚持着在外面等了许久,可母亲始终没有出来见她一面,她还为此生了好大一场病。
现在想想,可真是好笑。
颜星沉服了一礼,朝着婆子笑道:“多谢张妈妈,母亲病重,我不能日夜侍奉在侧,已经是不孝,唯有一心盼望母亲身体早日康复,一切都有劳妈妈了。”
张家的没想到这在庄子上养大的四姑娘不仅出落得品貌非凡,更是举止得体言谈大方,倒是让她眼前一亮,连忙道:“四姑娘说得哪里的话,只是大娘子说让您千万别多心,总归是回家了,日后有的是见面的日子,您刚回来,还是去拜见主君和老太太要紧。”
颜星沉道:“多谢张妈妈提点,我记下了,那就等母亲身体好了,我再来。”
说完又一服身,跟着那婆子去了祖母的住处,厚重的软帘一皆起,一阵温热的香风就扑上来,呛得颜星沉差点打起喷嚏。
大厅正中的罗汉榻上,珠环翠绕的围着一个富态贵气的老太太,虽然长年吃斋念佛可是半点没有和蔼可亲的样子和佛家慈悲的心肠,十足一个刁蛮任性的老妖精。
前一世可是没少为难她,不过也要算这个老太太命好,得了个寿终正寝,不过想来,即便老太太活得够久,在看到抄家灭门的惨案后也会被气得一命呜呼吧!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颜星沉身上,上下打量,像是要扒开她的皮肉翻出她□□裸的内里。
一旁有人欢喜有人愁,真心对她好的自然高兴,不想她回来的自然是银牙暗咬,尤其是见了颜星沉还生得这样一副好皮囊,虽然不是倾城倾国的美貌,但也绝对是可以让人见一眼就难忘的惊艳,尤其是那一双含情眼,再加上那通身的气度,落落大方,毫不扭捏,虽然气色不好,可也足矣让人望尘莫及。
颜星沉一脸乖巧地上前行礼叩拜道:“不孝孙女颜星沉拜见祖母!”
老太太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闭着眼假寐,一旁婢女揉腿的揉腿,捏肩的捏肩,见此情景谁也不敢发一言。
一旁有捂着嘴看热闹偷笑的,有心疼同情却又不敢说话的,也有不屑一顾的。
过了许久,颜星沉的膝盖因为跪得太久,小腿气血不通已经开始酸胀,老太太仍是一言不发。
颜星沉知道这是老太太给她的下马威,这是告诉她别以为回来了就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
这时一旁有人看不过眼去,听声音,颜星沉辩认得出是大姐姐颜淡嫣在为她求情:“祖母,四妹妹在给您请安呢!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一路周车劳动又遇到那么危险的事,定然受了惊吓,还巴巴地来给祖母请安,可见是心里对祖母极孝顺恭敬的!”
闻言一旁的三姑娘颜月如翻了个白眼,心里暗自不爽,但也不好多说,她向来是在人前最会讨巧卖乖的,既然大姐姐已经开口求情了,她也乐得顺道做个人情,紧跟着道:“是啊,祖母,多年未见,不成想四妹妹长得如此知书达理乖巧可人疼的,以后家里就又多了一个女孩儿家了,可是更热闹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果然睁开了眼睛,随意地瞥了一眼颜星沉,撇了撇嘴,拉长了声调,像是施舍:“起来吧!怎么还跪着呢,传出去还以为我刻意为难小孩子家呢!”
颜淡嫣闻言,连忙起身款款而来,扶起颜星沉细细打量,满脸的笑意盈盈,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成想长这么大了,真是恍如昨日!”
颜星沉知道这个大姐姐见到她是真心实意的欢喜,抬眼看去,入眼的是面如满月的脸,笑意盈盈的眼,和樱桃小口的唇,通身上下一派大家闺秀端庄贤惠的举止。
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起前世时大姐姐因为难产虚脱的浑身没了力气,眼神也开始涣散,却仍是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说:“保住我的孩子,保住我的孩子。”
最后硬是拼着最后的一点力气生下了孩子,可是自己却被拖得不行了,满眼是泪地亲吻着那个浑身憋得发紫的小东西,然后将孩子交到她手上请她代为照顾。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成功平安地逃走,下落何方,有没有怪她撒了慌?她还真有点想他了!
