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起名
整个将军府一夜未眠。
不过其中悲喜不同。
撷芳居是如愿以偿后的酣畅淋漓,正院就只剩下与迷茫伴生的凄风苦雨了。
楚永言军中的亲卫守在门口,管事的人是林妈妈,也算是给安歌面子,没有直接让男人进院子来。
林妈妈蛰伏已久,在楚雨星出生后安静的差点让安歌把她给忘了。
不过她不是真的心服,一直在等着安歌的错处,此次安歌去撷芳居,她打听清楚安歌进去后就直接派自己的儿子去通报楚永言了——她是看着楚永言长大的,很清楚撷芳居在他心中的不一样。
如今安歌被关在院子里,虽然楚永言没说怎么处置,但是想来惩罚不会轻。
林妈妈被打压太久,一朝得意,行礼都只肯行半个,在院子里约束吆喝小丫头们,端的是威风八面。
只是安歌还是将军夫人,她也不敢太过分,只是捏着几个平时和她不对付、又和安歌不亲近的打骂,正房是没敢进。
蓝鹃关了门,拦住因为交好的小丫头被打想要冲出去理论的丹鹭,冲她摇头:“跟她较这个劲做什么,现在夫人才是第一要紧的。”
青雁去照顾戴三娘了,碧莺年纪小,缩在墙角只敢瞪大眼睛四处看。
蓝鹃也不责怪她,连丹鹭被安歌宠了这么些日子现在都不敢凑到她面前去,便是她自己,现在心里也有点发怵。
——安歌正坐在桌子,双眉紧蹙,笔走龙蛇写的一种曲里拐弯、像是鬼画符的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刚刚她递茶的时候,听了一耳朵,竟是不像人话。
莫非是惹怒了老爷之后怕的中邪了?
可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小姐在家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性子啊!
蓝鹃心下又是难过又是怜惜,她还没显怀,但自从怀孕之后,只要是看比自己年纪小的,她就多了份心疼,倒是比之前胆子更大了。
她摆摆手让丹鹭带着碧莺下去玩,自己端了杯茶走过去。
安歌木然坐着,听见她靠近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是有些不少血丝了。
蓝鹃把茶递到安歌手里,茶水是温的,安歌一饮而尽,喝完才觉得自己渴了饿了,下意识就像找东西吃。蓝鹃一眼就看出来她在找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袋核桃给她。
安歌几口吃了,才算是回过神来,她刚想事情太专注,把周围的事情都忘了。
她看着自己刚刚用英文写的复盘,拿到蜡烛上烧了。
蓝鹃也不问她——横竖她是安歌带来的丫鬟,不过是一起生一起死罢了。
看安歌忙完了,便给她打水洗了脸,又把头上的拆了,服侍她睡觉,反正楚永言最早明日也才能腾出空来,现在多思无益,不如早些歇息了。
安歌紧张了一天,身体早就累的不行了,也就顺着她的意思换了衣服上床去,只是她精神还很亢奋,不肯安歇,靠在枕头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帐子放下,熟悉的黑暗重新包围了安歌,就像是回到了刚穿越来的时候。
——她想第五阳她们了。
想起前世,安歌狠狠搓了把脸,干脆坐起身。
前世她从零开始都成功了,今生虽然一切的发展都超出了她的预计,但也并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她沉下心思开始反思,首先是她的心态: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没有自由,被关在一个男人的后院里,连上街都要汇报、得到对方的同意。她失去了前世绝大部分的娱乐设施,失去了接收外界信息的渠道,失去了穿衣打扮和肆意谈笑的自由。
她得卑躬屈膝,处处行礼作揖,要表现得符合自己的身份——她还送了个女孩给自己的丈夫。
一个人在一个要不停的做违心事、还要装作万世太平的环境里多久会崩溃?
就像是已经长大定型的人被削去骨头、皮肉塞进狭小的笼子里,安歌觉得身处这个世界就像是有人在反复阉/割她的灵魂——还是无麻药的那种。
安歌觉得,她可能到这里的第一天、面对楚永言的时候,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
从一个事业有成、财富自由的创业者到一个在丈夫面前跪下才能获得一点尊严和空间的女人,系统没有给她任何缓冲的机会,而安歌似乎也一下子就适应了。
现在想想,她应该一直都没有适应,只是在用“完成任务”的念头在拼命压抑自己的不适和痛苦,其实她早就崩溃了。
所以她的理智没有在她做出“喂完药就和赵璧一起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决定时候的出来阻拦,她明明对外面的环境一无所知、对如何躲开楚永言那可以灭一族的势力一窍不通、她甚至不知道脱离了将军夫人的身份自己能去哪儿——她连京城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赵璧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她一厢情愿的认为他和自己一样是非自愿困在这里的受害者——她甚至觉得如此危险的试探任务边界的行径不是个问题。
完成任务之后怎么办?
安歌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她想好好活,但这个时代似乎没有给她任何出路——难道她可以开始给楚永言生孩子养孩子并以此为荣?
