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关于是否要信这个不靠谱的系统这个问题,沈驰景在来的路上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自从自己来到这里开始,它就没做过几件像样的事,反而处处掣肘,想问它话的时候它不在,不想它出现的时候它偏来,让她老早就开始严重怀疑它话语的真实性了。昨日它说起回家的事,自己一时高兴地忘了形,可再细想想,总觉得有些蹊跷。
它为什么非要挑在这个时候告诉自己可以回家了,还特意嘱咐说不能参与宫中大事?偏偏它这话刚说完没多久就碰上了席引昼被打入大牢,是不是也太巧了些?
这样看来,它的目的更像是刻意阻止自己对席引昼的营救,而鉴于它低效率的办事能力,她能不能回家还另当别论。
其次,她更是严重怀疑它口中“这里的人全都是虚拟人物”的真实性。据她所在的时代,虚拟人物能够按照指令办事便万事大吉,根本不可能产生任何感情。而这里的每个人,凡是她接触过的,都实实在在、有血有肉、有情有感,说话做事并不像虚拟人物一样死板。
这里绝非什么书中世界,而更像是与现实世界不同的另外一个平行时空。
席引昼也绝不是什么数据,而是真心实意对她好了这么久的人,是她心中顶顶重要的朋友。
她绝不会丢下他不管。
沈驰景已经想好了说辞,懒得再对那个没用的系统解释这么多,摸出令牌便要走出巷子。
“宿主!”
“……”沈驰景的耐心已经被耗尽,又禁不住被它一直吵嚷着,怕在关键交涉时刻被它打断思路导致说错话,只得停下来耐着性子问了它最后一遍:“讲,讲完麻溜滚蛋。”
在沈驰景的无数次拒绝之下,系统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有妥协的迹象:“你确定要去救男主?”
沈驰景敏锐地感觉到它好像要透露什么重要信息给自己:“确定。”
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再次传来,只不过这一次的听着格外悦耳。
“男主并不在天牢,而在城郊外五里处的的荒旧行宫。”
“这里本来就不是天牢啊?你们不是将兄长关到了城郊屋里外的破行宫里了吗?”
江泉清见席引昼眼神暗了暗,半天没有作答,生怕那个魔鬼失去耐心再下狠手,慌忙替他答了。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答,反倒叫兄长骤然抬起头来,眼中第一次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以及从未有过的探究之意。
江泉清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看他的眼神,也猜出了个大概。迎接着席引昼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他心中突然溢满了恐惧与不安。
见两兄弟的关系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男人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江公子,所有人都以为殿下被关在了天牢,包括殿下自己!现在还活着的人,只有你——”
“只有你黑衣知道他真正的关押之处是在郊外的行宫!”
江泉清突然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席引昼虚弱却坚定的目光。
黑衣……黑衣……
席引昼心中不住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再低睁眼看向江泉清时,已是面如死灰。
他虽不受外人挑唆,可听那男人说的如此有理有据,再想想自家弟弟从小在自己面前说谎便会心虚的样子,也信了八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智谋和心机,又为什么会对沈驰景产生如此大的恨意呢?
除非……
除非他根本就不是十三岁!
他心下一紧,搅在一团的乌云豁然被撕裂一空,露出本该明了的事实。
饶是他再偏宠养了多年的弟弟,也已经不得不信了。
巨大的打击顿时叫他心绪震动,一时只觉得气血翻涌,盯着江泉清看了片刻,竟偏头一咳,吐了口淤血。
“哥!!!”
眼睁睁看着兄长被自己气成了这个样子,江泉清哭得歇斯底里,声嘶俱裂。
席引昼缓过劲来,运出内功平息了因情绪激动而翻动的气血,再度望向那个恨不得以身相替的少年,心中顿生悲凉。
这个样子的他,才真正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没有掩饰,没有欺骗,没有无休无止的心机和算计。
男人毫不在乎他们兄弟俩的爱恨情仇,只自顾自地说着叫自己开心的话:“只是我猜来猜去,却始终想不到怎么会有这么一号人,将太子殿下奉若珍宝,却能屡次对沈大人痛下杀手。直到今天看到江公子的脸后,我突然萌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他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江泉清身前,不顾他极度的抗拒和挣扎,提起他的衣领,第一次收起戏谑的笑容,认真地提出了疑问:“江公子,你……是不是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
“或者说,你其实已经……活过一遍了!?”
