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宫重逢
入夜,深宫,太医院,灯火通明。姜知意手执团扇,定定地盯着眼前的炉子,平日里温温婉婉的她,此刻变得从容,严谨,周身彷佛笼罩着光。
太医院院令何清流,一向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今天白日里也被姜知意的直言不讳吓了好一身冷汗,此刻,他看着姜知意的言谈举止,周身气度,彷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曾是北朝闻名的神医,是先帝最信任的太医院令。
可发生了那件事后,他便消失了。二十多年,是否还活在人世,自己也不得而知。当年自己不过是刚入太医院的小小医官,如今自己也是一届院令,真是时光流逝,物是人非。想到这里,何清流不免有些伤感。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姜知意揭开药炉,估摸着应该差不多熬好,便招呼恭候在一旁的小公公,把药送去武帝的寝殿。待收拾完药渣,正准备离去时,回头发现白日那位同自己一道会诊的太医院令大人还在一边等候,心想这宫中的医官也不容易,这么晚了还要亲自监督自己。便好心上前劝说:“这位大人,药已经送过去了,您可以放心回去歇着了,明儿还得来再看我一回。”
姜知意眉眼弯弯,像个漂亮的瓷器娃娃,皮肤沐浴着月光,泛着淡淡的冷白,周身似是透着仙气般,叫人直晃眼。
何清流收回思绪,想着白日的事情,眼前这个丫头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古怪,不免有些好奇:“姜姑娘用药颇为大胆,且行事也非同一般小门小户的医士,姜姑娘今日自称师从一位游医,可否请教一下姜姑娘令师名讳。”何清流说的含蓄却也似是在明着告诉姜知意,你今日白天说的那一番话,老子一个字也不信。
“家师实是不出名,一届游医,大人未曾听闻过的。”姜知意知道这位太医院令只是对自己师父好奇,并非有意为难自己,只是师父的名讳也不方便如此直接告知他人。自己已然将自身置于十分为难的处境,不愿意再多生事端,便仍笑盈盈地重复了白日的说辞。
“姑娘不想说便罢了,今日时辰不早,姑娘早些回吧。”何清流有些失落,自知这丫头嘴紧,怕是也问不出所以然,只得吹胡子瞪眼地大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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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房,送药的小公公拎着药篮,恭敬地伫立在武帝面前。身边的薛公公甩了甩拂尘,示意退下,随口从篮子里取出药盅,置于武帝的桌前。“陛下,您看这药”薛公公俯身轻声问道,“要不,奴才悄悄处理了?”
武帝眉眼未动,仍是盯着手上的折子,缓缓问道:“那处可有动静?”薛公公心下微动,又迈前了一步,附耳:“找人盯着,未曾有动静,陛下放心。”武帝合起折子,扔回台上,“朕自然放心,只是,怕有人风欲静而树不止。”薛公公不敢置喙天家之事,立在一侧,并不言语。
“把药处理了,做干净些。”薛公公连声允诺。不多时,空碗拿回,武帝这才拿起另一封折子,认真批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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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姜知意第一次,在宫中过夜。始料未及,表面虽仍是云淡风轻,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心底已经隐约开始惴惴不安。
白日里,替天子诊治,燕王的表情她留心到了,武帝的反应也很奇怪,一个只需要调养的人为何要出那样的告示,姜知意百思不解。却又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目的。
一方面,自己尚未有师父的下落,另一方面,似乎隐约意识到自己插手了一桩天大的皇家秘辛,后知后觉,开始懊悔自己揭皇榜一事。“师父,我该怎么办?”
姜知意看着偌大的寝殿,闻着炉子里上好的静安香,来回踱步了半天,却一丝睡意也没有。看着半开的窗子,窗子外洒进淡淡的如水月色,姜知意走至窗前,窗外的梅花静静地绽放着,与月色交融,在这寂静的深宫,显得格外有人情味。
姜知意望着宫中明媚的月色,有些怀念药师谷的月圆夜,满山遍野的花草都徜徉在那轮圆月之下,身边有喋喋不休的师父,有热闹非凡的师兄弟,有过来喝的酩酊大醉的老白,而不是像现在深处宫中,一个人总是显得孤寂。才一日,便已对皇宫厌恶,以后自己定然不要和皇家扯上干系。
似有风轻轻出过,烛光摇曳,灯影微闪,身后的香炉吐着的屡屡白烟轻晃,姜知意突然起了冷意,随即关上窗,转身,脚步却顿住。
屋里有人。
眼前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头发用金色束冠梳整得一丝不苟,衣袍前襟秀着黑色龙形暗纹,袖口滚边用金线绣了一圈熟悉的图腾。身上有淡淡的清香,姜知意似是闻过,一时怔住、反应不及,“阁下是?”
