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精神囚/禁所带来的伤害无异于灭顶之灾，但对心性坚韧的曹雅而言，无论幻境里的人物再熟悉，情节再逼真，她始终没有忘记提醒自己这些痛苦和折磨都是假的。虽然在整个漫长的刑期中她仍然会为虚构出来的场景伤心流泪，可她到底成功地守住了自己的精神领域，没有被人为灌输的意识洗脑。
因为大部分人都觉得精神折磨会不可避免地带来后遗症，曹雅在和韩定非见面时才故意颠三倒四地说话，为的就是让后者以为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从而降低警惕。
那天她何尝没有听出韩定非的试探，他想确定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知不知道他私下找卢泰予谈过？知不知道后来也是他将她与卢泰予的事告诉曹玲，从而间接造成了卢泰予的死亡？
她当然不会让韩定非发现她已经弄清了真相，否则除了会刺激他加强防备影响复仇外，没准还会连累服刑期间就帮她暗中调查的柳靖之。
果然，韩定非上钩了。以她对他的了解，想必接下来他会亲自求证精神囚/禁带来的后遗症，十有八/九也会派人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按兵不动，但曹雅着实不想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在等待上。所幸二十年过去了，她当初在情报处练就的吃饭本领还在。于是，曹雅利用在酒店修养作为幌子，开始展开对曹玲的报复。
哪怕没有了情报处提供的网络权限和庞大的资料库，曹玲毕竟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那么高的安全防范意识，曹雅花了一个多星期在网上合法的搜索以及非法的入侵，依然顺利地将前者这二十年来的生活轨迹了解地一清二楚。
与此同时，她借着散步的机会弄清了酒店的布局设计和监控范围，为自己设计了一条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出入酒店的路线。
等到以后曹玲出了事，不管是应对前来调查问话的警察，还是大概率在暗处提防她的韩定非，曹雅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掌握了曹玲所有重要信息的曹雅轻轻松松地把前者的叫车服务安排到了由她伪装的司机身上。用药物迷晕曹玲后，她在车里换上对方的衣物，戴上帽子，精心化了个仿妆后回到了曹玲的家，期间还故意跟保安打了个招呼，在监视器下露了半张侧脸。
她和曹玲本来就长得有六七分像，再加上精湛的化妆技巧和夜色的遮挡，曹雅成功地营造出曹玲已经安全到家的假象。
她把曹玲家按计划布置妥当，然后装扮成另一副模样，从地下停车场低调地离开，紧接着又开车带着仍处于昏睡状态的曹玲到了这间位于秦州和湖州交界的度假小屋。
“……我用你的口吻回复了几个同事发来的消息，他们都以为你早就平安到家了。最重要的是，我联系了你的那个湖州网友，告诉他见面的地址改到了这里……”
曹雅天衣无缝的计划让曹玲心都凉了半截，本来以为自己这下肯定要完，突然听见曹雅说把她的男网友约到了这里，忍不住又生出几分希望，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我和他还能见面？”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眼下你救不了自己，也没人会来救你，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听话，我问你什么，你老实回答什么，明白了吗？”
曹雅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真诚，曹玲几乎都要信了，可她转念想到自己曾经对前者做过的事，顿时又清醒过来。
醒醒吧，曹雅是不会放过你的，她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信，要逃出去只能靠你自己！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前提是你得先帮我恢复正常。”曹玲冷静下来，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只要曹雅对她还有所求，她暂时都是安全的。
曹雅闻言大笑了两声，“我果然不应该指望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是刚刚说的你必须做到，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样的话，恐怕我没法保证回答的真实性了。”曹玲略带挑衅地看着曹雅，“你要想听到完整的实话，就得先满足我提的要求。”
曹雅怜悯地冲曹玲摇了摇头，“是谁给你的勇气和我谈条件？看来你是真忘了我以前的职业。”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玻璃瓶，晃了晃里面透明的液体，“"真言露"听说过吗？嘴巴再紧的罪犯用了都会交代得干干净净，莫非你觉得你比他们还强？”
曹玲的脸霎时没了血色，惨白得仿佛见了鬼，华夏国民有谁不知道“真言露”？那可是克制犯罪分子的大杀器，常年被编写在普法教科书的核心章节。她的脑子顿时乱成了一锅浆糊，好半天才色厉内荏地说道：“那是国家严格管制的致幻剂，你从哪儿弄来的？我警告你不要乱用在我身上，除非你还想去监狱里呆上几十年！”
她这副心虚的样子谁见了都知道有鬼，曹雅原本只是吓吓曹玲，并没打算真用上“真言露”，如今看到对方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应，马上猜到曹玲应该是做过些见不得光的事。
曹雅登时改变计划，决定不再跟她多废话，先拿到自己想要的口供才是关键。
见曹雅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曹玲害怕得全身直打哆嗦，失声尖叫道：“你别靠近我！曹雅！听见没有！我是你妈！你不能在我身上用这玩意……不能……”
她撕心裂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望着缓慢注入身体的液体，曹玲晕乎乎地想着，这下完了，她怕是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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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言露”起效的时间长短因人而异，普通人一般半个小时内就能见效，像曹雅他们这种职业敏感特殊的，则往往需要半天到一天，除了身体素质本来就比常人更好的原因外，也跟他们训练时服用过类似的东西来提高抗药性有关。
据说曾经有人凭借过人的体质以及强悍的毅力撑过了“真言露”的致幻时限，可惜找不到此人姓甚名谁的书面记录。
以曹玲的性子，曹雅觉得十分钟足以让其开口了，谁知实际上“真言露”发挥作用的速度比她预计得还要快。只能说从知道曹雅准备了“真言露”对付自己的那刻起，曹玲的内心防线其实已然崩溃了。
