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山陵崩
对于赵璧出现在燕城且很有住下就不打算走、以燕城为家的架势,京城那边的反应不能说算迟钝了。
最开始两个月太子和丞相因为派出来的探子和刺客都死光了的缘故,暂时摸不清这边的底细和情况,所以没有什么反应,被赵璧和楚永言抓住机会利用京城的这段沉默把赵璧“天使”的头衔砸实了。
等到赵璧不仅没死、反而过的挺自由、很滋润的消息传回去,京城有人砸了挺多古董花瓶,随后燕城就开始收到递给赵璧的信。
八成都是太子写的,剩下的是赵璧的兄长们、和太子的弟弟们,全都是王爷。信使用来装信的匣子上都刻着金龙,每次信使骑马入城,燕城南门都会有一群闲人聚着围观,边嗑瓜子边猜这些龙子龙孙们又想出什么锦绣文章劝赵璧回京了。
没错,是“劝”。
璧王爷名义上可是京城派来慰问视察的代表——不然他是怎么去燕城的?就算是以太子的脸皮,也说不出来是他们纵容赵璧被楚永言劫走这种话——所以燕城一日没有安定下来,赵璧就一日不能离开。
而燕城安定与否,当然是楚永言说的算了。
于是今日“疑似”发现弥州人残部的踪迹,明日城东有人失踪得璧王爷主持驱鬼仪式,真龙血脉才压得住邪祟……
林林总总加起来,赵璧是走不了了。
太子就写信,说叔叔啊,我们多日未见,侄儿很是想念你,燕城苦寒、条件也不好,你身子那么弱,还是早点回来吧。写的非常动人,里面还有一句是说,太子半夜担心赵璧吃的不好睡得不好,哭的枕头都湿了才睡过去,这句诗还广为流传,成为太子孝悌的佳话。
赵璧看了信很感动,回到:我身体的确不好,多谢侄儿你挂念,但我有公职在身,要报效大梁,为你爹和你守好边城。男子汉不能顾惜自己的身体,要为国家献身,侄儿你就别劝了,事情处理不完我是不会回去的。
他文笔比太子不说好上百倍,十倍总是有的,这文章一寄出就被广为传播,成了忠君爱国的代表典范。
太子气的真的连着几天没睡好,缓过来继续写信,说自己因为思念小叔叔吃的不好睡得不香,看见路边的花就想起赵璧,看见天上的鸟也想起赵璧,吃到好吃的荔枝都会落泪——因为不能和赵璧分享。
赵璧看了信笑了好几天,安歌觉得有些恶心,太子可是比赵璧大了十多岁,一个中年男人给自己的年轻叔叔写这种信,多少有些膈应人了。
回信是楚永言拟的,很简单的几句话,一个中心思想:侄儿你不用伤心,把荔枝寄过来我不就能吃到了?
据说太子府又多了些瓷器和玉器的碎片。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试探,彼此都心知肚明时机未到。
皇帝快死了,要是大丧赵璧还不肯回京,太子就可以治他个大不敬的罪名,到那时,赵璧就只能乖乖回京受死。
太子在等,燕城也在等。
有关太子暴虐荒唐的传闻故事越来越多,安歌还听到了有关惨死的曲婕妤是冤枉的说法,心下明白,赵璧这事提前做打算,要给曲梦翻案。
楚永言没有松懈,反而是趁着战后将士们都见了血,训练越发勤了,他把手头别的工作都交给了赵璧和安歌,安歌全权负责将军府上下打理,如此才真正成了这里的主人。
赵璧管着外面的事情,安歌不太懂,也不去打听,只过段时间听说有的世家倒了,又有些新贵冒出来,需要她重新整理交往贵妇的名单。
她跟着几个账房先生学的出师了,茶楼的经营正式上了手,万子养好了伤以后也不能做重活了,被她继续派到茶楼当大掌柜,剩下外面的庄子她又从自己的亲信里提拔了一个叫勾辉的去管。
这个勾辉便是之前安歌打算带着赵璧逃走时候驱车等在门外的一个人,后来安歌牵线,他娶了在厨房办事的一个年轻寡妇,叫柔娘的,两人都对安歌是心悦诚服,算得上是心腹了。
安歌提拔他们两个人原本是想着要替了万子和蓝鹃。
这次万子死里逃生,蓝鹃也平安生下孩子,安歌跟楚永言通了气,想除了他们的奴籍到外面好好生活,背靠着将军府,以后的营生也不愁。
结果她把这件事给蓝鹃说了,蓝鹃刚生完孩子,顾不得被子上还有血,下床就要跪,脸上眼泪淌了一脸,问她为什么要赶自己走。
万子反应也差不多,他丢了一只手,身上伤疤又多又丑陋,轻易不敢出现在主子面前,隔着一道帘子就开始磕头,安歌听着响声都替他疼。
安歌被他俩吓了一跳,忙说蓝鹃以后还可以入府伺候,茶楼她也是要交给万子的,两人听了倒是不敢再继续磕头,不然像是在强逼主子,但蓝鹃面如死灰,看着竟像是绝望了一般。
安歌只好收回话。
安歌给蓝鹃的女儿起名为秀馨,很简单的名字,寓意很好,蓝鹃和万子都很喜欢。
