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楚永言
楚永言生赵璧的气了。
这倒是个新鲜事，读他们写来的信成了安歌这一路上打发时间的消遣。
赵璧抱怨说楚永言因为他没有拦住安歌，现在已经不回他的信了，他们第一次冷战，按赵璧的说法——反倒是有些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楚永言的信很长，安歌和他做了十余年名义上的夫妻，头一次知道他是那种见了面话不多，但是会把信写的很长的人。若是楚永言生在现代，想必就是网上的话痨、现实里的社恐了。
去往青州的路并不容易，那里的人都在外逃，安歌叫人把多余的粮食施给路上的流民，自己一行人逆着大流向已经封锁了月余的青州进发。
驿馆大多荒废了，他们人多，借宿也难，所以安歌一般都让向导找个开阔的平地，大家就住车里。
这样一来条件便不好了，不过本就是赶路救灾，来的人都有心理准备，没有人叫苦。
愿意随安歌一起来的一位医馆里的学生，叫习清心的，刚一出来便不知道对什么过敏了，说是脸上起了红疮，整日带着面纱躲在车里不出来。安歌本想叫她回转，她却不愿，说是老毛病，安顿下来养养便好了。
她只是脸上不适，不传染，也不影响赶路，安歌叫人看顾了几天，见她真的没有大碍，便没有再劝。
这时候他们距离青州只有五百里的距离了，时近黄昏，车队停在一处山坳里，东方的天际已经变成了墨蓝色。
马车围起来成一个圈，里面生了火堆，安歌坐在最大一堆火旁边，捧着一碗浓茶慢慢地喝。
出门在外，新鲜水果早就吃光了，面饼也要省着吃，晚餐是护卫们猎来的麝子，吃完肉只能喝茶解腻。
两匹马飞驰到近前，被护卫们拦了，勾辉带着人去检查了凭信，然后便捧着一个信匣走过来。所过之处，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
他半跪在安歌身前，打开匣子，里面最引人注目不是最上层明黄色包裹的赵良熠的信，而是向下数两个足有一指厚的楚永言的信。
安歌把给自己的都拿出来，让勾辉去给别人送信，她喝光了碗里的茶，盘腿坐在矮凳上，借着夕阳余晖和跳跃的火光开始读信。
赵良熠前些日子找楚雨星陪着偷偷去看了自己未来的皇后和皇妃们，没让赵璧知道。他说自己觉得阮家女儿最好看，眼睛最大。但是先生告诉他皇帝是不能偏心的，所以他决定只把这点偏爱告诉安歌一个人，之后等女孩子们入宫了，他会努力不把这份偏爱表现出来的。
安歌决定回信好好夸他一番，赵良熠是个寂寞的孩子，很需要别人的认同，而安歌是他身边唯一一个会在他求夸奖的时候给予回应的人。
赵璧的信写的是后续物资和人的安排，结尾小小抱怨了一句：“近日我又瘦了些，专门让人去和远志说，他也不给我回信。”
安歌微笑，把最后一句话折起来，前面的内容她等等就得誊抄出来找人商量沿途安排等诸多事宜。
楚永言厚厚的家书先放在一边，她先拆开了楚雨星的信，里面按照惯例先是报了一串平安，然后说粱沛白似乎是有了喜信，他们初为人父母，难免紧张，字里行间就有些希望安歌能早些回去。
安歌看着皱了眉，向下翻了翻，果然还是没有看见戴惜声的信。
——明明上次她专门说了让戴惜声写信过来。
有她在，楚雨星和粱沛白不该这么担心。
安歌想不明白，暂时把心里的疑惑压下去了。
后面是丹鹭和青雁的信，还有医馆那边，她一一看了，折角记下要回复的内容，然后都收好，这才打开楚永言的信。
最开始两页写的是他最新研究出来对付弥州人的战阵，还配了图，三人一组、九人一队、二十一人一大队，各自持什么样的兵器、不同的情况如何变阵，都写的非常明白。
安歌看的津津有味，她现在对什么稀奇古怪的知识都感兴趣，谁知道下一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呢？说不定她会是个女将军，那这些东西就非常有用了。
她前世学了多种运动，还有乐器和绘画，结果今生用到最多的是前世里她从没有花时间钻研过的医学常识。
既然不知道什么会用到，不如都了解一些。不过安歌现在也明白了，知识越是实用对她来说能用到的可能性越大——不是每一个世界都进步发达到可以欣赏女子运动、女子创造的艺术的程度的。
但是衣食住行医武——包括政治，是只要有人类存在的地方就一定会需要的。
说完了军营中的事情，楚永言便说到了燕城，现在燕城正在向“冒险者城市”方向发展，这并不是安歌的主意，是楚永言和他的幕僚们一起研究出来的，他为燕城思虑半生，自然能做出做好的选择。
万子已经成了半个副城主，蓝鹃也越发有气势了，有人想给万子塞内宠，被她三下五除二收拾干净了。
有人家搬出了燕城，但是越来越多的人搬了过来，楚永言打算再过十年，集结一支队伍去雪山那里看看。
他们不能总被动挨打。
这家书写的更像是军书，安歌耐心看完，最后一页里楚永言才说到了自己。
他和赵璧不同，他是不信神和命运的。
赵璧觉得神仙在冥冥中相助，曲梦和安歌都是上天派下来保护他、协助他完成夙愿的仙女。所以他同意让安歌来青州，因为他觉得仙女是不会死的，最多是回去了天上。
赵璧在他们二人面前没有隐瞒过自己的这个想法。
安歌没有纠正，因为一方面这就是真相，另一方面赵璧这样想后，就会出于对未知神秘力量的敬畏而不去问问题——这正是安歌需要的。
楚永言知道赵璧的想法，但他一直都不相信——安歌也是在前往青州的这一路上才发现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的。
