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幅蔷薇
裴延就十分无语的样子。
“行,知道你清高了,”他啐了一口,“清河崔家旁支可真硬气,即不要主脉扶持,自己也不事经营,你就等着喝粥吃咸菜吧!”
崔行裳闻言倒微微一笑:“那倒不会,凭我的俸禄,养活家人还是足够的。”
裴延又啐了一口:“就你那俸禄,够买几份甜记的天山堆雪?连千山堆雪都吃不起,你也好意思叫高官厚禄?”
崔行裳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只是单纯的直肠子,而不是话中有话,就答道:“十二娘不会介意的。”
裴延:……
片刻,他顺了顺气,决定实话实说:“行裳,上次那柄剑的主人又打算卖了,你要不见见?”
崔行裳这个月的俸禄没有用出去,闻言就点点头:“行,听你安排。”
裴延趁热打铁的说:“也不用改日,他现在就在客院等着,今天就能把剑交给你。”
一边说着,一边积极的叫仆人去请那剑主。
不一时,高仿湛卢宝剑的人抱着剑快步走来,看到崔行裳的瞬间,双眸大亮。
“崔侍郎,又见面了,”那人面对高官夷然无惧,也不见礼,只点点头,居然径自落座,裴、崔二人已知他行径,并不动怒,而是将目光放在他的宝剑上。
咚。
那柄剑被放到崔行裳面前,剑柄弹开,果然剑刃若雪剑形优美。
崔行裳忍不住被名剑的风姿吸引,凝神于剑光,深深看了几眼。
“一幅蔷薇图,”剑主诚恳的对崔行裳说,“这剑就是你的了,打它用去百日功夫、千般血汗,我要价真的不高!”
言语比上次恳切许多,态度更近乎和缓,全无上次的倨傲。
居然也是冲着蔷薇侍郎的蔷薇来的。
“剑你现在就可以拿走,”剑主又说,“我回头去你家里取蔷薇图都行。”
说着,把湛卢又往崔行裳眼皮底下推了推,似乎想推进他心里。
裴延也看向好友,心道光说没用,这不实物来了,总能打动他吧?
然而,崔行裳依然摇头,并将宝剑又推了回去。
“多谢先生抬爱,但蔷薇图概不出售,”他缓缓道。
在座那两位就大吃一惊。
裴延看看剑主,剑主却只看崔行裳。
“为啥?”剑主大叫,按捺不住的拍桌而起,“吾如此之有诚意,尔却这般小觑,以后吾之剑绝不卖你!”
说罢,再度怒冲冲拽了剑便走,顷刻便头也不回的去远了。
裴延头痛的看着崔行裳:“阿泓,你到底怎么了?”
崔行裳看着空空的桌面,就在刚才那一瞬,他距离自己盼了好久的名剑是如此之近。
仿佛一垂首,仍能感受到剑刃的寒光。
“有一些东西,是不能拿去换钱的,”他慢慢的说道,“我得将其留下,留给……”
裴延就嗤笑一声截住他道:“留给后世子孙?!”
崔行裳一愣,继而缓缓颔首。
也……算是吧。
天气越来越冷,甜记的危机也随之迫在眉睫。
——原材料面临断供。
不仅酥酪、牛乳供货越来越少,就连干花都快要绝迹了。
坊市中卖干花的本就不多,到了十一月,更是几乎没有。
甜记的十色花糕和鲜花饼不得不面临停售的危险。
沈墨兰已经告知花贩甜记收干花的事,希望其能帮着宣传,让更多存有干花的小贩来甜记供货,但收效甚微。
而乳酪糕现在已经改成隔日供应,至于爆浆流心火焰糕,则不得不下架了。
想必再冷一些的时候,乳酪糕也得下架。
卖甜品就是这样依赖原材料,尤其在没有汽车和火车只能依赖人力的时代,更是物以稀为贵。
沈墨兰索性在店门口张贴了“收桂花和蔷薇,收酥酪和牛羊乳”的告示,但一连数日都无人上门,想来坊间也没有存货啊。
这一天早上起来天就很阴冷,看样子憋着一场雪。
甜记开门后,货架子大多是空的,因酥油不多了,就没有制酥油曲奇,而是做了许多手指饼。
顾客们现在已经知道甜记原材料短缺的事了,所以爱吃甜品的人现在都提前二十天预定,生怕当日来抢不上任何好吃的,因此甜记临时上门的人不多,或可称之为……门可罗雀。
将近黄昏的时候,沈墨兰坐在新铺面定制的圈椅上喝着清茶吃手指饼,也没几块,就是吃茶时有个嚼头。
这时,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是,是收桂花吗?”那声音细细的,仿佛怕大点声就会被赶走,“干桂花收吗?”