他们不肯脱了奴籍,秀馨以后就是将军府的家生奴婢,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安歌想了想,最后没有再说什么。
后来她才反应过来,楚永言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嘴上虽然答应了她,但其实根本没有费心让人去准备他们两人的身契。
“人各有志,强求不来。”
楚永言像是在说这件事,又不像是。
安歌只自嘲一笑。
皇帝驾崩的消息和冬天的第一场雪一起到达燕城。
安歌已经穿上了棉袄,正牵着楚雨星的手把他送到前院去住。
楚永言早就拟好了院子和服侍的人,只等他五岁开蒙便接过来到自己身边住。
如果不出意外,楚雨星就是他唯一的孩子了,所以尽管楚永言还是对戴惜声看不上眼,但还是尽心尽力为楚雨星做好了打算。
安歌很好,教导楚雨星也很用心,但这对于楚家下一任继承人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早一点开始接触外面更大的世界,开始学必须的各种礼仪、还有他这个阶级应该有的对待事、物、人的态度。
楚永言已经决心要带楚家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了,他失败便罢,如果他成功了,那楚雨星要面对的将是比所有楚家先祖经历过的都要复杂凶险的处境,同时也会拥有他们梦寐以求的光明和煦的未来。
楚雨星不太高兴,一路上都紧紧抓着安歌的手不放。
在正院安歌并不拘着他的性子,只要不是触犯原则——比如欺负人或者骂人——她都会和楚雨星商量着来,她没养过孩子,也懒得去研究这个时代最正统的教育方法,就秉承着不做错事的原则,不打不骂、也不会过度溺爱,剩下的就由着性子和直觉来。
效果还算不错,楚雨星和身边的玩伴、她身边的丫鬟都相处的挺融洽,平时做事情也认真,不会轻易半途而废。最难得的是他性子好,从不迁怒,就算是生气难过,哭闹一阵也就好了,事后并不记仇。
这次他就有些生楚永言的气,因为他没有问过楚雨星的意见就把他从正院母亲和娘亲身边赶出去了。
安歌发现了,但并没有安慰他,还让其他人也不许说。
如果是她前世,父子之间如此境况她定然是要让年长者同孩子好好沟通解释的,但这不是她的世界,楚永言是楚雨星的父亲——天和君主一样的存在,他不可能去迁就楚雨星,他没有那么爱他。
那楚雨星就必须要接受这一点,要学会听话,而且是心悦诚服地听话,这样才不至于伤人伤己,安歌没办法教会他这一点,所以她把他交还给楚永言,让楚永言身边的小社会来教会他君臣父子这一套规则。
这次就是个开始,她得让楚雨星明白,就算是他眼里正院最伟大的人——也就是她自己,都必须无条件、没有质疑的听从楚永言的安排。
这很有用,她明明看到了楚雨星的委屈和不满,却没有任何表示地把他送到了楚永言安排的地方去,这个事实本身就足够楚雨星这样聪明的小孩明白到底谁才是他生命里真正说的算的人了。
等走到前院楚永言专门为楚雨星收拾出来的屋子里,楚星雨已经不再板着脸、撇着嘴了,见了楚永言便乖巧地行了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认真。
他被新的侍从带下去了,楚永言朝安歌颔首:“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如果功课完成的好,每旬我会让他回去住一天。”
他们都知道这声谢不只是为了楚雨星。
当着下人的面,安歌从来是礼数周全的,她恭敬还了礼,道这是自己分内的职责。
两人你来我往,端的是夫唱妇随、和谐非常,直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接近,一个侍从连滚带爬地到他们面前,人没站稳,话已经滚在地上:
“山陵崩。”
楚永言和安歌立刻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底找到了相同的情绪。
——时候到了。
太早,名不正言不顺;太晚,则会给太子坐稳皇位的机会。
此时此刻,正是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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