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密谋
残月高悬，这座徽州府衙显得暗波涌动。
在寅宾馆这边密审陆文贵的时候，府衙的后宅同样显得不安宁，此时一些官员正在密谋着一些事情。
身穿四品官服的段朝宗端坐在客厅的首座上，经过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整个人显得白白胖胖，特别胡子修得整整齐齐。
徽州府同知、通判和推官等六位官员一并到来，先向首座的段朝宗见礼，而后彼此见礼，便按排序各自入座。
自从海瑞来到徽州城后，所有的官员都乖乖地夹起尾巴。
谁都清楚海瑞是大明官场的一个异类，别人都是想着搞钱或升官，只有这个海刚峰一心想替百姓做事。
“海刚峰这真是想要将老夫逼疯，他竟然要老夫逼殷家退还侵占的田亩！”
“你这算什么，曹家明明是花银子买下邻村所有田亩，他竟然要曹家退还！”
“呵呵……我这里有更离谱的，江家的田产都已经过户十年了，结果他竟然想要判还原主！”
……
众官员最近都被海瑞逼得要处置官绅侵占百姓田产的事情，针对海瑞的一些无理行径，便是纷纷大吐苦水地道。
在场的官员都已经是老熟人，且都明白彼此对海瑞的态度，故而并没有遮掩对海瑞那份敌意和不满。
段朝宗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热茶，默默地将这一帮属官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暗自高兴。
对海瑞此次前来徽州府，他同样感到十分的不满，除了海瑞现在推行的官绅还田政策，特别海瑞纠着陆阿贵的案子让他有些被动。
一旦真证实胡尚信、帅魁和龚廷贤等人无罪，那么他这位知府无疑是失职的，届时必定影响自己今年的考核和升迁。
现在这些官员对海瑞越是不满，那么自己便能将他们彻底拉扰过来，进而让海瑞在徽州府就寸步难行，甚至是将海瑞逼离徽州府。
“府尊大人，您得给大家拿拿主意，咱们总不能一直被海刚峰牵着鼻子走，将徽州府所有的官绅都得罪光吧？”周礼是最反感海瑞的官员，当即便向段朝宗哭诉道。
在场的官员平时没少拿地方官绅的好处，便纷纷停止对海瑞的言语谴责，纷纷扭头望向一直沉默的段朝宗。
若说他们个别官员原先对段朝宗怀有敌意，但随着海瑞逼迫他们去得罪官绅群体，致使他们都纷纷拥护起段朝宗，更是希望段朝宗能够站出来跟海瑞相抗衡。
尽管海瑞是堂堂的应天巡抚，但海瑞从来不拉帮结派，甚至都没有朋党，所以他们完全可以斗上一斗。
段朝宗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便是微微一笑地道：“不瞒诸位同僚，吾师刚刚给本府写了一封信！”
“府尊大人，您的老师？莫非是徐阁老的书信？”推官周礼先是一愣，而后认真地求证道。
段朝宗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十分自豪地回应道：“吾帅自然是他老人家！”
他最大的政治资本并不是位居徽州知府，更不是他在官场的十几年资历，而是他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
在大明官场有着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是参加会试的考生，那么都要给当年主持会试的主考官递上门生帖。
嘉靖三十二年的主考官正是时任礼部尚书的徐阶，而他这些年一直抓着这层关系，成为了他在官场上的最强利器。
尽管徐阶现在已经从首辅的位置退了下来，但徐阶的门生故吏早已经遍布朝堂，不说当朝首辅李春芳和东阁大学士张居正等高官，像自己这种位居地方要职的门生数不胜数，仍旧对大明官场拥有恐怖的影响力。
“府尊大人，不知徐阁老有什么指示吗？”周礼的眼睛顿时一亮，当即便是急切地打听道。
众官员对徐阶都是心存敬畏，便是纷纷扭头望向段朝宗，都想知道徐阶给段朝宗写了什么样的书信。
段朝宗从宽大的袖口拿出一封书信，显得语出惊人地道：“海刚峰上任应天巡抚已将近半年之久，然在任上并无建树，迂腐教条，不通晓施政的要领，搞得整个南直隶的百姓人心惶惶。”顿了顿，便是接着说道：“我老师看在眼里，急有心上，故而来信想知晓咱们徽州府的情况！若是咱们徽州府同样受海瑞所滋扰，当以替百姓解困为己任，当跟松江等府官员一起上疏朝廷道明现状，请朝廷用南京清闲的职务安置他。”
众官员显得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已经是官场的老油条了。
虽然徐阶这封书信口口声声是替南直隶的百姓着想，但其实是希望段朝宗以徽州知府的身份上疏弹劾海瑞，让朝廷将海瑞安置在南京空闲的衙门中。
因明朝历史的原因，而今南京同样配置着一套有名无实的中央衙门，很多被边缘化的官员都会安排到南京养老。
只是海瑞虽然十分胡来，但硬说南直隶的百姓人心惶惶，还不如说是南直隶的官绅阶层人心惶惶，如此指控海瑞无疑是不公的。
“府尊大人，那我们该如何向朝廷道明徽州府的现状呢？”周礼摸了摸鼻子，显得有几分心虚地询问道。
段朝宗已经早有准备，再度从宽大的袖口掏出一份奏疏道：“海瑞到任近半年，两次前来徽州府视察，然而徽州百姓多刁民告刁状。海瑞沽名乱政，不管理直与否，多偏袒刁民，而鱼肉乡绅，逼迫乡绅还田于刁民。”顿了顿，显得正义凛然地将奏疏交给其他官员道：“本府已经将海瑞迂腐教条和不当举措等罪行都已罗列详尽，诸位同僚可以一观！若是诸君认为内容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本府恳请诸位跟我一起响应吾师的号召，还南直隶百姓一个太平，署名跟本府一道上疏朝廷！”
按着官场历来的作战，若是他们成功扳倒海瑞，那自然是一个大赢家。只是他们无法扳倒海瑞，那么自己的仕途将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旁边的同知率先接过奏疏，借着烛台的灯光眯着眼睛观看，而后又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奏疏递给旁边的宋通判。
他发现段朝宗的弹劾并没有失去理智，此次的弹劾用词都比较温和，最终的请愿亦是仅仅调离海瑞。
其实这才是最高明的做法，毕竟海瑞的官声太好了，当年死谏嘉靖早已经名场天下。海瑞上任以为，连各地的接风宴都能免则免，手里一点油水都不沾，天天吃馒头咸菜能有什么罪证？
一旦强行给海瑞定罪，不说根本无罪可定，甚至还可能是适得其反，远远不如现在申请将海瑞调到南京闲职来得高明。
“好，下官愿意跟府尊大人一起上疏朝廷，响应徐阁老的号召！”周礼早已经是段朝宗的人，当即便是第一个表态地道。
在场的官员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若是仅仅只有段朝宗提议，他们犯不着趟这场浑水。只是有着徐阶在背后驱使，那么事情便另当别论了。
段朝宗轻捋着胡须，满意地看着周礼等人都纷纷签署他们各自的名字，当即便微笑着说道：“我在花厅准备了酒席，还请诸君移步过去一起享用！”
“我可是听说海瑞今天又是馒头咸菜，咱们这里不好吧？”
“呵呵……他的位置很快就要被撤掉，咱们还怕他做甚？”
“不错，一个即将被调职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咱们今晚是不醉不归！”
……
众官员听到段朝宗已经准备了酒席，想必肯定又是大鱼大肉，却是不再顾及海瑞的三令五申，便是纷纷欢喜地响应道。