按照惯例，曹雅先是随口问了曹玲几个简单的问题，借此来确定“真言露”已经生效。
曹玲表情正常，口齿清晰，对曹雅有问必答，只有闭合的眼皮下不断活动的眼珠子暴露了她此时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
“热身”过后，曹雅终于切入正题，开始询问曹玲当年和卢泰予相关的事。
“二十年前，是你举报了你的女儿曹雅同她的表哥卢泰予犯了乱l罪吗？”
“是我先报的警，但也有人私下联系我，承诺只要我咬死曹雅直到把她送进监狱，他们就付我一大笔钱。”
“你同意了？”
“那还用问？本来我就没准备放过曹雅，还能额外挣一笔，何乐而不为？”
看着陷入回忆的曹玲一脸的满足和欣喜，曹雅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做了不少坏事，这辈子才投胎成她的女儿受苦受难。
“那些人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他们很小心，一直都是匿名跟我联系，报酬也是从不知名的海外账户转给我的。”
这个回答在曹雅的意料之中，反正她多少能猜到有哪些人想要趁机置自己于死地，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找到他们，讨回属于自己的公道。
“你在报警前是不是和卢泰予见过面？”
“对，我想看看这个侄子还有救没……谁知道他不识好歹，怎么说都不肯跟我一起起诉曹雅。”
“然后你又做了什么，逼得他不得不自杀？”
等了二十年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曹雅直勾勾盯着曹玲，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
“哈哈，什么"自杀"？卢泰予可是我亲手杀的，只不过伪装成自杀的样子，你们居然傻傻地都信了……”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有那么一瞬间，曹雅险些直接冲过去伸手掐死曹玲，她费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早该想到这种可能性的不是吗？卢泰予既然已经答应和她在一起，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她早就断绝关系的女人的话想不开自杀？他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从来不愿意做任何让她伤心的事。她为什么要相信警察的话？为什么没有早点查出真相？为什么放任凶手逍遥自在了二十年？
曹雅起身快走了两圈平复心情，是自己太过轻敌，小瞧了曹玲，以为对方只是个卑劣懦弱的女人，没料到她还有如此凶残狠毒的一面。所幸苍天有眼，她终究还是落到了自己手上，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想到一会曹玲即将经历的一切，曹雅的愤怒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不要急，她默默劝自己，等把事情都弄清楚了再好好收拾曹玲，现在动手只能便宜了对方。
“你为什么要杀卢泰予？又是怎么下的手？”
“谁让他不答应跟我一起举报曹雅的？他居然爱她爱到心甘情愿去坐牢？凭什么？我都没有得到过的爱情曹雅那个小贱人怎么配拥有？”曹玲的面上闪过一丝癫狂，随后又化为心满意足，“所以我杀了他，这样他们俩就永远不能在一起啦……”
“至于如何下手，其实很简单，卢泰予那个蠢货对我毫无防备，我在他没留心的时候往他的杯子里注入高浓度液态安眠药，等他倒下了再把他扶到床上躺好，清理现场。接着马上去警局实名举报他和曹雅，这样警方的注意力自然就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哪怕他们后来查到我在卢泰予死前和他见过面，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毕竟有哪个凶手会在杀人之后大摇大摆地走到警察局举报那个死人呢？”
曹雅听了不得不承认曹玲的高明，她成功利用了人们心理上的“盲点”。即便了解卢泰予如她，不也一直以为是曹玲说了什么刺激到卢泰予，让他一时冲动自我了断的？
“他是你侄子，全然无辜的一个人，杀了他你就一点也不内疚？”
“谁说他无辜了？爱上曹雅就是他犯的最大的错！不过是一个有点血缘关系的亲戚，我为什么要内疚？”
曹雅直到此刻才明白曹玲有多恨自己，恨到毁了她还不够，连爱她的人都不能放过。
只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作为一个母亲，她要如此仇视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女儿？
曹雅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藏在她心底多年的问题，小时候曹玲不喜欢她还可以说是和洪峰腾有关，但后者都离开人世那么久了，曹玲难道还无法释怀？
曹玲没有马上回答，神情复杂极了，停顿了许久后才说道：“因为我嫉妒她，她活成了我最渴望的样子……”她突然吃吃笑了两声，“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的亲情、爱情、事业已经全被我亲手毁掉了。”
曹雅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再联想到方才她谈到杀人时得意洋洋的语气，话里话外流露出的那份熟悉和镇定……
曹雅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让她颈后汗毛直立的猜想。
“除了卢泰予，你还有没杀过谁？”
“有啊，还有我那个被认定是意外服药过量去世的丈夫。哼，他以为我猜不到他想治好病后再跟我离婚，我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丑事发生自己身上？他不是有抑郁症吗？我就帮他换个剂量加倍的药一次性喝掉好了……哈哈哈，那群警察真是太蠢了，一个劲安慰我节哀顺变，害得我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还有曹雅，以为我悲伤过度忽略了她，根本不知道我是故意的，我早就不想要她这个贱货女儿了，她要跟她爸一起死了才好呢！”
曹雅全身发凉，她看着笑得一脸张狂的曹玲，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人是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曹玲不只是不配做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姑姑，她更不配做一个人！
她的父亲，她的恋人……她在世上最爱的两个男人都死在曹玲手上。曹雅的胸口像是有团火在燃烧，烧得她理智全无，只想立刻动手杀了这个变态替他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