她忍着针扎一般麻痒痒的腿脚服了一礼道:“星沉见过大姐姐!”
身后颜月如上前劝道:“大姐姐,今儿四妹妹平安回来是个好日子,不好哭的。”
颜淡嫣破涕而笑道:“三妹妹说的是,只是一时忘了情。”
颜星沉又朝着颜月如服了一礼道:“见过三姐姐。”
接着大姐姐又一一为她介绍了在坐的柳、杜两位姨娘,又说:“今儿是见不过你二哥哥了,他去赴宴去了,想是还要好一会儿才回来的,只能明日再见了。”
说完扶着颜星沉坐定,老太太才漫不经心地问道:“见过你父亲母亲了?”
颜星沉屁股还没坐热,连忙又起身答道:“母亲身子不适不宜见人,赶着来见祖母,所以还未见过父亲。”
老太太不足挖苦地道:“你母亲身子不好,三不五时地就生病,敢是药罐子泡的!这管家也是辛苦活儿,若是力不从心,不如让两位姨娘帮衬着管管,哎,跟你说这些也没用,算了,你父亲应该还在书房,去见见他就回去休息吧!”
颜星沉服了一礼刚要走,颜淡嫣就走过来悄声道:“去吧,明日姐姐去看你。”
颜星沉笑笑,转身走了,经过垂花门,身侧影壁上雕刻着一株迎客松,虬结的枝干,张牙舞爪的一枝杈,还有峰峦起伏的群山。影壁前一个青花拔白绘着庭院花鸟的青花瓷缸,若是夏日里面该是蓄满了水养着睡莲的,只不过如今都积满了雪。
又接连过了两个垂花门,经抄手游廊这才转到父亲书房门前,门上挂着写有“听雨轩”的匾额,这是他书房的名字,缘由是书房一侧对着一潭湖水,是父亲特意找人穿凿的,闲来无事他就可以在窗前赏雨赏荷。
房内烛火摇曳,小厮进去禀报之后,婆子才打开帘子由颜星沉进去了。
颜次辅今年还未到不惑之年,可是已有了老态,鬓边和须发都掺着白,眼角眉梢纹路清晰,想是国事劳累,整日埋头案牍忙于公务所致。但双眼晶亮,一举一动仍能看出不俗的风姿,也难怪几个儿女品貌非常了。
颜星沉道:“女儿拜见父亲大人!”
颜次辅闻声这才慢条斯理地将修身养性的笔放到笔山上,吹了吹还未干的墨迹,抬眼看向颜星沉,这个女儿从出生起就被抱走了,说来跟他之间也没什么父女之情,只是按时送去一应的花销菜品。他想起那个乳母是个柔和隐忍的性子,想来由她教养出来的孩子应该也是这般的,所以虽然谈不上喜欢可也并不讨厌,沉声道:“回来就好!既然是陆将军的公子救了你,改日也该让你母亲带你奉上谢利登门拜访才是。”
颜星沉乖巧地道:“父亲大人说得是,女儿记住了!”
再看看她那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身板,颜次辅才终于良心发现一般,意识到面前站着的也是他的女儿,便又道:“你身子一向单弱,回来也好好养养,你母亲她不论如何终究与你是母女,你别怪她。”
颜星沉内心毫无波澜地道:“女儿不敢,母亲对女儿很好,父亲放心!”
颜次辅尴尬笑笑,继续道:“家里姐姐哥哥都很随和,平日没事和他们一起玩耍,为父虽然公务繁忙,没什么闲暇,可你若有什么事,也尽可来找父亲,若是受了委屈,千万别忍着,父亲会为你做主的,这里终究也是你的家!”
这些话,颜星沉听了只觉得可笑,也并不往心里去,只是回答着:“多谢父亲!”
颜次辅道:“外头冷,天也黑了,回去早些休息吧,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从屋内出来,游廊上已经亮起了一排的四角宫灯,随风摇曳,昏黄的烛火从绘着或是花草或是山水或是文墨的油纸上透出来,有一种格外的温情。
颜星沉随手托住一个细看,工整的小楷,写着“风吹浮云开,送我半窗月”,另一面写着“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颜星沉嘴角翘起,似是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