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苏肴躺在床上，再一次觉得自己疲惫却丝毫没有睡意。
带着惯常的即将要面对新事物的焦虑，还有因为于灼清担心而生出的一股孤勇，还有期待。
她当时考入殓师证的时候，并不是盲目的觉得新颖或者是什么。而是一种敬重的向往。是经过了慎重考虑的，这么想着，她对于明天多了几分期待。
因为是第一天去报道，于灼清送她过去的，那个地方在上清的郊区地带，平常坐地铁的话，要花费很长时间，但苏肴并不准备让于灼清接送自己下班，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工作的事情，自己完成就好。
她是这么想的，所以在车上就和于灼清说以后熟悉了路段，可以自己坐地铁。
于灼清刚开始转头看了她一眼，思考了一会说行。
虽然在郊外，但是这边车不是很多，倒是很顺利就到了地方。严格来说，苏肴工作的地方是火葬场。因为入殓师的工作就是最后为逝者整理仪容，和亲朋做最后的告别，之后就要接受火葬。
刚踏进大门，空荡的院子里就传来了哭声，是那种很悲哀的哭声，苏肴听到的时候，攥着书包的手拉了一下书包的肩带。
苏肴回身看了一眼还停在门口的于灼清的车，然后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又顺着哭声的方向看过去，应该是从火葬大厅那边传过来的。
她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朝着旁边写着工作室的地方走过去。
苏肴被录取的这个公司在业界很有名，尤其是入殓师的技术都很好。能被这个公司录取是苏肴没有想到的，她有些激动的进了办公室，有好几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岁数的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看到有人进来，坐在主位上的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人开口了“你是苏肴？”
“对，你好，我是苏肴，来这边入职。”
听到这个，那几个低下头的年轻人再次把头抬了起来。
“新同事啊？”
“我就说看着和我有缘。”
“真难得，有个这么漂亮的新同事。”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格外的亲切，苏肴也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紧张了。
“你好，我叫程维，是入殓工作的主要负责人。”那个年长的男人伸出手和苏肴握了一下。笑起来很和蔼。
苏肴微微鞠了一个躬，回了个你好。
“我叫方静与。”对面一个长头发的姑娘有些雀跃的介绍。
“申彻”她旁边一个胖胖的男生说。
“你好，我叫王振。”之后是最后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寸头男生。
对面三个年轻人也很自然的自我介绍。苏肴一一对视，礼貌点了点头。
她确实没想到，和自己在一起工作的，会是这么年轻的几个人。
“嗯，之后你们就是一起工作的同事，有什么不懂得都可以问，我先带你去参观一下我们的工作地点，还有一些工作的注意事项。”
说完程维就起身朝着外面面走，苏肴慌忙跟了出去，刚一出去就又听见那种悲哀的哭声，苏肴很轻的叹了一口气。
“受不了？”程维笑着问道。
“啊？没有，只是对于这种事情，觉得无奈。”
“小姑娘，你还是太年轻喽，等以后经历多了，就明白世事无常，珍惜当下是多么重要。”
苏肴点了点头，跟着程维进了大厅“我们最后给逝者整理好仪容，他们会被推出来做最后的告别仪式，所以我们工作的地方就在大厅后面那间。”
说着就朝那个方向走去。
房间里面放了很多瓶瓶罐罐，有化学药剂，也有化妆用的东西。还有毛巾手帕的等东西。
苏肴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自然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用来干什么的。但是在真正触碰死亡的地方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还是带着点说不上来的闷。在这个房间里可以清楚的听到大厅里放着的哀歌，还有不断往耳朵里钻的哭声，凌乱的，破碎的，让人很难不被渲染上一些悲伤的感情。
程维具体介绍了一下入殓的流程，苏肴很认真的用手机记录着，这是一个很严肃的工作，每一个细节都容不得差错，他们是要让逝者和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亲爱的人们做最后的告别，所以她格外的认真，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因为是刚来第一天，苏肴自然不可能独自接受工作，所以她今天的工作就是看。
看她的同事们怎么完成这样一个工作。
