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符禺之左 参天之乔
苍芒大陆是修真者的世界,处处抑文崇武。
而苍州的永宁郡绝对是这片大陆上的一个异类,这里商贾云集,文风鼎盛。
再加上俊秀奇绝的符禺山横亘南北,琉璃千顷的湖泊星罗棋布,使得永宁郡以好山好水好文章称绝于世。
然而一百年前,永宁郡和苍芒大陆的其他州郡一般无二,都是以武为尊。
修真界在符禺山的一场大战,导致整个永宁郡山河崩碎灵气枯竭,在永宁郡流行的话本子上,说是那一场大战伤了地下灵脉,是真是假难以考证。
永宁郡为数不多的修士,知道内情的对此也是避而不谈。
沧海桑田,百年巨变。
一百年过去,永宁一带不仅植被复苏,反而更加郁郁葱葱。
原先的迤逦群山则变得如刀砍斧劈,奇峰峭立,处处都是人间胜景。
只是因为灵气不足,少了些奇花异草珍禽异兽而已。
也正是因为灵气不足,才导致永宁地界文风大盛,武道不昌。
这倒不是永宁百姓不想修炼习武,只是除极个别天才之外,大多数人几乎穷其一生,也难以达到筑基境。
据说在这里二十岁前修炼不到筑基境,就难以走出永宁郡见到外面更大的世界。
弃武修文,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其时有词《卖花声·永宁》,道尽了永宁的尘世繁华和山水妙处。
词曰:“永宁自繁华。风帘画桥,千里炊烟绕堤沙。鲈鱼黄酒能醉客,修士休夸。
菱歌荡荷花。湖光万里,重峦叠翠竟无涯。蛙声一片斜阳里,醉赏烟霞。”
词虽有几分浮夸,但足见永宁郡山清水秀人文鼎盛。
这词作得虽有几分韵致,然而却绝少有人知道。
写这首词的是一名女子,名叫姬出尘,她与丈夫左殳隐居在符禺山下,每每以诗书弈棋自娱,以耕作采莲糊口,鲜少与外界接触。
两人育有一子,取名左乔,取符禺之左、参天之乔之意,夫妻二人显是对此子将来寄予了厚望。
此时,左乔已经十二岁,此刻他正在市镇上的一家药铺里帮忙。
每当药铺开张的日子,他总是来到这里帮忙抓药、熬药,忙得不亦乐乎。
这药铺所在的市镇名叫符节镇,离左乔所居之地有十几里地,药铺为邻居葛茯苓所开。
葛茯苓医术惊人,每每药到病除,在符节镇一带颇有名气。
只是他性情疏懒,只每个旬日的首日才到镇上开张营业一次。
此日正当旬日,小药铺里早已挤满了人。
葛茯苓一一为病人把脉问诊,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大多数病人他总是手到病除,只有少数病人需要服药。
葛茯苓也不开方子,只是随口吩咐左乔。
左乔也是随手抓药,投入药罐熬制,手法极为熟练。
头几年左乔年龄小,葛茯苓还仔细吩咐投药先后和火候大小。
此时只是斜眼轻瞄,心里暗暗赞许。
“让让,都让让,老子这病一刻也等不得。”
两人正各自忙碌,突然一名身高体壮的大汉大呼小叫闯了进来。
葛茯苓心里有几分不悦,抬头看向大汉:
“你这身强体壮的,也不像个耸泡蛋,咋了这是?”
那大汉屁股一撅,将排在前面的病人撅到一边,一屁股落在板凳上。
这才长舒一口气:“郎中,你看我这肚子鼓成这样,总有十多天没拉屎了,再不拉屎老子都成貔貅了。”
葛茯苓听他说得虽然粗俗,倒也有趣。
于是笑道:“这样也好,吃进去的一点都不浪费。”
旁边众人有的忍俊不禁,有的却认得这大汉,知其十分凶恶,横行霸道,强忍着不敢笑。
左乔早已笑得在药柜下面直不起身。
此时那大汉腹中正鼓胀难受,听到小孩子在放肆大笑,不好对着孩子撒气。
于是对葛茯苓怒道:“你这鹾老头知不知道老子是谁?老子可是翟九,炼气期三层修士!不给老子治好,立马给你这药铺子拆了!”
葛茯苓丝毫不惧,理了理满是污迹的衣袍。
笑眯眯道:“我可听说南边有个宗门叫做玄灵宗,经常派弟子下山,专门惩治那些欺负凡人的无良修士。”
似乎被玄灵宗几个字镇住,翟九脸上出现了一丝畏惧。
想是不能在众人面前泄了气势,他随即把脖子一挺:“小娘生(后娘养的),你就说你能不能治吧。”
在这人人风雅之地,翟九每出口必带脏字,着实是个异类。
葛茯苓也不生气,微笑道:“你这病也不是啥疑难杂症,乃是肠痹之症。只是这药有点异味,你要是能吃得下,包你药到病除。”
“真的?”