通俗来说,就是重生。
席引昼狐疑地闭上了眼睛,细细思索起来。
此人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再看看江泉清此时的反应,倒是印证了他的猜测。但奇怪的是,除非像他这样真正经历过重的人,正常人怎么会想到重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个男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而此时,听到男人的话后。像是被按住了什么开关一样,江泉清不住挣扎的身体突然顿住了。
他僵硬地像是个木头人,试图用什么都不讲来极力掩饰身上的不自在,却又哪里能瞒过那个老奸巨猾的男人。
“江公子不必解释了。”看他如此模样,男人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从小被太子娇养着长大,绝不会有这么多心机和手段来加害一位女子,更不会心思缜密到将身份隐瞒的一丝不泄,叫我们都查不到丝毫踪迹。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你重活了一世,所以对沈驰景恨之入骨,又有着上一世的经验和成熟帮你谋划,才能做得这样密不透风。是吗,江公子?”
冰冷的地面上,江泉清颓废无力地趴在那里,早已放弃了挣扎。
当残忍的事实被血淋淋的揭开,摆在他最不想被知道的人面前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心死成泥了。
看着他们两人各自痛苦的模样,男人心满意足,愉快地拍手大笑起来:“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他大笑了半晌,等终于笑足了之后,偏又觉得哪里不够,还想再说些什么,便又像闲聊一样挑起了话题,声音温润,颇有些岁月静好的迷离感:“诶江公子,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陛下这次为什么这么心狠吧?”
席引昼:……
这人真是惯会伤人心。你不想听什么,他就偏要说什么,还句句往伤口上戳。
江泉清本无心搭理他,却也止不住的被吸引了。
从昨夜起,他就一直很奇怪宣朔帝态度的转变。作为重生者,他和沈驰景一样奇怪,宣朔帝想要废立太子本是几年后的事,这时的他还该因为愧疚对兄长宠溺非常才是;而作为局中人,他还知道宣朔帝上一世废立太子并非旁人口中所述的薄情寡义,而是被当时权柄已大的周家胁迫所致。
见江泉清的眼神明显波动了,男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施舍了一回难得的仁慈,没叫他再东猜西想,也没再故意折磨席引昼来引他痛苦,而是直接了当的告诉了他:“周家女育有一子,同你一般大小。陛下对太子失望已深,昨夜已将这位叫席引瑜的小殿下接入了宫中,择日改立。”
怎么会?
江泉清的第一反应几乎和沈驰景一模一样:周家女产子之日怎会这样早?
“简单来说……”男人好心帮他解疑释惑了起来:“就是陛下这么多年都是拿太子当挡箭牌,帮这位他放在心尖上的小殿下挡掉后宫的明枪暗箭。如今正主都回来了,那这个挡箭牌——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挡箭牌……
虽然已经被这样的话狠狠的伤过一遍了,但乍然再次听到,席引昼还是觉得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又被燃烧的木棍放肆地戳了几下。他浓如苍墨的眼睛缓缓闭上,头痛的只想赶快昏过去。再被这个男人说下去,自己大概是真的要疯了。
父皇真的想要我死吗?
阿清真的是那个三番四次要致沈姑娘于死地的人吗?
“所以呢,在下奉劝太子殿下一句,您到底承不承认通敌,其实都是不影响大局的。”男人又将目光投向了席引昼,面容渐渐变得扭曲起来:“毕竟在这样的皇权时代,难道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自亡,子不得不亡吗?”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气,席引昼知道他又要说些故意伤人的话了,干脆一直闭着眼睛,并不想睁眼给他得逞的机会。
却不料这人突然像是疯了一样,一直绕着圈走动,形容分裂,状似癫狂,不停地重复着口中这句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臣、不得不死……”
他忽然发起狠来,一拳捶上坚硬的墙壁,蓦然吼出了声:
“臣为何要死!”
此刻的男人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完全失去了方才掌控游戏的从容和自在,反倒杵在墙上喘着粗气,眼目微红,呼吸急促,全然一副痛苦难以的癫狂模样。
他这是怎么了?
席引昼还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琢磨出逃生之法来,那个性情不定的男人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他一般,嘴角牵起一丝狞笑,随手抄过一根骨钉便径直向他走来,满面阴恻,眼中浮现出嗜血的狂热。
不好!
就在那一瞬间,席引昼感受到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杀意。
但走至眼前后,他恢复了礼貌又疏离的笑容,轻轻挑了挑眉,甚至还好声好气地同席引昼打着商量:“怎么办呢?臣还年轻,不想死。”
下一秒,男人狰狞的面孔终于暴露了。只见他狞笑着挥起了骨钉,向席引昼的心脏处狠狠甩了出去!
“由殿下代臣去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