沈墨兰抬眼一眼,登时笑起来。
——原来是吃蛋黄酥那个小童的母亲。
那娘子手提一个柳条筐,里面有小半筐洁白的花瓣,果然是来卖桂花的。
“快请进!”沈墨兰站起身,亲迎对方进来。
拎着干桂花的娘子就满是局促的进门,看到甜记娘子亲切的笑容,她却哭了。
“这是我为小儿窖了准备冬日哄他的零嘴,”那妇人哭哭哒哒,把柳条筐放在沈墨兰指定的架子上,径自说道,“现在他病了,家里没钱,连给他看病都不敢,我就把这桂花拿过来了,不知能卖几文?”
言下之意,能卖几文是几文,能凑多少诊金和药费就凑多少,随意压价也没关系。
就听甜记娘子温和的说:“五两银子。”
送花妇人听了,连抽泣都愕然止住了。
“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桂花上市的时节,能卖百十来文就不错了,即便现在过了时令,涨涨价二百来文也已经是天价。
甜记娘子居然给她五两银子?!
不是压价,而是涨价!
是她疯了,还是这位小娘子疯了?
然而,下一刻一锭银已经塞进她手里,沉甸甸凉冰冰,果然是实实在在的五两银子。
“烦请阿嫂你告知所有认识的人,甜记收干桂花,更收干蔷薇,”千金买骨的沈墨兰并不在意别人在心里嘀咕她傻,依旧温和的说,“敞开来收,有多少要多少!像你这么大的一筐子花,就是五两!”
哇,送花娘子哭出了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面深深弯下腰去,一面喃喃自语:“救苦救难……救苦救难……”
沈墨兰迅速扶她起来,用纸给她包了一些手指饼,放到她腾空了的筐子里,微笑着说:“这些手指饼送给令郎吃,他病着就给他用热水泡软了吃,里面有鸡子,或可令他病好的快些。”
送花娘子就拼命忍着眼泪,频频点头,走一步回头看一下的离开了。
沈墨兰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心里不免有一番感慨。
小老百姓的生活是最经不起风雨的,一场疾病,或者一次意外,就会令一个家庭支离破碎、幸福不在。
难啊!
她正感慨着,转过身来却见有人在感慨她。
“沈娘子或可称之为‘儒商’矣!”崔行裳目光柔和的看着沈墨兰,他今天没有佩剑,而是在手里拿了一卷东西,站在店外仿似一株雨后青松,又挺拔又水灵。
爱看美人的沈墨兰笑了。
今天他倒没有口称“店家”么?
“崔郎君,里面请呀。”她殷勤的说。
就凭这位的急危就困,也是她学习的对象。
让大唐活雷锋来得更多一点吧!
崔行裳更不推辞,缓步而入。
看看店内无人,他突然提了一个令沈墨兰意外的要求:“可否里间说话?”
沈墨兰惊讶抬头,对上一双清澈中透着莫名柔和的眼眸。
“可,可以啊。”她有点懵。
莫非,崔侍郎又想赞助她钱财?
可是她最近不缺钱呢。
该怎么婉转的谢绝赞助?
说话间,沈墨兰已经领着人进了专为贵女们来店准备的雅间。
雅间里有现成的热水,她就给崔行裳倒了一盏,然后和他隔桌而坐,想看他要说什么。
却见崔行裳坐的笔直,充满了高官的威仪。
他缓缓将手中的东西在桌面上摊开,竟是一小幅画。
“这是画的蔷薇吗?”沈墨兰就讶然笑了起来,“现在店里正缺蔷薇,鲜花饼都做不了啦。”
“……”,正展开手卷的崔行裳就一愣,有些接不上话的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