萧日安十分坦然,自己寻了椅子坐下,自顾自的添了一杯冷茶,喝了一口说道:“姑娘前阵子拿了我的手令来寻我,可惜,我不在城内,今日特意来拜访。”
就在姜知意以为他不会开口回答时,萧日安却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嗯,比六年前长开了些,这胆子,一如既往地大。
姜知意听他说话,嗓音清清冷冷,十分熟悉,又不太像,这人语气没有那么冷淡,反而有种揶揄的成分。这人,怕不是个登徒子。之前对这位城主的好感度瞬时少了几分。姜知意心里想着,嘴上却已脱口而出:“原是城主大人,不知深夜造访,是谋财还是害命?”
姜知意问的直白,萧日安闻言也不恼怒,自顾自喝着茶水,举止优雅,彷佛夜闯女儿家闺房的是他人。
“姑娘又说错了,在下并未准备对姑娘做什么,只是有些好奇。”说罢,萧日安起身走向姜知意,姜知意一时愣住,没有躲避半步。
等姜知意意识到的时候,来人已然走到自己面前,只一步距离的地方,便停住了脚步。姜知意后知后觉,抬头望去,这人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头,只能看到他清晰明朗的下颌,喉结微动,颈部青筋若隐若现。
萧日安垂眼打量着眼前的姑娘。那双水色的杏仁眸子,仿佛汇聚了天地之间的所有灵气,又干净地慑人心魂。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萧日安心下一动,便伸手遮住了姜知意的眼睛,“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否则”
否则,我会有些不忍心让你入局。
姜知意彻底愣住,遮住自己眼睛的手骨节分明,柔软却透着刺骨的凉意,仿佛眼前这个男子的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否则什么?杀了我?
等等?!他蒙我眼睛作甚?
“你松开!!”待姜知意反应过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上心头,渐渐耳朵生出了红晕,透着热气。随即身子后退,避开他的手心。
萧日安也没在意姜知意的举动,微微勾唇,细细捻了左手手指,没有讨厌的脂粉,手感,不错。姜知意后退了好大一步,动静打了些,显些打翻身侧的一樽玉屏。
“你脸红什么?你放心,若我真要做些什么,你也躲不掉。”似是在解释自己刚刚的逾矩,萧日安抱着手臂,看着眼前慌慌张张的人儿。
姜知意脸热的不行,只得侧过身,用手背贴着脸颊,心下暗自呢喃,果真是登徒子。
“这位公子,你我并不相识,此刻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看在与姑娘一见如故的份上,在下好心提醒,姑娘大祸临头,可要仔细着自己的性命。”
“谁跟你一见如故?!”
姜知意从医,平素脾气好,对谁都客客气气,药师谷谁见了都得称一声,姜小医仙,可今日却似被踩了尾巴的小兔,一个劲儿的跳脚。
萧日安的嘴角逐渐扬起,心情似乎变得颇好。真像只红了眼的兔子。“信与不信,姑娘明日自会判断,珍重,后会有期。”
说罢,也不等姜知意反应,直接打开寝殿的窗户,翻了出去,待姜知意回过神,追至窗前,除了晃动的梅花枝桠,再无人的踪迹。这个人来去匆匆,把皇宫当作自家花园般游刃有余,绝非等闲。
“谁跟你后会有期,”姜知意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花园,喃喃自语,“登徒子,不害臊!”虽说心里生气,姜知意到底还是听进了几分,盘算着他刚刚的提醒,大祸临头么?是危言耸听还是自己真的要
姜知意思绪万千,师父目前下落不明,眼看归期将至,自己不能再继续在宫里耗时间。刚刚那人,虽不知他的来意,姜知意也意识到皇宫不宜久留,靠这种方式寻找师父,怕是自己已然走错。一步踏错,不能继续错下去,看来,明日就找机会离开便是。姜知意心中有了算计,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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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花楼七层书房,开了半扇的窗户边,毛色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墨问抓着谷食细心投喂着,顺道从鸽子腿上取下密函。
密函上写了数行小字,墨问定定看完,突然,目光被一行字吸引,是从宫中传出的消息。
姜黎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