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色花糕
据给甜记供货的干果商说，现在长安城里有不少糕饼铺子在卖名为“月饼”的花糕，不仅馅料采用胡桃仁杏仁胡麻仁，就连饼皮也是淡黄色，甚至饼皮上面的花纹都与甜记一般无二。
“是不是咱铺子里有人泄密？”杨嫂说着说着，便拿眼瞅那两个小丫头，桃仁杏仁二人被她的目光所慑，登时急了。
“天爷爷啊，小娘子！”桃仁急切之下语无伦次，“不是我们，我们不是，指定不是我们啊！”
杨嫂便咕哝道：“你们有族人，誰知道是不是你们向族人说了咱铺子里的糕饼去！”
眼看得三个人就要来一场嘴仗，沈默兰适时抬手制止了他们。
“月饼的馅料并不难猜，饼皮也可以仿制，”她微笑着说，“甚至就连扣月饼的模具都可以从同一家木匠铺子里定制，这个都不是咬定桃仁杏仁泄密的证据。”
杨嫂困惑而委屈：“那我这是冤枉好人了？”
沈默兰一乐：“杨嫂别担心，他们能模仿一时，难道还能永远模仿下去？甜点就是这样容易被抄袭，但咱有创意，他们再抄也抄不过咱。”
说着，她气定神闲的写了一张单子，上面列举了许多种材料，并吩咐杨嫂按单子采买。
“从今天起，甜记的月饼不再摆在店里卖了，誰想要誰就提前三天定制，五两银子一炉月饼，概不降价。”
沈默兰如是宣布，而后在店里挂了新的餐牌。
【十色花糕】：五仁、红豆、豌豆、板栗、蔷薇、菊花、茱萸、鲜肉、蛋黄、火腿共十种馅料可选，每一炉二十枚，一炉起订。
堂而皇之摆到店门口，让每个路过的人都一眼可见。
“呸，这也叫月饼？！”裴延看着手中淡黄色的糕饼，难以置信的问仆人，“这不是甜记出的！”
仆人小心道：“甜记的月饼如今没有现成的，得提前三日预定，小的就自作主张从张记买了一份月饼……”
他的话还没说完，半颗月饼就砸在他衣襟上。
“拿下去，”裴延叫道，“居然敢用假货糊弄你家主人，今天就将你发卖出去！”
仆人吓得面无人色，旁边崔行裳咳嗽了一声。
“真那么难吃？”崔行裳问裴延。
“馅料油腻，甜的齁人，饼皮硬的跟胡麻饼一样，吃一口胃口全倒——当然难吃！”裴延答道。
崔行裳便淡淡的说：“或许该说与长安新任的坊市令，这假冒伪劣品该罚。”
裴延登时点头：“没错，居然让某这娇贵的舌头吃那种货色，是该罚！”
当即写了条子，让人去送与新坊市令。
崔行裳不动声色的喝完他那盏清茶，便起身告辞。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裴延便一挥手，还沉浸在一个老饕被劣等食物欺骗的愤怒里：“行，你走吧，下次来记着帮我带甜记的糕饼。”
崔行裳点点头吐出一个字：“好。”
离了裴府之后，他催马疾驰，不一时，甜记的招牌便遥遥在望。
崔行裳轻扯马缰，让马儿的速度慢下来，而后换成悠然缓慢的步调轻轻路过甜记门口。
柜台后面的少女正在跟仆妇说着什么，眉目之间并无郁色，反而有一种神采飞扬的自信。
倒像是对抗着风雨的翠竹，任凭风吹雨打我自从容的样子……
崔行裳的嘴角就不知不觉扬了起来，他催动马儿，再度提起速度往家的方向走去。
“你是不晓得，什么五仁月饼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甜记有十色花糕！”
“哪？十色？嗐，这么多？！”
“没错，不仅加了甜口的红豆、豌豆、板栗月饼，还有以鲜花为馅料的蔷薇、菊花、茱萸月饼，更有咸鲜口的鲜肉、蛋黄、火腿月饼！”
“哗！体面！气派！”
“可不？那红豆月饼，细腻如胭脂!那鲜花月饼，馥郁若美人！那肉月饼、蛋黄月饼和火腿月饼，啧啧……”
“吸溜，你吃了？”
“我家主人宴客时拿出来分吃了！我亲眼所见！”
“哗……”
“你家主人够豪爽！”
“我家主人，好口福！”
这便是最近买过甜记十色月饼的府邸里，仆人之间的对话。
十色月饼一经推出，便再现月饼刚问世时的盛况，凡买的就没有嫌贵的，全都是早早前来预定，而且一订便指名道姓必须凑齐“十色”，也就是说，买的人一买就是十炉。
目前的订单已排到一个月后，是因为其中的鲜花、火腿难得，不容易凑足十色，所以才不得不将每一个订单往后推，就这样还不断有人来问“可否定十色花糕”，或者问“我家定的月饼何时能取”。
全都是非富即贵的顾客，沈默兰却一律铁面无私：排队，该谁的就是誰的。
竟无一人敢不听从。
有了这十色月饼的订单，除了卖给小童的手指饼外，沈默兰把店里其他的甜点都暂停了，全力开工赶制，就这样一天六个时辰不停歇的赶工，订单依然源源不绝看不到尽头。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沈默兰感觉到累了。
想她这个岁数的年轻人有几个喜欢加班的？
钱够用就得了，再这样没白天没黑夜的工作，活着那还叫活着吗？
