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见到
这是符乐生一直想不通的事情。
安歌的轻功虽然之前不如他,但其他武功是胜他一筹的,符乐生知道自己的能力,他要杀人的话,不敢夸口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但要保证没有多余的人看到自己的踪迹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这也是他最开始就敢确定碧眼道人不属于托月教的重要理由。
青龙堂杀人,讲究的是快和准,不许伤及旁人、不许露出来历,这样旁人才会为这种神鬼莫测的死亡而恐惧托月教,安歌之前的做法,是把仇恨和名声都拉到了自己头上,和托月教要他们杀人的目的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所以他一直不明白——眼睛的颜色是必须要近距离观察才能得到的信息,以安歌的功夫,怎么可能次次都让人靠近到看清眼睛的距离?
剑鸣声就更可笑了,他们的剑法是世间最适合杀人的法门,从哪个角度讲都没有提前出声警示对方的道理。
这声音除了彰显存在感之外没有别的用途,可是碧眼道人到现在都不露真身,显然此举不是为了名,但到底是为了什么,符乐生百思不得其解。
他问过安歌很多问题,唯有这个问题从没有问出口,他隐隐觉得,谜底很简单,就在唾手可得的位置上等他伸手——世事不明白的他会问,但有关安歌本身的谜团,他更想自己找到答案。
似乎是某种不服输的自尊心作祟。
安歌有些意外:“哦?是因为什么?”
符乐生看着面前的答案道:“是为了他们。”
剑鸣是说明她来过,行凶者不是旁人;留下眼睛颜色是定位到她一人身上,不叫别人平白无故成了替死鬼。她打出名号,不是为了替自己扬名,而是为了让恶人惧、善人不惧。
安歌心下惊讶他能想到这一步,面上只是微微颔首。
她也不是最开始就想的这么周全的,她出来后杀的第一人是个平日在乡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的乡绅,杀完人她就跑了,当时还纠结了一阵程序正义和事实正义还有执法权之类的问题。
过了半年她又路过那里,就重返故地去看看那里的人有没有过的好一些。
结果一看之下,她差点直接拔剑。
乡绅的儿子是个秀才,平时住在城里,父亲死后才回到村里。安歌杀人除了胸前一个剑口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村人传说是天罚,觉得是报应。秀才却是个不信鬼神的,发誓要揪出凶手为父报仇。
他行事比之其父更加酷烈,先是严刑折磨乡绅身边的仆从、侍妾,要从他们口中找到那个可以悄无声息潜入父亲身边的“奸细”的线索。他折磨人并不关起门,而是在村里当众进行,村人很多都吓到了,有两个孩子直接被吓死了。
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很快,乡绅身边的人全都死了,死前胡言乱语什么都说得出口,秀才就用这些“证言”,同城里的熟人一起捏造了许多罪名,抄了很多家,把平日和他有怨、或者他看不顺眼的人家全都祸害了个遍。
然后他也不回城了,留在这里继承家业做了个土皇帝。
安歌打听之后真的是气的火冒三丈——她杀了个人,倒是像给这秀才铲除障碍、让他发家享受一般!
她原本是想除掉一个恶人,却没有想到造成了更多人的死亡和痛苦。
行侠仗义说着好听,书里的侠客只需要潇洒出手就能获得一片赞叹,怎么到了她,好事都能硬生生变成烂事?
安歌知道比起失意自怜,更重要的是解决这个烂摊子。
她想了一宿,决定以后杀人一定要留下痕迹,而且是绝不会涉及无辜之人的明确痕迹。
剑鸣是后来才琢磨出来的,当时安歌想了个最笨的法子,她白日提剑去杀了那秀才,在他尸首和家门前用血分别写了“杀人者无名”和“替天行道”几个字,然后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留下看着情况变化。
有功名在身的人死了是大事,直接惊动到了府衙的太守,来人查看了一圈,里面有会武的,看出来这个死法和行事像是托月教著名的“使者”所为,如实上报。
朝廷轻易不粘手武林中的事情,更何况是牵扯到了托月教,很快草草结案,只说是江湖纠纷,是这秀才平时行为不端、惹怒了凶人自己找死。
官府连通缉令都没有出,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
村里很快有了新的领头乡绅,但是这次他知道前任的遭遇,行事收敛,平常对村人也是笑脸相迎。
安歌这才满意离开,之后养成了习惯,杀人后不会立刻离开,总要留下看看事态变化。所以她当初才会立刻知道金家对于安舞的追杀和悬赏,没有把小姑娘独自扔下。
她需要留下鲜明的符号确保无辜者的安全,又不能露面成为一个具体的人——人是有弱点、可以商量行事的,但是一个带来死亡的恐怖符号不会。
安歌正欲张口回答符乐生,却被一阵接近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同时转向声音靠近的方向。
“九叔!”