上午总共有五个，除了方静与，程维他们三个人都在仪容整理室，被推进来的基本都是年纪很大的老人，有的是患上了很严重的病，在痛苦中去世，面容憔悴，瘦骨嶙峋，有的则是寿终正寝，但面像也是苍白憔悴的难看。
她看着他们给这些逝者擦拭身体，然后整理衣服，把身上那些即将入土的首饰整理端正，然后拿起那些美化面部的化妆品。看到被推进来的死气沉沉的人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敬重被推出去。
苏肴觉得自己内心有很多细小却又不容忽视的情绪。
一整个上午，她都觉得奇迹在发生，不是生命的奇迹，而是这份工作给她带来的那种神圣的奇迹感。
下午她照旧没有着手工作，而是看着方静与，方静与虽然是个女生，但是工作的时候没有丝毫怯场，认真又熟练的操作着，晚上最后一个被送进来的，是今天最年轻的一位逝者，年轻到苏肴在刚看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的时候，就已经觉得难过冲击着心脏，有点呼吸不上来。
整理仪容时，是允许家属在旁边说一些死者生前的服装偏好，面容模样的。
那个姑娘静静的躺在灵床上，身后跟着一个一直不停哽咽的妇女，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方静与是他们指定的，大概是考虑到女儿的感受。
方静与的手法熟练而温柔，先是在衣服底下擦拭被衣服盖着的尸体，然后就给那个姑娘穿戴衣服，那是一件套头的连衣裙，是那个姑娘的母亲，也就是那个哭的无法自已的妇女带过来要求穿的。
因为是套头的，所以需要把逝者稍微扶起身，在这个过程中，苏肴就自然成为了帮忙的那个，方静与把逝者稍微往上抬了一点，苏肴就准备套头给姑娘把裙子穿上，就在这个时候，姑娘那一头乌黑漂亮的卷发掉落了下来，也是在那一瞬间，苏肴才意识到，那是一顶足以以假乱真的假发。
她有些慌张的看了一眼方静与，方静与要比她镇定的多，温柔地说先把裙子穿上。
然后苏肴就更加缓慢的把裙子给那个姑娘穿上。
穿上之后，自己又很自觉地站到了一边，看着方静与把刚才自己不小心碰掉的假发很认真的带了回去，然后开始化妆，是在这个时候，那个妇女才艰难的挤出几句话。
“我姑娘很爱美。”
“化疗一年多她以前的头发比头上这顶假发要好看的多。”
“麻烦你麻烦你把我姑娘画的好看一点。”
“我想想让她在最后这一点时间里漂漂亮亮的离开。”
苏肴是在这一瞬间绷不住的，她看着床上那个苍白瘦弱的姑娘，脸上似乎还带着很浅的笑，她自己便在想，或许是害怕不笑的话，就不好看了。
身边是她已经无力站着的，整个人应激性颤抖的母亲，还有一个眼眶红着，给人很大悲哀和绝望的父亲。
苏肴看着方静与给那个姑娘画了一个很漂亮的妆，配上那件白裙子，还有那一头卷发，那床上的人，就好像只是安静的睡过去了，和健康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所有的工作都完成之后，那个妇女颤抖着走到床边，哭声一下就大了，手颤抖着抬起来，最终也没舍得落在那张漂亮的脸上。
“妈妈就不模你啦，怕把你的妆弄花喽。”
“姑娘下辈子，还来给妈妈当女儿咱们健健康康的活到一百岁。”
最后一句话，妇女基本上是使出全身的力气，然后看着工作人员把那个姑娘推到外面，他们也跟着往外走。
苏肴此刻眼眶已经盈满泪水，无力感和那种生离死别的巨大悲痛整个围绕着她。
“别哭了，下辈子，她会是个漂亮耀眼的姑娘的。”
“嗯？”苏肴跟着方静与往外走。
“做我们这行的，都信这个，觉得人是有轮回的，也算是给这个无处安放的悲哀一个可以寄托的念想。”方静与轻松的和苏肴说。
两个人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其他三个人整整齐齐的坐在办公桌上。
“怎么，今天都在等我下班？”方静与笑着问。
“那哪能啊，肯定是等美女。”申彻打趣的说。
“对啊，难得有新同事，不得出去喝一杯。”
“是啊，我请客，大家今天一起出去聚个餐。”程维也站起身。
王振也点了点头站起身。然后就这样事发突然的，几个人坐两辆车去了市中心一个很热闹的小吃街。
“是这样，咱们先说一下咱们的传统，咱们的这些聚餐，向来不是看哪里好吃或者价格高，咱们只去人气足的地方，就像这种市井小巷。“申彻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懒散的介绍到。
苏肴笑了一下。
”是啊，就这样，才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王振也颇有感慨的说
”你丫整天都是死着工作的？“申彻挑衅一般回怼。
”草，说的好像你工作的时候活得很欢脱。“
互呛完又默契的举杯对碰，说着一两句缓解氛围的玩笑话。
“大家平常工作的时候都很沉闷，接触的也都是耗费情绪的事情，所以都擅长自娱自乐，你以后就习惯了。”方静与在苏肴耳边笑声解释到。
苏肴笑了一下，觉得这个氛围很好，她看了一眼还在忙着上菜的商贩，旁边一桌坐着几个高谈阔论自己理想的年轻人，还有带着小孩出来玩的家长，周围灯火璀璨，人烟浓稠，是现代都市里，满富生活的场景。
苏肴才恍惚觉得，回到人世间说的确实很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