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死亡
赵璧就住在军营里最大的帐篷中，也就是楚永言的住处。
这是他们两个人都认同的结果：暗杀那波人没有全部被留下，肯定还有同伙，要是他们再行凶，赵璧回府、打斗起来难免会伤及安歌和楚雨星。
再者，如果重重精兵都不能保住他，那府里的侍从更不可能了。
“如何？”楚永言刚进门，赵璧就给他端了杯水。
楚永言仰头饮尽，道：“这一批不足百人，弥州人也撑不下去了，前面的探子已经没有再看到人从雪山下面出现，再过两日，就可以开城了。”
“太好了。”赵璧下意识想展扇子，手里抓了个空，看了一圈发现在榻上，便走过去拿，听见楚永言在背后道：
“我叫玄鱼领人去查昨天的事情了。”
赵璧回头看他：“昨日不是说了，要等弥州人走了再论这件事？守城的人手本来就不够，你还调人回来，万一——”
楚永言摇头：“我放心不下，这件事有些蹊跷。”
他招手让赵璧过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布放在桌子上，上面是些颠三倒四的图案，看的人心烦意乱，楚永言倒了杯水上去，那些图画的线条便深浅不一起来，原本是一样的红色，有的变得更深、像是黑色，有的却浅的看不见了。
杂乱不再，一幅图从中显现出来。
赵璧已经看懂了：“这是城内的地图？”
“是，”楚永言眉头紧皱，“京城茅家，我记得是在北方做毛皮生意起家？”
赵璧点头：“没错，他们怎么了？”
“之前燕城内乱，郑家勾结茅家想反，这是我在郑家死士身上发现的，宋伯说这是弥州人用的染料，我当时没有当回事。”
弥州人只有白魔和多目人可以沟通，其他的都是些发疯的畜生，但即便是白魔和多目人，也只是有自己的沟通方式而已，它们没有文字，目前没有发现过他们会使用布料来传递信息的先例。
用弥州人的染料和弥州人本身不一定会有关系，楚永言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昨日刺客出现的时机太巧了，正是他要回城却杯新一波弥州人堵在城外、战事最焦灼、军营里最人心惶惶的时候。
这也算不得什么证据，但是楚永言就是心里有些不安。
“你怀疑这些有关系？”
楚永言便直问了：“茅家和皇帝关系如何？”
“皇兄看不上他们，”赵璧思索，难掩脸上的鄙夷，“但是太子有一房妾室我记得姓茅，生了两个女儿。”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愤怒与心惊。
“昨日那些人的身手，应当是宫中暗卫。”赵璧来回走了几步，“难道说——”
楚永言低沉地接道：“皇帝快不行了。”
如果皇帝还在，不至于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派人一路跟着赵璧到燕城便罢了，在弥州人前来规律被打破的情况下，疑似和弥州人勾结、趁乱行刺，这些都更像是急功近利、不顾头尾的太子的手笔。
皇帝身体不好已经很久了，太子行事越发乖张，这也是赵璧会决定离开京城的原因之一。
但皇帝重病和皇帝死掉，对赵璧来说，可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局面。
太子如此急切，反而把消息漏给了他们。
“不急，”赵璧道，“我们先把弥州人解决掉，然后再看下一步能做什么。”他更像是给自己说的。
楚永言看着他，浅浅一笑：“我会陪你回京的。”
再次回去，他会帮助赵璧成为那里的主人。
这是他的承诺。
赵璧低下头深呼吸，抬起头来再看时浮躁已经不再了，他招手让人送饭进来，自己在楚永言身边坐下，低声道：“远志，我待你的心和你待我是一样的”
楚永言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我明白。”
准备好的饭送了进来，两人便分开坐到了对面，军中饮食很简单，一碗米、半碗肉、一碗菜汤。
碗有人脸大，将士们都能吃饱。
赵璧和他吃的是一样的饭，他们都不是在乎排场和讲究的人，加之心意相通，赵璧并不会觉得这是委屈了自己。
吃完楚永言就离开了，赵璧继续在帐中枯坐，半响把刚出去吃饭的融晶叫了来，让她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闲书。
这个融晶还真的有，主要是安歌之前要看，她还费了功夫才收集到，后来就养成习惯，见了有趣的书便买下来存着。
她差人去拿了书来，回来送给赵璧，然后留下伺候，赵璧事情不多，她便拿了账本自己在一旁练习心算。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蜡烛微微一闪，剑尖划破帐篷，如同切开豆腐，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紧接着便是一支长弩，携千钧之势向赵璧砸去。
融晶半合着眼，她有些困了，便捂着嘴小小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一点泪，光线几经折射，她正好看见了剑尖上的一点闪光。
声音都太迟了。
她在惊骇之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全力向赵璧撞去。
融晶并未习过武，她的姿势和优美快捷无缘，就像是头惊慌失措的牛一样上半身倾斜着直直超前。
她成功了。
她把赵璧从原处向远处撞出了两寸有余，那弩本是瞄准心脏的，赵璧一侧身，长弩的去势不减，从融晶的肩膀射入，瞬间只留下一个尾巴，弩尖从融晶另一侧的大腿里穿了出去。
她剩下最后的力气便是合上眼睛，然后再无生息。
赵璧目眦尽裂，一手下意识扶住融晶就要倒下的身体，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软剑，看看挡下了从斜上方劈下的长刀。
只一击，赵璧的整个左手，从指尖到手肘，一条条血红色的皲裂如蛇蔓延，他的手已经是半废了！