“我们得再招人手、扩大店面了，”她擦着汗，点算着今天要交付的月饼，因烤炉全开的缘故，虽然已经是深秋十分，但店里依然温暖如春，热的人只想喝冰饮。
做出这个决定后，沈默兰就有点发愁，这新店面该开在哪儿呢？
太远的话，鞭长莫及，恐怕兼顾不过来，而左近已经没有空闲的铺子了……这个问题愁煞人。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封锁了好一阵子的张家开门了。
张娘子被放回来了。
而沈默兰之所以留意到这个，是张娘子的阿翁亲自带着张娘子来道歉了。
“沈小娘子，咱们多少年的老街坊，你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原谅这妖妇吧！”老人老泪纵横，看起来无比疲惫。
后面跟着的张娘子则噗通一声跪倒在沈默兰面前，口也不开，就是崩崩崩的磕头。
把沈默兰吓了一大跳。
她侧身避开，让杨嫂把张娘子扶起来，张娘子却并不起身。
“因这妖妇的缘故，我们张家的干果铺子也做不下去了，”张老丈擦着眼泪，连连诉苦，“没人买我家的东西，还老有人往院子里扔砖头！”
沈默兰面无表情的听着，一脸空白。
张老丈便说：“故此，老夫便决定把铺子卖了，一家老小搬到乡下去。”
背井离乡的暗示够明显了吧。
沈默兰还是没开口，静等下文。
张老丈索性擦干泪水，断然道：“咳，沈小娘子如此能赚钱，想必也存下了金山银山，不如……”
见年轻的女店主还是不说话，他脸上便怫然作色，好一会才又努力和缓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恰在这时，沈默兰问。
“不如沈小娘子买下我家的铺面，”张老丈便道，“俺也不多要，就是三百两银子，银货两讫概不赊欠！”
沈默兰眉头一跳，视线垂下，看上去倒不像是很想要的样子。
张老丈这下却又不急了，他拿眼瞅了瞅张娘子，后者木头人一样噗通跪下，再度用力磕起了头。
“我却没有三百两现银，”沈默兰叹息道，准备送客，“看来这买卖谈不成。”
就在这时，她的系统突然诈尸——
【新任务：买下张家铺面】
【任务奖励：手摇式奶油分离器】
咦，这任务奖励有点意思，现在坊市里卖的酥油也掺杂奶油，但都不纯，如果有了奶油分离器，她不就可以自己制奶油了？
于是沈墨兰转了口气，又道：“且慢！二百两行不行？”
哪知张老丈却也痛快，二话不说起身便走：“那便罢了，还是交予当铺罢。”
眼看得他起身越过厅堂，跨过门槛，马上就要走到门外了，才听到少女清脆的声音。
“好了好了，怕了你家了，”沈默兰说，“三百就三百，不过，得等两天。”
张老丈再无凄风苦雨的脸色，转过身来笑呵呵的说：“就今天，日落之前你若是要，就拿三百两银子来，否则，这铺子就归当铺了——到时候你恐怕得出千两白银才能转买到手哪!”
咦，这老者好生奸猾！
沈默兰感觉自己好像小瞧了长安本地人。
也是，能在居大不易的长安立足做买卖，岂能是普通人？
沈默兰慢慢的开口说：“现在还不到午时，距离日落还早，您急什么？”
张老丈呵呵笑道：“不急，不急，沈小娘子，那我张家可就静候佳音了。”
说罢，他领了张娘子，昂扬而去。
沈默兰转过身，便看到三双满是惶恐的眼睛。
“三百两！”杨嫂吸气。
“小娘子，”桃仁杏仁依旧惶恐，“别卖了我俩，我俩卖不上钱……”在这糕饼店吃美食，又不受呵斥，日子美得很，简直难以想象离开这里该怎么过。
就连一向话少的芝麻也怯生生的说：“也别卖我……”
沈默兰倒被她们的样子逗笑了。
“你们慌什么？”她挨个捏捏几个小丫头的脸，“再怎么也不能卖我的人啊，别急，我有办法。”
有啥办法？她现银真的只有二百两，还有五十两是这三日定好十色花糕的人家交的定金，缺口还有五十两，上哪儿去借点呢？
“如果，今天那位曾经点了鲜花饼的老丈再来就好了……”沈默兰喃喃的道。
那位气质尊贵儒雅的老者，她当时曾呼为“郎君”而不是“老丈”的，如果他再来，她可以将鲜花饼的配方卖出去，想必那位是个雅人，又不差钱，应该会买下来。
系统默默给她提示：【别急，会有人来帮你的】
沈墨兰：是……谁？
“老丈今天会来？”她踮起脚尖，凝目往外瞅去。
老郎君没瞅见，倒瞅见一位俊郎君。
崔行裳下值回来了。
今天是发俸日，他领了薪俸正往家里赶，只是习惯性的看了甜记一眼，却正对上沈默兰的眼神。
崔行裳手里的缰绳就不由自主的一紧。
而后，他敏锐的发现，一向爽朗自信的少女今日却少见的目露忧色，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的双眼却又亮了。
不由自主的，崔行裳就下了马，向沈默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