楚永言觉得，安歌能轻易接受他和赵璧的事情，是因为他之前的手段高明，还有安歌本身是个异类。南方早在一百年前就有发誓终身不嫁的自梳女，那安歌发现丈夫心有所属后就只打算和他合伙过日子也是说得通的。
安歌会医术这件事情有点难解释，但这世界上不是没有生而知之的天才，楚永言认为，安歌是那种在睡梦中得到传承的“被选中的人”。他自己就有个手下没有师承，却精通各类暗器。
再说，安歌还是跟府里的大夫学过医术后才“开窍”的，并不是无迹可寻。
他这么想，倒还真的没有人能反驳了他。
他也知道曲梦的事情，不过在楚永言的心中，曲梦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事情：身为后妃，养育皇子、为了保护皇子哪怕自己和全家都死了也是应该的。
这是身为一个大梁人的本分。
废帝死前的发疯更好理解了，他是将军，见多了人在面对不能承受的失败恐惧时候能做出什么异常的事情，很多人面对必败的死局都会自杀、残杀亲朋，前朝的皇帝在叛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就亲手砍断了女儿的胳膊。
赵璧和他提过那些细节上的异常，楚永言当时没有明说，安歌现在感觉出来，他是觉得赵璧受惊过度想太多了……
他一贯寡言，不是如今的交流，安歌也猜不到他的真实想法。
楚永言既然不觉得安歌是“仙女”，便对赵璧同意让她犯险的举动有些生气了。
他不爱安歌，但是安歌是他的夫人，也就是他的家人和责任。
哪怕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不喜欢女人，不想要妻子，娶了原身后，想的也是给她一个孩子，去驯服她、让她听话而不是直接冷落厌弃她。
他把爱给了赵璧，但剩下的一个将军夫人应该拥有的，从最基本的人身安全，上到尊荣、自由、权力——他全部给安歌了。
这也是为什么尽管他把安歌当作私有物、完全不在意、不尊重她的志向与意愿，安歌却不能恨他的原因：除了她不想要、也无法回报的爱情，她已经得到了这个时代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她不知道这样想是因为自己已经被这个时代的思维同化了还是别的什么，安歌已经学会了不要深究，她的未来是字面意义上的拥有无限可能，她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是谁，抱着一套固定的道德观念是活不下去，她得……
见机行事。
她要好好活下去，尽管初衷已经渐渐模糊，但是这个念头依然清晰如初。
远离京城、君臣、楚家、皇家叔侄、将军夫人这个身份之后，安歌不再被身上的责任、义务和应该完成的任务推着向前走，她终于有空去回顾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这么多年，去仔细审视这个带给她很大改变和太多“惊喜”的世界。
在更深入地了解到楚永言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安歌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是怎么喜欢上赵璧的？
楚永言是一个很传统的封建家主与掌兵者，他一生都是为了燕城、为了楚家，其次是为了大梁。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爱上了赵璧，还冒那么大的风险把他打劫到府里？
与赵璧的爱情和出永远整个人的特质就像是两张毫无关系的画被强行拼凑在一起。
爱情是如此……突兀的存在吗？
楚永言在这封信里给了她答案：
他也没有一个具体的原因，只知道第一眼看见赵璧，心里便清楚这就是那个人了。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每相处一日，他便多心动一分，直到最后不管不顾起来。
一见钟情？
安歌看着那简单的几行字，脑海中浮现出来“命中注定”四个字。
这个世界的主角是赵璧和楚永言，这是系统告诉她的，但两个人总有偏重，会不会是主角只是赵璧，楚永言是因为是赵璧的恋人才被称为是“主角”？——他原本只是一个很重要的正面配角。
所以，赵璧的经历会更丰富、性格也更有趣自主。
她这样的人负责完成重要的剧情节点，楚永言那样的人则负责……爱上主角？
系统应该是没有办法找人替了楚永言的，不然根本不需要安歌的存在，楚永言自己是将军府的最高领导，他要走剧情是最方便无阻的。
系统为什么一定要完成那些剧情？它可以左右楚永言的爱情，却没有办法替换他是为什么？系统是怎么做到的？它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她能改变这些“主角们”的人生轨迹、乃至他们的爱情，又会发生什么？
脑子乱糟糟的一片，天色也暗了下来，信纸上的字有些模糊，安歌皱眉抬头，想要看看远处放松一下，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直接站了起来，手里的信都来不及放下，直接迈步追了过去——
惜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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