他没有对安歌说谎，先皇虽然起过心思，但皇帝和太子看的严，他没有学过武艺，仅有一点手上的功夫，使些暗器倒也罢了，这样对战是一炷香的功夫也撑不到的。
幸好这时候楚永言留的亲卫赶到，刺客被迫回身迎击，赵璧也顾不得许多，抱着融晶的尸体便往桌下一滚。
刺啦！
帐篷被剑气刀锋划的七零八落，直接倒了！
这些刺客出手便是最有效的杀人技巧，行刺也是用必杀的招数，上次见形势不好便及时离开，这次却一直在和亲卫缠斗，已经有好些人受了伤。
赵璧躲着，听着外面声响不对才反应过来，低头匆匆拿布遮了融晶的身体，伸出头给其中一个亲卫打手势，叫他快去外面看看。
他们正处于军营中间，闹得这么大，怎么可能只来了不到二十个人查看！
必是外面出了事情！
赵璧心急如焚，心里想着楚永言之前的话，又见亲卫脱不开身，便趁刺客都被牵制住无暇顾及他，从桌子下面钻出去，朝着营外跑去。
他左臂还在滴血，赵璧随手扯了块布简单包扎，他脚程不慢，很快便看到了一群正向外走的士兵。
他正愁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带兵的小将已经把他认出来了，他以为赵璧是楚永言的幕僚。
赵璧三言两语问下来，才得知，这几日弥州人每天来的人都在变少，营中都以为此劫快结束了，便有些放松，谁知刚刚突然出现了一大群弥州人冲城，还不只从北方，就连南门那里也有十几个弥州人出现。
如果不是一开始就封了城，现在后果不堪设想。
北边情况最不好，据说城门已经破了一个洞，楚永言在那里脱不开身，是小将们自己领了任务准备去支援各门。
赵璧一路飞奔到中营，留守的将军知道他是谁，一见面便下来行礼，赵璧一挥手，道：
“还得给城中留些人，我怀疑有人把弥州人放进来了。”
他记得那个地图，上面画的是入城的路！
中军遇刺、四面受敌，如果城中再乱起来，那才是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那将军看他跟看傻子差不多，现在人已经不够用了，如果——
他还没想好怎么应付赵璧，有人已经跑了进来，还没跪下声音先传来：
“报——将军府遇袭！”
赵璧直接跳起来了。
府里第一声尖叫响起来的时候，安歌正带着人在花园里的亭子里坐着。
她没想到将军府会出事！
原本是带楚雨星出来散心的，结果却是骑虎难下，隔着一道林子安歌能听到令她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她第一反应是捂住楚雨星的耳朵把他抱在怀里，然后就是起身往假山那里走。
跟她一起出来的是戴惜声和青雁，两个人也知道轻重，跟着她提着裙子往那边跑。
她们身上都有香，这个假山位于湖中间，湖里养的有鱼有荷花，可以遮住那些味道。
假山有两座，都不高大，中间的间隙勉强能容得下三个人。
楚雨星被三个大人围在中间，吓的小脸煞白，戴惜声摸着他的头，安歌捂着他的耳朵，才没让他哭出来。
假山之间的地方是三面环绕，露出来的那一面刚好是声音传出来的竹林。
戴惜声突然浑身颤了一下，青雁立刻扶住她，安歌也看过去。她张了张嘴，出口的声音几不可闻：
“荔枝……我刚叫荔枝去拿虎子的斗篷。”
她话音刚落，远处的声音便消弭了，把她吓得立刻不敢动了。安歌也很担心，但还是用眼神安抚她们两个，小心地看着那个方向。
唰！
紧接着是重物轻柔落地的声音。
安歌睁大眼睛，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叫出声。
来的是一头肩高至少一米五、没有任何皮毛、头顶还有一对沾血长角的牛。
那双黑色、没有眼皮的眼睛正在环视四周，安歌往阴影更深处缩，她的角度刚好能看清楚这头赤牛，青雁和戴惜声看不见，但也知道她这举动意味着什么，也跟着一起尽力把全身都躲到阴影里。
赤牛看了一圈，转头不屑地轻叫一声，一个浑身雪白的人形生物从它身后滚了出来。
白魔趴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过了三秒左右，一跃而起，指着一个方向，显然很是兴奋。
赤牛满意地打了个响鼻，稍一后退便向前奔去，安歌看的清楚，它的四蹄各有一个肉瘤，非常有弹性，落在地上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它快的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几乎是一瞬间便回到原地，嘴里多了一个人。
安歌看见那个粉蓝色、她专门画出来让戴惜声做给楚雨星的斗篷就低下头去，青雁和戴惜声像两尊雕像，安歌试着张嘴，眼泪先流了出来。
荔枝被吃的时候，还活着。
惨叫声用手根本遮不住，楚雨星听出来了熟悉的声音，张嘴就要喊，戴惜声流着泪把手指塞进他的嘴里，被他咬的血肉模糊。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安歌用裙子给他擦，擦到一半感觉到不对劲，一抬头，正撞到白魔那双黑洞洞的眼睛。
她立刻被吓傻了，整个人一动也不能动，白魔像是能看出来她的恐惧似的，嘴角越来越大，最后大半张脸都是鲜红色的嘴巴。
它没有舌头。
安歌还没来得及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就看它转身连滚带爬朝还在埋首进食的赤牛走去。
它们会不会游泳？
安歌绝望地想，浑身发麻，她想跑，却又不知道该去哪儿。
白魔不敢直接触碰赤牛，只敢在它周围小声地叫，它说不出来完整的话，焦急的把声音越放越大。
赤牛不懂它的声音的意思，被它叫烦了，尾巴一甩把白魔抽到半空中。
白魔一声哀鸣，趴在地上不动了。
绝处逢生，安歌恢复了一点力气，她快速看着周围，还没来得及想到逃生的法子，便听见阵阵马蹄声和呼喝声。
援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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