“离开”这个念头太美好、太吸引人了,她像是看见了海市蜃楼的快要渴死的沙漠旅人,一厢情愿地像那个虚幻的目标狂奔而去,周围一切的警示和不对劲都被她自欺欺人的忽略了。
安歌这才感觉到后怕,她苦笑,伸手摸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液体,拉起被子抱住自己。
她还活着,说明任务完成了。
安歌想大笑,为这狗屁的事实:
她估计的所有一切都错了,但是任务却反而好好的完成了。
她从这件事里能得到的信息太多了。
安歌苦笑,刚刚在撷芳居她震撼了,才没有想通,但是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她已经明白了:
系统给她的任务是很简单的,因为赵璧正好需要一个契机来和楚永言走到最后一步,所以无论安歌用什么方式把药给她,赵璧都会喝的。
——虽然他的武力值可以轻松反抗安歌,虽然安歌的行事非常可笑和简单粗暴。
安歌以为她是楚永言的帮凶,其实她是赵璧的助攻。
当然赵璧这么做的缘由安歌还不清楚,但这部分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按照系统的描述,她给了赵璧一碗(春)药,楚永言趁机利用了这个机会,而她会被楚永言厌弃、折磨到死,死了也不会知道真相。她心存歹毒,尽管实际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最后还是接受了无比严厉的惩罚。
但是现在,赵璧虽然喝了药,但是却没有讨厌她,甚至还保证了她不会有事。
安歌所做的多余的一切,对任务没有任何影响,却造成了一个预料外的后果——赵璧对她似乎有些好感,她因此可以保全自己。
所谓阴差阳错、歪打误撞,也不过如此了。
这算是好人有好报吗?
安歌有点茫然地想,她像一只自作聪明的猩猩,想尽办法想要捞到水中的月亮,结果却意外掉进水里喝到水、救了自己一命。她胡乱设计的一切没有对任务和系统所讲述的故事造成任何阻碍,却意外的,拯救她自己于注定悲惨的未来之中。
那这说明她会在这个世界里继续生活下去。
安歌完全没办法为此高兴起来。
……也许她可以提前结束一切,直接去下一个世界?反正任务也完成了。
但如果下一个世界还不如这里呢?而且她为什么要缩短自己的生命只为了更快的帮系统完成更多的任务?
思绪乱糟糟的,安歌干脆不去想了,明天如果可以,她还有一堆疑问等着楚永言和赵璧去解释呢,无论接下来要怎么办,她都想把这个谜团搞清楚再说。
她说服了自己,闭上眼睛。
思维一安静,外面的声音就响亮起来,安歌听到外面有人在小声争执。
是青雁和戴三娘。
似乎是青雁在拦着戴三娘让她不要出去,戴三娘想出去跪着认罪。
安歌叹了口气,想想这些靠着自己生存的女孩子们,爬起来掀开帘子,对戴三娘招手:
“三娘,过来。”
青雁松口气,推了推戴三娘,给桌上加了根蜡烛,转身出去了。
戴三娘手上缠着安歌闲着时候做好的类绷带,脸上还是没有多少血色,嘴唇上被她自己咬出来的伤口已经结痂了,看上就很痛。
安歌坐在床沿等她,戴三娘犹豫着,还是过来了。
她一走近就要跪下,被安歌一把拽起来摁在身边,又亲自倒了杯水给她,看着她喝下去,这才道:
“你怎么会想着用花瓶砸人?”
戴三娘没想到她的问题居然是这个!
一时间竟然愣了,安歌也不急,耐心等着,感受到戴三娘浑身僵硬放松了些,才听见她低声道:
“是娘亲教我的。我小时候是和娘亲住外面的,长大了才回府。刚进府的时候,母亲事忙,没工夫见我,就让我在偏房带着。有个……有个小厮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他……我找了个机会用花瓶把他砸晕了,又哭起来。母亲之后就没有再让我住那里了。”
安歌揉了揉她的头发:
“为什么要跟着我?”
戴三娘的头更低了:“您把她们都支开,自己过去,身边连个信任的人都没有……我就想,万一能帮上忙。”
所以她才躲在后面听他们说话,还准备把赵璧砸晕让安歌带走。
“将军一定很生气!”戴三娘的声音突然又提高了,头抬起来,但还是不看安歌,“夫人把我放出去吧,就说是我教唆您的,也是我图谋不轨……赵公子也能作证的!”
安歌叹了口气:“那虎子怎么办?”
这是戴三娘给楚雨星起的小名,安歌是碰巧知道的,然后她跟楚永言说这是她想的名字,楚永言果然没有多说什么。
戴三娘摇头:“将军和夫人都会对他好的,我不在,对他更好。”
安歌发现自己碰见她就想叹气,简直像个漏气的气球。
“三娘,有件事我总是忘了和你说。”
这次戴三娘看过来了。
安歌笑笑:“你也认了不少字了,也该给自己起个名字了。”
在她心里,三娘实在不能算是个人名。
见戴三娘没有什么反应,安歌继续道:“回去想好了,过来告诉我。只是有一点,你就不只是虎子的娘了,便是我身边的人,以后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我是坚决不许的。你也知道蓝鹃青雁她们是最听话懂事的,我这里不要自作主张的人。”
戴三娘今年也才十七岁,高中毕业的年纪都不到。
她傻了一样看着安歌,然后才惊醒似的跪下磕头,安歌没拦,让她磕了一个就起来了。
“已经晚了,就在我这里睡下吧。”
安歌说的是守夜的小床。
蓝鹃应该是去看碧莺丹鹭荔枝这几个小的了,这时候才回来。见戴三娘已经收拾好了,问了两句她的手,三娘说不碍事,蓝鹃也就退下了。
蜡烛被吹灭,屋外林妈妈终于骂累了安静下来,安歌闭上眼睛,被人依靠之后人反而会坚强起来,这一下竟是一夜无梦,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赵璧和楚永言是一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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