一个满脸脏泥的男孩跑来,脚上的鞋丢了一只,后面有三个男孩正在笑他。
“村外有个骑着马来的人,要找你家里的瞎眼婆子!”
院子里的人紧张地看向屋内,安歌安抚地冲他们点头,扶着符乐生的手往外走。
男孩好奇地看着这个满脸皱纹、身材高大的老女人,想起母亲的话:“真是奇怪,接生还要人家不许溺死女孩,不然不管——就算是正经大夫,又哪有管这个的呢?生下来的赔钱种,她倒是养呢!”
“喂!瞎婆子!”他大声喊,婆子只盲了眼,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声音要这么大,“快去村口!”
“我知道了,这就去。”
安歌低声道。
男孩被她吓了一跳,跳着向后,找自己的伙伴去了。
符乐生扶着安歌走到村口,看见三匹矮马正在低头吃草,旁边几个村民警惕地盯着他们。
一见他们,马上的人立刻下来了,最中间的女孩跑着扑向安歌,嘴里犹豫了一下,清脆地喊:
“婆婆!”
安歌单手把许久未见的安舞揽在怀里,气的想揍又下不了手。
后面的车小雨和刘甾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小碎步跟过来,符乐生好奇地盯着他们三个人看来看去。
安歌无奈,提高声音道:“怎么就找来了?我说要多在山下呆些时日修行的。”
她这次用的马甲好像是山中仙人来着……
罢了,那女孩的伤也大好了,此时离开刚刚好。
搬离此处重新开始的建议她也说了,至于听不听、怎么听,她是没办法照顾周全的。
她一动符乐生就知道她的意思,这些日子他们两个人四处演戏,倒也培养了几分默契。
符乐生重新进村去拿了行李,跟那家人告别,出来的时候不少人相送,都是安歌这些天或多或少帮了的人,送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吃食,也是她们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安歌都收下了,答应回去为她们的丈夫和儿子祈福。
五个人、三匹马,刘甾和车小雨自觉在下面牵马。
等终于离开了村民的视线,安歌才直起身,把眼睛上的布摘了,又一抹脸,把上面厚厚的伪装擦掉,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安舞明显松了口气,没等安歌开口,就自觉全部招了:
安歌这次一去不复返让大家都很担心,山狼他们出门卖药,听说丐帮在全面追杀碧眼道人,闹得风山附近都知道了消息。山狼回去把这事一说,车小雨他们都是老江湖,知道其中厉害,又不清楚安歌伪装保命的手段,就担心起来。
安舞先听了坏消息,又知道了他们的考量,哪里还坐的住,一心就要往外跑。谷里谁也不能看着她一个人就这么离开,商量了一天,最后决定由武功最好的刘甾和江湖经验最丰富的车小雨陪她出来找安歌。
安歌听完,心里一算,自己出来见罗陵和尹阳云、又遇见符乐生、杀了司徒绮南、然后带着符乐生一起向北,一件事接着一件,竟是有一年多了。
她记着符乐生是“主角”,不愿意把他带回“家”里去,所以一直没有想着回去,谁知道安舞自己找出来了,她跟着安歌生活过,知道安歌惯常用的伪装身份,找起来目标明确,没有浪费太多时间。
安舞说的时候叫的是姐姐,符乐生脑袋上简直有个问号在摇摆,他把安歌和安舞看来看去,显然是奇怪她们为什么长得一点都不像。
安舞一口气说完,看安歌没有生气,才腾出空来瞪这个莫名其妙的蒙脸男。
安歌正要和他们介绍彼此,就听见身后隐隐的马蹄声,有人追了上来。
符乐生动作最快,身形一闪,人已经不见了,这份轻功结实吓了其他三人一跳。
马蹄声很近了,这个距离对符乐生来说轻而易举,他很快折回来,声音低沉地对安歌道:
“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
他用那张妖孽似的脸说这个话着实没有说服力,而且安歌和他一路这么久,还第一次见他关心初次见面的人的长相,不免好奇起来。
伸手做了个向下压的姿势让安舞三人稍安勿躁,安歌自己飞身一点,从林子里向后而去。
只见一匹高大的健马正在飞驰,马上却又是个熟人。
怎么都赶了今天?
符乐生觉得这人长得好看?
也不是说这人难看,但……
安歌心里叹了口气,走出暗处,停在这人面前。
马儿受惊,被缰绳一勒,前蹄高高扬起。
它的主人却是一脸喜色,没等马站稳就跳下来:
“小歌,果然是你!”
安歌不情不愿地道:“……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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