翟九脸色缓和了几分。
葛茯苓道:“你可是炼气期修士,骗了你,小老儿还有命么?”
随即吩咐左乔道:“鲜猪零半升和泡竹叶,煎服。”
左乔闻言一怔,平常葛茯苓治疗这类病症,只用泡竹叶一味泻药,随即不解地看向葛茯苓。
见葛茯苓正朝他暗使眼色,顿时心中一片雪亮。
须臾,一个大碗摆在了翟九面前。
他此刻肚子又胀又痛,恨不得就地打滚,只是在众人面前不能跌了修士的面子,强自撑着。
见到药来了,当即也不多问,端起来便大口吞咽。
葛茯苓也不嫌弃气味难闻,在翟九吞咽时为他轻揉脖颈,仿佛怕他肚子胀满,药物难以下咽。
左乔在一旁却看得真切,葛茯苓按摩的乃是手阳明大肠经上的天鼎和伏兔两处窍穴,这是为了促进肠道蠕动。
他天资聪慧,加之葛茯苓对他无所不教,对人体经脉和各处窍穴,早已烂熟于胸。
“这到底什么药,怎么这般又苦又臭?”
翟九好不容易喝完,把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放。
葛茯苓左手一扬,故作风雅地抖了抖衣袖:“鲜猪零,就是新鲜的猪屎。”
“什么?你…你个鹾老头,竟然让老子吃…”
翟九话没说完,屁股后面便一声悠长的响亮,跟着臭气在厅堂中弥漫开来。
沉积十余日的浊气,其臭可想而知。
“茅房在后院。乔儿,搀扶病人过去!”
葛茯苓反应极快,话未说完人已到了门前的街道上,根本不似一个垂垂老者。
左乔捏紧鼻子:“葛叔叔,你这人做事太不厚道了!”
他强憋住气把翟九搀进后院,随即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茅房就在那边,你自己去罢!”
片刻之后,翟九一脸轻松地走了出来,原先脸上憋出的酱紫色已经不见。
“果然是神医!果然药到病除!”
他对着葛茯苓抱了抱拳,“以后在这符节镇上,若是有人来闹事,提我翟九的名字。”
他这话乃是赤诚的肺腑之言,浑不知已经被人狠狠地作弄了一番。
葛茯苓撇撇嘴:“你不来闹事就行了。”
翟九:……
忙完药铺的活计,葛茯苓和左乔返回住处。在乡间小道上,两人三转两转便隐没在一处竹林中。
这处方圆几十里的竹林乃是一处迷阵,不知路径者即便费尽周折,总是从何处进最终还是从何处出,摸不到半点头绪。
他二人走得熟了,林中虽路径纷乱,却如闲庭信步一般。
一进入竹林,葛茯苓身形猛然拔高,伸手在脸上一抹,面容也恢复了三十岁左右的年轻模样,神情十分俊朗。
左乔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看着南面隐隐群山,幽幽道:“葛叔叔,惩治翟九虽然解气,可我还是不想再熬药汤子了,我要修炼。”
“为啥,治病救人不好么?你看翟九,被整了还对咱们感恩戴德的,你个傻子就不要想别的了。”
葛茯苓说话时一脸得意。
两人说着话,脚下步伐丝毫不慢。
“翟九凶神恶煞的模样,一听到玄灵宗弟子的名头,气势立马矮了三分。我也要去玄灵宗,以后专门惩治这些恶人。”
葛茯苓侧脸看了看左乔,见他一脸坚决,笑着摇了摇头:“玄灵宗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宗门。再说了,你爹娘也未必答应。”
此事左乔早已求过爹娘多次,爹娘总是说修真界凶险无比,对他修炼的要求不予理会。
他除了跟父亲上山打猎,便是跟母亲在家读书下棋,每个旬日去一次镇上,对他来说就像过节一般。
“每天放牛读书下棋打猎,若不是能跟叔叔出来,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啥样子。”
说到这里,左乔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你也不必烦恼,你爹娘…”
葛茯苓想说什么,似乎觉得不妥随即打住,伸手抚了抚左乔头顶,语气中满是溺爱:“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他们这也是为你好。”
“话本子上都说了,二十岁之前突破不了筑基境,一辈子就只能老死在这小小的永宁郡。”
一提到这事,左乔心中总是有一丝不忿。
掰着手指头算道:“练气境有九重,接下来是开元境也有九重,然后才是筑基境。我今年已经十二,便是一年提升两重也已来不及,你不知道在咱们永宁郡修炼可有多难。”
葛茯苓哈哈一笑:“以你娘的才智,只要她想让你修炼,这些都不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